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從樹葉縫隙中泄下,正灑落在葉行遠面前一個紫衣少女的身上,她的眼睛微微瞇著,嘴角上翹,晶瑩的皮膚仿佛在閃光,背后斜背著一口奇長的寶劍。
這如仙子一般的美人,出現在荒涼的山谷之中,本身就是一件奇事。但更為特異的,是她輕盈地站在一根細如小指的樹枝末端,枝葉隨風擺動,而她也隨之上下起伏。
神仙?妖怪?葉行遠吃了一驚,倒退兩步,還踩斷了一根枯枝。
“葉大公子放心好了,我不吃人。”紫衣少女泛起促狹的笑意。這種荒郊野外,她這“弱”女子都不怕,一個大男人又怕什么?
葉行遠定了定神,聽這紫衣少女說話,仿佛是認識自己,但他挖空心思,也記不得曾經見過她。
似乎是看出了葉行遠心中的疑惑,紫衣少女便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家父歐陽凜,我乃歐陽紫玉,在東徽村俞秀才那里我見過你。”
這是舉人老爺的千金?葉行遠又回想起在俞秀才家的事情,登時記起來了。當日在暈倒前聽到過這個女子的聲音,而且這女子貌似扶了自己一把,其后卻又松手,叫自己腹誹過一陣。
“原來是歐陽大小姐,在下葉行遠,謝過當日援手之德。”葉行遠舉手為禮,叫人挑不出理來。
但他心里仍舊疑惑萬分,舉人老爺家的小姐,即使不是名門閨秀,但至少也算得千金小姐了。平時應當很少拋頭露面,更別說單身行走在外了,她怎會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
這世界中禮教大防雖然不至于像歷史上明清時那般嚴格,比如方才歐陽紫玉自我介紹時并不藏著名字,但還是些男女之別的規矩。到了舉人這種社會階層,家里大小姐平時不大可能這樣隨隨便便在深山老林里晃蕩。
葉行遠下意識舉目四處張望,卻不見有其他蹤跡。
“你在瞧什么?”歐陽紫玉見他東張西望,不明所以,好奇地問了一句,“這里沒有旁人,只有你我二人在此,如果有人接近,我自然會有感應。”
我靠!葉行遠哭笑不得,孤男寡女,同處荒山,這你還敢這么輕松地說出口來,什么“只有你我二人”,是要引人犯罪么?
不過,從歐陽紫玉輕輕松松站在枝頭迎風招展來看,也是藝高人膽大,手里肯定有幾把刷子,指不定誰對誰犯罪......
葉行遠還是覺得這歐陽大小姐的行為真是古怪,不過親和力還不錯,便也不拘泥的開玩笑道:“這荒山野嶺,歐陽小姐所為何來?難不成看上了在下不成?”
歐陽紫玉睜圓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這種凡人難道也能掐會算?”
“我...”葉行遠竟然語塞了對方竟然如此配合,有種調戲不成發被調戲的感覺!無數以書生主角的才子佳人小說在腦中一晃而過,難不成自己也成才子佳人小說主角了?
葉行遠這個穿越者在陌生世界里,很容易疑神疑鬼,登時警惕起來,想著這是不是有什么陰謀。按說以他現在的身份,歐陽舉人絕不至于賠上一個女兒的閨譽來陷害他。
那只能算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歐陽紫玉又是什么意思?如果自戀一點,難道歐陽舉人看他天資絕頂,想要干脆先下手為強,生米煮成熟飯,定下這個女婿?
歐陽紫玉輕松自如的從樹枝上飄了下來,曼妙的身段把葉行遠晃得眼暈,更不用提胸前的微微顫動。
“非禮勿視啊,歐陽小姐自重。”葉行遠嘆口氣,側過身去。今天這遭遇太詭異了,對方也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是少說少錯為好。
歐陽紫玉噗嗤一聲笑了,如同花瓣綻放,“弱書生,倒瞧不出來你這人除了是個倔骨頭之外,還是個古板君子?我乃出家人,斷絕紅塵牽掛,已無男女之念,說說話是不妨的,不像你們凡人扭扭捏捏!”
