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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書狂折服

  在船艙的上部,有間隱蔽的艙室,開了一個小小的窺孔,丁花魁雙眸熠熠生輝,盯著下方碑文前葉行遠三人,驚訝的嘆道:“三篇書法,各逞風流,我還是小看了漢江府啊!”

  昨日算學比試,丁花魁未曾親臨觀看,錯失了親眼觀摩葉行遠的機會,深以為憾。今日在特意指定的書法關卡,她便來偷窺,原以為又會是葉行遠一騎絕塵,不想還有人可以比肩。

  除了很多讀書人不重視的經世致用之學,漢江府中士子的其它項目水平真不低,可以稱得上一句藏龍臥虎。

  這三篇書法拿出來,任意一篇都能夠讓人目眩神迷,深得書道之妙。區區一座府城就有這幾位高手,那中原大地各府州縣,又將有多少豪杰?

  “之前我還擔心他是個算術偏才,在后面關卡湮沒于眾人之中,所以吩咐考他的強項書法。可眼見這狀況,倒像是故意幫他揚名了。下場關卡,就讓他窘迫一點,免得讓他小瞧了我們!。”

  丁花魁關閉了暗格窺孔,嘴里卻冒出這樣幾句話。這場還想著放葉行遠的水,下一場又想讓葉行遠窘迫難堪,女人的心思就是這么任性善變。

  身旁的老執事連忙點頭稱是,卻也為自家小姐一天三變的主意發愁。虧得他們準備充分,足以應對各種不同情況,雖然時間緊迫,但還是能調整過來的。

  “小姐,那這一次書道比試,到底是誰贏了?”紅衣丫環心急,知道小姐已經看出端倪,忍不住開口追問。

  丁花魁微微一笑,“你自己去看。”

  就是因為我看不出來,所以才問你的啊!紅衣丫環心中嘀咕,但知道小姐這么說必有緣故,就依言下去觀看。

  她擠進船艙時,只見請來做考官的幾位老先生已經開始查看三人作品。其余諸人暫時也沒心思再寫字,反正今日時間盡夠,想先看個結果。

  有個老先生瞧了半天,嘆道:“這三篇書法,各有千秋,單以技藝而論,真可說是不分軒輊。不過依我來看,還是葉公子的這一篇更得神韻。”

  他這算是持平之論,不過也有人有不同看法,“葉公子的精氣神固然更足,但方公子這一篇,功力之深厚,簡直讓我這寫了六十年字的老朽汗顏。真可以說是無一筆無來歷,若我來選,當選此篇!”

  這二人評說都是中肯,葉行遠也暗暗點頭,單以基礎功底來比,自己確實比不過方叔翰這種書法瘋子。畢竟對葉行遠來說,書法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算是一個業余愛好,但對方叔翰來說,書道就是他的命,這種差距不可彌補。

  無論誰得第一,葉行遠都不介意,反正對他來說只要過關就好,還出不出第一名的風頭無所謂。但接下來兩人的評述,卻讓葉行遠感覺到不對頭。

  一人說,“這兩人字法雖好,但是與李書辦相比,終究不是正路。我輩讀書人循正道而行,所求筆意堂堂正正,就如以繩索縛兇獸,豈能任其肆虐?”

  又一人說,“李書辦這字方是正統君子,圣人云,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這殘碑筆意縱橫,固有野趣,卻非書法正道。君子不變之意,立其規矩才成方圓,若是立身不正,順勢隨意變去,那便不好了!”

  接下來幾人,也都是紛紛吹捧為張公子執筆的李書辦,話中明里暗里都在貶低葉行遠與方叔翰兩人。

  葉行遠有意回頭看去,張公子果然是得意洋洋,于是就心知肚明了。昨天算數這種事沒辦法作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這書法卻不一樣,是靠主觀評判的,由別人評鑒才能分出高低。

  嘴長在別人臉上,若是受了好處,難免顛倒黑白。何況李書辦的字確實也不差,要是眾口稱贊一致推舉,壓過葉行遠和方叔翰兩人也不是沒有機會。

  輸給方叔翰,葉行遠不介意,被張公子這種小人的槍手壓在頭上,卻有些不樂意。他正要開口反駁,卻聽方叔翰高聲嗤笑,口中破口大罵,“一群有眼無珠、信口雌黃的老殺才!張家花了多少銀子,買你們這些違心言語?堂堂讀書人,心若不正,字必不正,你們以后還有臉寫一個字么?”

