破廟外,沈鐵骨盯著自己胸腹間的傷口,有些發呆,似乎連止血也忘記了。
他怎么也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被一個比自己低一階的后輩給傷到,如果說是王念瑤那老妖婆,他還能想得過,可是對方明明只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女而已。這么嚴重的傷勢,已經多少年沒有過了?
心中的憤怒在不停積聚,卻被他一點點壓制住了。
“賤人,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鐵骨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的雙眼突然變得一片腥紅,在真氣引導下,傷口的鮮血凝成一個血球,緩緩飛上半空。
收回真氣,但是那個血球卻沒有落地,而是詭異地懸浮著。然后虛空之中像是打開了一個細小的通道,一團灰蒙蒙的東西,從通道中飛出來,將血球完全包裹進去。血球越變越小,那團灰蒙蒙的東西卻漸漸壯大,發出呼嘯撲向那少女的腦袋。
少女驚呼一聲,然后揮劍不停的砍向周圍的虛空,就像在她的周圍,有無數看不見的東西在飛舞。
她揮劍的速度越來越慢,劍上的亮光也漸漸變得暗淡,空氣中似乎有無數陰穢的東西,在污染著她手中的天淵。
“自天外魔域召喚來的畢舍遮魔魂?想不到你在阿修羅魔功上的法道修為,竟然也到了和先天境界相當的煉神初階地步。”少女冷冷地說道,手下卻是絲毫不停。
畢舍遮魔魂,是天外天中存在的一種沒有形體和智慧的餓鬼,一般都是由耶摩羅族所豢養,但是修煉修羅魔功所產生的魔氣,同樣能夠召喚力量不夠強大的畢舍遮魔魂。
“就算是先天強者,如果精神不特別強大或是具備克制畢舍遮魔魂的法器,要想戰勝它,根本就是個笑話!”沈鐵骨冷冷地說道,自己的身體受到如此重的傷害,這是他先前沒有預料到的。
阿修羅魔功最大的特點,其實是將肉身淬煉為修羅魔體,一旦成功,那是連法器級別的飛劍也不一定能斬開的超強軀體。
至于召喚天外魔域的魔魂,那不過是阿修羅一族和耶摩羅交流過程中學會的小技巧已,和修羅魔功對于鍛體的進展來說,完全不值一提。
一般的阿修羅族魔人,辛苦修煉魔功得來的魔氣,大多都用來淬煉身體,鮮少有用于法道的,而沈鐵骨畢竟是人類體質,就算身體達到先天之境,和阿修羅族還是有一定差距,將魔氣用于法道部分,也能夠理解。
但就是這樣的小技巧,畢竟是來自天外魔域的上古奇功,對付神道已經消失數千年的人類先天境界的武道修煉者,還是有意想不到的用處。
沈鐵骨修煉阿修羅魔功已經有了一段日子,知道這門魔功的威力奇大,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猶豫再三后,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諱而絕然修煉下去,為此甚至不惜屠滅了數個村寨作為獻祭,也因此被這瑤池劍宮的少女發現,為了滅口一路追殺至此。
修羅魔功的修煉艱苦卓絕,風險更是極大,要獲得這種超然常理的巨大力量,自然也會隨之付出不菲的代價,就算是召喚魔魂這樣對于阿修羅一族法道修煉者來說不過是付出一點魔氣的小技巧,也需要消耗他自身大量的精血。
如果不是胸腹間的傷勢讓他本身就流血不止,換了平時他可舍不得使用這個附帶的功法。
在沈鐵骨使出這個修羅一族魔功附帶的法術的時候,厲云能夠感受到外面似乎有些不妥,卻被困在破廟中的狹小空間里,就算身體能夠勉強動彈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突然,懷里有什么東西輕輕動了動。他一呆,隨即意識到那是他貼身收藏起來的絹冊。
他的背上突然涌起一股寒意,絹冊上記載的是神道的修煉方法,剛才聽那少女的聲音,那沈鐵骨是在施展修羅魔功。莫非,這冊子竟然是有靈性的,能感知到它曾經的神道主人應對的最可怕的敵人的功法?
正當他驚恐的時候,腦子里突然多出來兩幅圖。那是絹冊上的圖畫,一副是繁復到極點但是惟妙惟肖的山水圖,若厲云的目力足夠,甚至能從這山水圖的水中看到作勢游動的小魚,樹木之中看到正捕捉蟲子的鳥兒,地上正搜集食物的螞蟻……這一副山水圖,盡頭之處只剩下一個小黑點,可真要仔細看去,卻能發現那是因為圖畫所塑造的空間太遠,目力無法到達所致。
也就是說,這副山水圖,幾乎是沒有盡頭,就像是用一副畫描繪了一個世界!
