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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不可調和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多講已是無益,葉行遠既心志堅定,難以動搖。~什么前程和利益,反而落了下乘。

  “將請愿書呈上來!”周知縣終于開啟了今天的正題。

  葉行遠掏出上百讀書人聯名共署的請愿書,捧在手中。黃典吏趕緊上前接過,轉呈到周知縣面前。

  周知縣心里也在猜測請愿書的內容,無非三點而已:第一,讓他滾蛋;第二,徹查王舉人死因;第三,雨水分配之事。

  但周知縣看到整篇文書中只有一條,不由也是微微一怔。只說雨水,不說其他,這很值得玩味。

  葉行遠自遞出請愿書之后,一直在觀察周知縣的表現。王舉人的死,對于周知縣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政治負擔,不管是不是周知縣授意動手,他都不得不受到這事件的影響和壓力。

  如果這是個意外,周知縣就必須要盡可能抹消此事的影響。如果是周知縣的陰謀,那他迫于形勢,也不得不暫時退讓,稍后才會有后招。

  周知縣卻只是微微點頭,然后對黃典吏道:“取印鑒來。”如今縣衙之中,周知縣的最心腹之人便是黃典吏了,此時竟然連連師爺都不在身邊。

  黃典吏匆匆下去,周知縣又對葉行遠道:“值此縣中變故,縣衙雨水分配之法也難以為續,我本就有暫停心思。既然縣中士紳亦有同心,本官自當順應民意,暫停了這雨水分配之法。”

  這么容易便答應了?葉行遠心中大吃一驚,如果事情這么簡單就能得到解決,那也太出乎意料了。但他只能站起身來,行禮致謝道:“如此便是縣尊對百姓的恩德。”

  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不大相信周知縣真會如此輕輕放下,不然先前大動干戈又所為何來?

  卻說周知縣親自書寫了公告。然后蓋上大印,叫黃典吏張貼于縣衙之外。

  公告上寫明:“如今諸事紛擾,縣衙雨水之法難以施行,便暫停至正月十五。待到元宵之后,再重新施行。各鄉舉人可按民眾所求,至縣衙報備之后自行求雨。”

  周知縣又向葉行遠解釋,這也就是他給本縣士紳請愿書的回復。

  真是老狐貍!葉行遠心中暗罵。明日便是臘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一共才四十幾天,其中還夾著春節。

  本來按春節習俗,縣衙就要封衙大半個月。再這么算起來。周知縣讓步時間連二十天都沒有,倒像是做了多大的忍讓似的。

  更何況冬季雨水本來就少,這一年為了完糧納稅,縣衙極力保證平原地區的雨水供應,到年底時雨水元氣本來就所剩無幾。舉人雖然能夠呼風喚雨,那也是在天地元氣許可的基礎上,哪能無中生有?

  這個暫停形同虛設,反而定下明年還要繼續實施縣衙雨水之法的基調,肯定不能同意。葉行遠到此時也顧不得尊卑。伸手攔住黃典吏,沉聲道:“縣尊的回復殊無誠意,本縣民意是廢止縣衙雨水惡法,免得出現生靈涂炭局面。”

  周知縣看著葉行遠笑道:“我道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如此迂腐。歐陽凜他們幾個不過是跳梁小丑而已,想要與本官斗法,勝負便在這兩月之間。

  若是他們贏了,本官掛冠而去。或黜或調,下一任新知縣根基不穩,還不是他們說了算?若是本官勝了。你以為元宵之后,還能有人能阻止本官么?”

  這番話說得直白而赤.裸.裸.,葉行遠頓時明白了周知縣的意思。與這位縣尊的深刻相比,本縣士紳的斗爭心態,確實是顯得稚嫩了許多。

  雙方到了這個地步,尤其是王舉人意外身亡之后,已經沒有了轉圜的余地。要么周知縣一手遮天,壓制全縣士紳,要么就是被彈劾落馬,灰溜溜離開歸陽縣。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三種結局。

  如果周知縣性子稍軟一點,出了王舉人這個意外,那他或許真的會驚惶失措,廢止雨水分配法案。這其實就等于自毀根基,相當于否認了自己的合法性,退這一步,就等于讓出了整個歸陽縣。

  想到這里,葉行遠不打算再堅持下去,因為周知縣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不可能有任何妥協。他便嘆息道:“縣尊一意孤行,以此糊弄縣中賢達與黎民百姓,只怕王舉人之事難以善了。”

  “本官拭目以待。”周知縣端茶送客。

  接下來的斗爭才是關鍵,葉行遠苦笑,他回歸陽縣來,只是想擺脫府城的煩擾,安安穩穩過個好年。沒想到還是卷入了風波,真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矛盾斗爭永遠不絕。

  如今本縣士紳有大義名分,又有一個王舉人遇害的聚合鬧事由頭,看上去氣勢洶洶,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似乎是占著上風。

  可惜人心難測,這些讀書人中的精英終究不是鐵板一塊。見過周知縣以后,葉行遠想得更深了一層。王舉人的死因撲朔迷離,固然促成了士紳們的聯合,但這聯合的基礎頗為脆弱,也給了周知縣一舉破之的機會,到底這是巧合還是預謀,葉行遠并不能肯定。

  葉行遠回到山頭村已經是第二日,士人大都已經散了,畢竟不可能所有人全都無所事事的在這里等著,但仍約定明日再次集會。

  歐陽舉人逐字看完葉行遠抄寫的榜文,大怒道:“周知縣欺人太甚!真當吾輩是三歲幼兒么?”

  另一個留守的高舉人更是義憤填膺,“今年雨水所剩無幾,頂多潤一潤地面罷了,還有何用?這奸賊明知我們說的是明年雨水分配,卻還這般裝聾作啞,當真可恨!”

  今年正坡鄉受害最烈,已經一季未有雨水,高舉人也是除歐陽舉人之外反周知縣最激烈的一個。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明日再議,吾等當擊鼓而攻之。”歐陽舉人下定了決心,周知縣的回復不是他們想要的,那也就是意味著不可調和的戰爭開始。

  明天再集會,就不是向縣衙請愿,而是要準備彈劾書,直接投向府城省城了,甚至組織鄉民圍攻縣衙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第二天一大早,驅周集會再開,葉行遠從家里匆匆趕到山頭村。卻發現人群明顯稀疏了不少。

  比如前日被自己罵成“第二種人”的丁舉人和俞秀才,竟然也消失不見。今天不在的人卻不僅僅是他們兩個,與前日的集會想比,到場的秀才可能少了四分之一!

  歐陽舉人與高舉人對視一眼,神色嚴峻,西山鄉的張舉人站在旁邊,亦有些尷尬。

  要知道此次集會,不僅僅是為了“驅周”,還有參加王老舉人喪事的意思。但現在許多人不辭而別,連王老舉人的喪事都不參與了,稱得上非常不同尋常!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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