出家人?葉行遠下意識朝著歐陽紫玉頭頂那一頭云鬢望去,在他概念里面,出家的女子自然是光光頭顱的小尼姑。
“你亂看什么?”歐陽紫玉沒來由的氣呼呼瞪了他一眼,然后很自豪的說:“這是真頭發,我又不是佛門子弟,乃是蜀山派的劍仙!”
啥?蜀山派?劍仙?葉行遠覺得自己的三觀又被沖擊了。他初到貴境,想靠著滿腹文章博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結果發現這地方讀書人不光靠學問,還得靠靈力天機。
好不容易適應社會走上正軌,摸到了功名之路的門道,正打算一步步沿著科舉大道前行,結果又見到個劍仙?
葉行遠這才注意到,這位歐陽大小姐說起話來動輒“你們凡人”,本來還以為是奇特的口頭禪,其實看來可能另有緣故。
不過仔細搜尋一下記憶,這事似乎倒也不能算太奇怪,只是先前葉行遠沒太放在心上,隨著自己找到修行道路后,更是把修仙這種“旁門左道”有意無意忽略了。
這世上,讀書人依靠皇家天命得到神通,但也有不少世外高人。他們自行修煉,據說修行到最高深處一樣可得不可思議的神通,飛天遁地移山倒海,不會比半人半神的頂級讀書人差多少。
至于劍仙......市井之中,也有不少傳言,什么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首級,故事情節都荒誕離奇。葉行遠記得看過幾本這類閑書,頗有趣味,但也只當玄幻故事看了。
而現在,眼前這個年齡相仿的少女卻自稱劍仙?劍仙不應該是飄然世外、杳渺難尋的嗎,有這么不值錢么?
難怪歐陽紫玉先前站在樹枝上飄來飄去的,他還以為是武俠小說里“一葦渡江”之類的“輕功”,原來也是仙家神通......
葉行遠忘了先前提防之意,充滿了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歐陽小姐家學淵源,令尊乃是舉人老爺,明明書香世家,求得好姻緣也不難,怎么會出家修了劍仙?”
這世界與那些充滿傳奇的歷史故事又不一樣,讀書人明了天機,入世為官,不但生前尊榮,還能夠蔭庇妻子兒女。出去修仙,固然能求萬種神通乃至于長生不老,但是做官一樣可以達到這種目標。
以歐陽紫玉的出身來講,她最好的選擇是嫁一個有前途的讀書人,以后妻憑夫貴,就算是封個七品孺人六品安人,那也是安享人間尊榮,應該比起半吊子劍仙舒服啊。
“姻緣有什么好?女子就只靠姻緣不成?你們這些凡人真是井底之蛙!知道天有多高嗎?知道地有多廣嗎?”歐陽紫玉瞪大了眼睛,對葉行遠的價值觀頗為不滿。
葉行遠冷不丁的問:“請問天有多高?地有多廣?”
“呃...”歐陽紫玉愣了愣,有點羞怒的說:“這不重要!”
她對自己選擇的道路以及成就可是得意非常,哪能讓葉行遠這個凡人井底之蛙輕視?反正這葉行遠是讀書人,看起來本質不壞,當即大曝家底道:
“我幼時就有蜀山仙人來我家,說我乃是他前世弟子轉生,天資非凡,今生前程必然遠大。我爹娘雖舍不得我,但耐不住那仙人苦求,允我拜師。
我七歲學劍,九歲即心動,十二歲煉氣,十五歲筑基,如今若是按凡間品階來算,我也該是八品,與我爹舉人的位格平齊,比你這童生都不是的小書生強得多了,你這凡人怎敢如此無禮質疑本仙?”
葉行遠瞠目結舌,卻料不到這個嬌滴滴的少女居然這等厲害,按她的說法,她的品階豈不相當于科舉體系里的舉人?
這個世界看來還有很多很多光怪陸離的事情,而原有記憶僅僅是山村少年的見識,看來還不大夠用啊。
既然遇到個嘴里似乎藏不住話的少女,倒是個套話長見識的機會......故而葉行遠放低了姿態,謙虛的問道:“原來歐陽小姐真是仙師,在下真是失禮。這世間流傳修仙故事,頗多離奇,錯漏無數,難得遇上歐陽小姐這位真仙,可否不吝為在下講解一二?”