  葉行遠張了張嘴,又合上了,差點忘了身邊還有這么個大嘴炮在,倒是節省了自己的口水,還能罵得比自己更兇猛。

  再想想也明白了,自己不樂意被槍手李書辦壓下去,方叔翰這種視書法如命的倔才子顯然更不會樂意。

  方叔翰張嘴大罵,那幾個胡亂吹捧的老先生難免有些難堪,他們確實是收了張家的銀兩,要捧一捧張公子這隊伍。但沒想到得罪了方叔翰,也沒料到方叔翰竟然毫不猶豫地當場發作,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有位老先生越眾而出,“方公子且稍安勿躁,你的書法自然是好的,但仍須戒驕戒躁,不可自認天下第一。今日李書辦勝你一籌,實是公論,你莫要輸不起,丟了讀書人顏面。”

  方叔翰哪里肯依,冷笑道:“今日書道比試,我是輸了,但卻不是輸給這猥瑣小吏!心意不誠,只想著阿諛奉承升官發財,又何以寫出正道文字,徒有其形,未得其神!你們若是不信,倒是將那小吏文字,提起來瞧瞧!”

  坐在張公子身邊的年輕師爺李書辦聽到此言,剎那間面色慘白,眼神惶恐,竟然有告饒之意,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幾個老先生對視一眼,莫名其事。最開始盛贊方叔翰的人冷哼一聲,轉身提起李書辦的文字,只覺得的手上一沉,手腕輕輕抖了抖。

  咔!咔!卷面之上竟傳來連續崩斷之聲,就如鐵鏈鐐銬碎裂,那紙面上原本整整齊齊的文字,突然東倒西歪,仿佛是跳起舞來。旁觀之人嚇了一跳,以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卻發現那些字跡還在原位,并未發生變化。

  但整副字的精氣神仿佛就在那一抖之間傾泄而盡,如今看來,這幅字的字形雖然還是極美,卻像是風干了的水果,干癟而乏味,再無鮮甜之感。

  李書辦頹然坐倒,張公子瞠目結舌,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在書道之上,謂之為‘崩’!”方叔翰毫不客氣,繼續解說揭露,“心有余而力不足,志大而才疏,妄長而氣短,手上縱有千鈞之力,卻縛不住文字之靈,或可蒙蔽世人于一時,又怎可傳耀千秋萬古?

  李書辦你練字十余年,聽說寫禿百筆、染墨一池,但若是想不通這個道理,在書道上也難再進一步!”

  李書辦的年紀比方叔翰還要大兩歲,但方叔翰卻直斥其非,并無半點客氣。李書辦滿面慚愧之色,站起身走到方叔翰面前,恭恭敬敬施了禮,然后掉頭便走,實在無顏留于此地。

  張公子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又是惱怒又是焦急,偏偏也拉不住這伴當,更無話可說。

  剛才那幾個胡亂吹捧的老先生也恨不能躲進人群里,不敢再多說一字,生怕自己也被方叔翰單挑出來點名狂噴,那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尤其是那個斥責方叔翰“輸不起”的老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再無剛才盛氣凌人的氣勢。

  那還在拿著李書辦書法的老先生揚眉吐氣,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漢江府書狂,無論眼界見識,還是筆下功底,都已在我們這些老東西之上。既然如此,今日書道比試,你方公子不是第一,還有誰能是第一?”

  別人不敢再插嘴,方叔翰太能噴了,一個說不好就引火燒身。

  然而方叔翰卻大笑搖頭,“你們錯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今日我是輸了,不是輸給李書辦,自然是輸給葉公子!”

  他一指剩下來的兩幅字,正色道:“老先生,煩你再將我們這兩幅字提起,讓眾人看得明白。”

  老先生不明所以,他先提起了方叔翰的字,照例輕輕在空中一抖。

  平地一聲雷,鏗鏘之聲,如在空中炸裂,耳畔金戈鐵馬,竟如滾滾洪流持續而來。站得近的人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向后跳了一步,仿佛是要躲避揮在眼前的利刃。

  這一張紙上數百字,竟寫出了千軍萬馬古戰場的氣勢,雖然只是一剎那的幻覺,卻已經叫人心生畏懼!

  圍觀之人怔了半晌,這才從這種幻象之中醒來,一個個都拍手喝彩。有人大叫,“了不得!這書法已經到了意從景出,如真如幻的地步,方公子之書道,可稱當世大家!”

  字之精氣,化而為勢,影響人之感官,這才能有這種異象。以往方叔翰的字,也已經略有變幻,眾人都有所耳聞,但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方叔翰聽到這種贊揚,反而苦笑道:“今日得見這神奇碑文,吾之書道受其感應,居然一舉突破瓶頸,方能有此成就。本以為必是第一,方才沾沾自喜之時,不想卻見到了他......”

  他伸手指著藏身人群、低調半天的葉行遠,甚至對著葉行遠折腰鞠躬,以大禮向葉行遠參拜。

  葉行遠嚇了一跳,趕緊側移半步,無論年齡身份,方叔翰都在他之上,他怎能受此大禮?忙說道:“閣下何必如此?小弟生受不起!”

  方叔翰抬起頭,誠懇的說,“適才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出言挑釁閣下。如今反思,真是追悔莫及,本該負荊請罪,這區區一禮何足道哉?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閣下這一篇字出來,即為我師,只求能教我書道真意,便是要我跪拜求師,那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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