而另一幅圖,卻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顛倒側臥在一個巨大的圓中,那個圓被一條s狀的曲線分成兩半,和道家的陰陽魚有些相似,但看上去更加玄妙。這對男女的體態,也順著分割的部分彎曲變化,可是一點都沒有突兀奇怪之感。
和第一幅山水圖相比,這幅圖的線條和技法都極為簡單,可以說只是聊聊幾筆,就勾勒出這對側臥熟睡男女的形貌。
那副山水畫復雜到極處后,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而那簡單的幾筆勾勒出的男女人像,卻又有無窮無盡的變化。
大道紛繁而至簡,人道通透而盡繁。
厲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明悟。
那副山水,所繪的分明不是山水,而是萬事萬物的本質。
萬物的本質,就是天道!
而第二幅畫,則更進一步,描繪出了人道的根本。
領悟了天道和人道,自然成就神道!
天為乾,地為坤,男為乾,女為坤。一男一女,居于周天太極之上,既為乾坤,也為天地。
不管如何淬煉肉身,就算能一朝破空,也不過是將身體修煉到不死的境界而已。
可不死不等于不滅,天地萬物,自有生滅,這副身體平安無事自然能活過千年萬歲,比起大宗師的兩百歲壽命來都強上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可若有一天連這世界也毀滅了,骨之將死,皮毛焉附?
就算是修煉法道,讓元神達到碎虛之境,但是若肉身不夠堅固,終究也是無根之萍,離薪之火,縱然能強橫一時,終究還是會隨風飄散。
人要居于周天之上,成為天地萬物的主宰,自身,就要融入這個天地,成為天地的一部分。
我即天地,天地之力,自然也為我所用,這就是為何神道級別的高手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移山填海的莫大威能,實在是因為暗合天地之道,自然能發出毀天滅地的力量。
而要成為神級高手,進入神道的大門,首先要滿足的,就是肉身和神魂的同樣壯大。
這就是傳言之中,修煉武道和法道到頭來都會殊途同歸的真相。
那是因為修煉到了最后,不管是肉身還是元神,都必須同時壯大,只修煉一樣,始終有失偏頗,不能真正登臨大道。
以神為性,以形為命,性命雙修,破空碎虛;神形相依,大道可期!
最終,對于這兩幅圖畫所有的感悟,都化為這二十四個字,刻入厲云的腦海。
這里的“神”,指的是人的神魂、精神,也就是法道修煉到煉神之境才會出現的“元神”。
這也讓厲云的前面出現了一條通往神道高手的通天大道。而這個過程,無異十分艱難,他比別人多的,也是通過這兩幅畫的觀想,更多了一份對力量的本質的理解而已,自身的力量,其實沒有任何增加。
悟透了這一點,厲云感覺到大腦“轟”地一聲,似乎有什么地方炸開了,那種痛楚讓他恨不得將腦袋狠命地在地上的撞擊,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帶著清涼舒爽的快感,又讓他差點忍不住呻吟。
如果厲云還清醒的話,又對法道有一點了解,就會明白,在別的法道修煉者看來千難萬難才能沖開的識府,竟然被他在突然之間的頓悟下輕易地沖開了。
他直接跨過了引靈一關,以純粹的精神力沖開了識府,達到聚靈中階的靈根之境,在識府中形成了一縷微弱的靈根。
只要這縷靈根不停地生長壯大下去,最終就可能成長為靈輪,在達到煉神境界后法力如輪運轉,生生不息,成為法道高手!
沖開識府,生成靈根,獲得法力,這是成為正式的法道修煉者的標志,不然,法道的門都入不了。
世上修煉武道的人千千萬萬,就連普通百姓中也有不少達到鍛體境界的,可修煉法道的人,卻不到武道修煉者的一成,而法道修煉者能沖開識府獲得法力的,十個中未必有一個。厲云能在這樣的狀態下突然被沖開識府,獲得法力,可以說是天大的幸運。
這種古怪的感覺,以及隨之而來的對整個世界的更清晰認識,讓厲云都差點以為是在做夢。
他哆哆嗦嗦地推開身前的殘瓦斷壁,露出上半身來。在少女身邊飛舞的畢舍遮魔魂,突然失去了控制,尖叫著朝厲云撲過來,就像和他有著深仇大恨。
厲云只來得及看見一團灰蒙蒙的霧氣朝自己罩過來,就感覺腦子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鐵塊,痛得他立刻昏了過去。
藏在他懷里的絹冊,似乎感覺到終于有久違的力量灌入,硬生生將飛過來的魔魂扯了大半過去,然后從厲云的懷里漸漸消失,完全隱沒在他的皮膚內,而這個時候的厲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識府,似乎,好像、貌似……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什么東西沖開了!