雖然他不會去修仙,但多漲點知識也不是壞事,尤其仙人之事可不是書本上能學到的。對這個世界了解越多,行事就能夠越發游刃有余,免得信息不對稱,又遇上什么意外。
人該虛心的時候就得虛心,葉行遠也頗佩服自己能屈能伸,輕飄飄地給歐陽紫玉拍了幾下馬屁。
歐陽紫玉果然高興起來,少女劍仙的虛榮心在葉行遠的低姿態里得到了盡情釋放。“也是,你們這些凡人啊,以訛傳訛,把我們修仙說得像是鬼故事,我就不喜歡。你既然想知道,那告訴你一些也無不可!”
眼前這位女劍仙說起話來,別的都還好,就是一口一個你們凡人,叫葉行遠情何以堪,恍恍惚惚回憶起了前生遇到過的一個女同學,出國留學回來后,一口一個“你們中國”的嘴臉。
但他表面上仍像是誘惑無知少女一般,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
此后歐陽紫玉細細地為葉行遠講解起來——修仙之途,無論是佛、道正途,或是其它旁門左道,都有一體的境界劃分,分為心動、煉氣、筑基、假丹、金丹、元嬰、化神、合體、渡劫、大乘十個階段。
每個階段,又與凡間位格相對應,比如心動期的初位仙人相當于不入品的童生,煉氣期就相當于九品的秀才,假丹期的下位仙人就相當于進士或是七品官,而大乘的仙人,則可以與一品宰輔分庭抗禮。
“所謂金丹一粒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歐陽紫玉講得眉飛色舞,“人間位格固然尊貴,但怎比得上我們仙人逍遙自在?雖然修仙路是艱苦了些......”
歐陽紫玉說得興起,一拍葉行遠的肩膀,“看你聽得如此向往,要不要干脆棄了世間功名,跟我修仙去吧,豈不逍遙自在?”
你最終目的,還是看上了我?葉行遠愣住了。
歐陽紫玉笑嘻嘻的說:“我看你天賦異稟,骨骼驚奇,想來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仙奇才,我這里可是有最好的入門秘籍......”
葉行遠對修仙之道理解不深,但只看到歐陽紫玉小小年紀,就修成了相當于舉人位格的八階,下意識感嘆:“修仙似乎也挺簡單的嘛,看你隨隨便便就筑基八階啊。”
葉行遠哪里知道,像歐陽紫玉這種天資,已經算得上是奇葩,能夠十五歲筑基,更幾乎是不可能重復的奇跡。也不知道費了她師父多少心血,靈丹妙藥像是不要錢一般灌下去,才能讓她突破重重關卡,但再往后,就連他師父也幫不上忙,全得靠她自己去修行領悟。
人間位格的提升,只要感應天機,參加考試,就可以童生、秀才、舉人、進士一關關的過。之后踏入官途,只要在公門之中修行,有政績有功德,考評卓異,就有升遷的機會。
修仙則不然,每一關卡,都有大恐怖大艱難處,非得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才能突破境界,晉級下一關。
但葉行遠這種感嘆聽到歐陽紫玉耳朵里,只覺得葉行遠又看低自己的成就,無視自己的努力,便忍不住炸毛了。立刻講起自己有多么辛苦,還提到了很多修仙艱險的故事。
“你知道修仙有多艱難嗎?我師尊有個好友石頭和尚,他老人家面壁九十年,未能突破,一夜之間化為一堆枯骨!”歐陽紫玉口若懸河的教訓輕視仙人努力的葉行遠,“我師娘有個好姐妹道號玉仙子,苦修道法,閉關出來發現自己雞皮鶴發,已經垂垂老矣,當場憤而自盡!”
這些故事,讓凡人葉行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小聲嘀咕道:“放著科舉大道不走,腦子有病才跟你去修仙啊,你以為我是凡人修仙傳的主角嗎!”
啊咧?歐陽紫玉發現,自己一激動又把這凡人弱書生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