“嗯?怎么可能?”沈鐵骨雙目中的血色褪去,呆呆地望著只冒出一個頭的厲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發現自己控制的魔魂,竟然突然之間消失無蹤,連半點心神聯系也沒有。
他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突然心中警兆大起,本能地一晃身,胸口一涼,一柄長劍已經自前方刺入,正刺在心肺之間,只差了幾分就透心而過。
是那少女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沈鐵骨的眼中終于閃過一抹懼色,一掌拍出,少女微微晃動身子,這一掌拍在少女肩頭,在片刻間震碎了她的護體罡氣。
沈鐵骨趁機擺脫刺入胸口的長劍,借力離開。他的動作快速至極,絲毫不顧撒了一路的鮮血。
那少女剛要追擊,可是肩骨盡碎的劇痛,還有剛才發出那威力極強的一劍帶來的后遺癥,終于讓她停住了腳步。
窮寇莫追,這個時候去追擊一個受傷的先天巔峰,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那瑤池劍宮的少女艱難地將步子挪到厲云面前,對于剛才發生的事,她也是一頭的霧水。
她只能本能地感覺到,原本纏繞自己的畢舍遮魔魂,似乎都向這少年飛了過來,這才給了她重傷沈鐵骨并逼得他逃遁的機會。
這個少年,難道小小年紀竟也修煉過阿修羅一族的魔功么?她的眼中閃過陰晴不定的光芒,可是最終,因為沒有在厲云身上感覺到任何魔氣,還是放下了舉起的長劍。
輕嘆一口氣,她重新自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玉瓶,自里面倒出一粒五彩蓮子,然后送進厲云的嘴里。蓮子入口即化,即便厲云還在昏迷當中,身體也本能地吸收著蓮子的藥性,讓他的筋骨更加凝練,同時排出體內殘留的雜質來。
“欠你一命,但放過你再贈你劍宮至寶,也算是還你一個人情。下次再見,若發現你也在修煉阿修羅魔功,我,定不饒你!”少女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蹣跚遠去。
厲云悠悠地醒過來,除了腦袋有些脹痛外,卻感覺全身精力充沛。只是身體表面粘糊糊地十分難受,還有一層薄薄的黃褐色的油膏一樣的東西貼在皮膚上。
這層膏狀物散發著油膩的氣味,讓厲云聞之欲嘔,他正想要馬上爬出瓦礫堆,卻驚訝地發現一件事——自己剛剛進階的鍛骨之境,竟然不知不覺達到了高階!
即便是每一個小境界,也同樣分為四階,現在的厲云不過是昏迷了一陣,就莫名其妙地進階為高階,雖然這無疑是好事,但這樣的好事,難免讓厲云感覺心下惴惴不安。
尤其是那層油膩的膏狀物,更是讓他惡心不已,似乎身上的雜質,都集中在這層膏狀物中了。或許唯一讓他感覺欣慰的,就是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蓮子清香,以及已經完全愈合,只是傷口的嫩肉顏色還和周圍皮膚有些差別的手臂。
蓮子,突如其來的進階,愈合的傷口,被改變的體質……
厲云將這一切聯系在一起,突然之間明白了什么。
是五彩蓮子,一定是那瑤池劍宮中少女所擁有的五彩蓮子,只有這種傳說中的天材地寶,才有如此神奇的效果。不過,為何那少女服下蓮子的時候,卻沒有這么夸張的表現?
厲云卻不知道,那少女在瑤池劍宮中的身份何其尊貴,五彩蓮子這樣在普通的修煉者之間中可能被殺得血流成河爭搶的寶物,對于她來說也不過是能拿來還人情的靈藥。
她能以十歲的年齡就成為先天高階顯觀之境的高手,這些年來服用的五彩蓮子根本就不在少數,加上幼年時曾服過一粒更加珍貴百倍的六彩蓮子奠基,那少女的體內脈輪通透,根本就沒有半分雜質,自然不可能像他這樣第一次服用,就讓體內的雜質排出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