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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幻境幻景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虛幻,有白色的霧氣在貢院之中升騰,周圍人物若隱若現。葉行遠知道這并非是氣象起了變化,而是天機變化,要進入策論的推演空間之中了。

  葉行遠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考試,心中頗為好奇,四面張望,只見霧氣蒸騰,終于將一切遮掩,等到散去的時候,卻已經變了模樣。

  他身在一處后衙,腳底青磚,四面白墻,面前桌案上一疊公文,正被微風吹得嘩嘩作響。窗外日光刺眼,透過小窗,落在地上一片斑駁。

  “這便是策論推演的幻境么?天機變化,竟然如此真實!”葉行遠嘖嘖稱奇,他起身繞著面前的案牘轉了一圈。發現自己身穿褐色常服,頭戴烏紗,已經不是考場中藍衫士子模樣,是七品官員的打扮。

  在幻境之中,葉行遠的身份便是一縣地方官,此地初起流民,情形不算嚴重。但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要看他如何處理遏制,將這場可能傾覆一個王朝的變故扼殺在萌芽之中。

  “想不到還沒考中舉人,倒先體會一下當官的滋味。”葉行遠自言自語。若是無心上進,在這種時候抖抖官威,也算是一種體驗,心志不堅者有可能就迷失其中。

  不過葉行遠心中清楚這是一次考試,他從公文之中抽出一卷,細細查看。只見文中數據翔實,描述真切,竟無一點疏漏之處,與真實一縣的公文也沒有什么差別。

  雖然地名、人物都屬杜撰,但相關的資料與現狀,卻完全是真實的。此時就是確確實實的軒轅歷兩千七百二十八年,大乾皇朝的最后二十年,看上去豐亨豫大,底下卻早已暗流涌動。

  平川縣,位于西北。因久旱,土地拋荒。百姓流離失所,已經暗中聚集,與周邊諸縣呼應,準備背井離鄉逃荒而去。

  縣中并不是不知道這個情況,但卻束手無策。朝廷雖說下詔賑濟,但是卻無一毫物資運來,倉中無糧,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雖然在這虛擬的空間之中無歲月,但若是不盡快處理。流民事件自然愈演愈烈,最后就會與歷史上一樣,顛覆朝廷。毫無疑問,葉行遠的考試也就慘敗而歸了。

  葉行遠所做策論的關鍵,就是要在流民初起之時盡可能遏制。對于省試來說,只要他的法子能夠稍微起到一點效果,能夠拖延或是扭轉一點局勢,就足夠讓他這篇策論有效果了。

  至于力挽狂瀾,這本不是舉人水平就能做到的。就算是當今朝中大佬面對這種局面。也未必就有妥善的解決手段,終究還得如履薄冰的嘗試。

  “時間上......還能來得及。”葉行遠看完桌上的公文,對縣中的局勢有了一定的了解。用朱筆在幾個地方圈圈劃劃,若有所思。

  處理流民。葉行遠算是有一定的經驗,但是這個時代的流民,與荊楚流民還有不同之處。畢竟荊楚一帶受災,不過數年。而且周邊諸省,勉強還算風調雨順,并未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但平川縣卻不同。此地川澤早已干涸,連年旱災,民不聊生。最關鍵的是沒有希望,熟讀史書的葉行遠自然知道,未來幾年之中,西北大旱,蝗災四起,流民根本沒有未來。

  就算是他能用一些小手段,安撫眾人一段時間,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沒有源源不斷的糧食運來,根本不可能長時間賑濟西北的災民。

  如果葉行遠身居高位,或許還能夠想辦法調動舉國之力,來賑西北之災。但他在這個推演幻境之中的身份,也不過只是一隅之地的縣令罷了,有什么辦法能夠扭轉乾坤?他陷入了沉思。

  貢院之中,巡場考官們向王學政報告,“啟稟大人,此次省試策論考題流民策,已盡數發了下去,大部分考生已經勾動天機,開始在推演幻境之中做文章了。”

  王學政微微頷首,目光不自覺的瞟向不遠處考棚中的葉行遠。此子如今雙目微閉,正襟危坐,顯然已經沉入幻境之中。

  你以為你最擅長應付流民么?這一次的策論,可要你吃個大虧!王學政面無表情,心中卻一直在冷笑,目光一轉,又落在另一個方向的秦霖身上。這考生對葉行遠可是恨之入骨,他如今也已入幻境之中,面上卻猶帶憤恨之意。

  葉行遠對此當然一無所知,他帶著一班人馬,出了縣衙,到各處鄉中走訪。只見禾苗焦枯,溪流干涸,許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不由也是長嘆不息。

  “大人,縣中已經三月無雨,只怕今年的收成,到不了往年的兩成,若不及早想辦法,定是餓殍遍野。”幻境之中,葉行遠這個縣官也配備了一位師爺,臉上皺紋深重,成日里憂國憂民,只可惜絕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來。

  葉行遠苦笑道:“哪里要等到那時,鄉中之民存糧將盡,若是朝廷下一批賑濟還不到,大約數日之內,必生變故。”

  農民們也不是傻子,明知道今年已經差不多顆粒無收,又沒有賑濟,難道在鄉中等死?現在大家還能吃野菜樹皮,再過幾日,這些東西都要被吃得干凈,難道真去吃土不成?

  如今零星的逃荒已經開始,不出意外的話,一旦朝廷賑濟未能及時到位的消息傳出,三日內就必將爆發大規模的流民。

  以平川縣為源頭,周邊諸縣一起呼應,最后浩浩蕩蕩,數萬流民過境,終于引發持續十幾年的大亂,天下為之傾覆。

  師爺大急道:“那大人要盡快上書,求朝廷早些放糧,這若是流民出了縣境,那可就如出柙之虎,再也沒法制約。那時候不但是大人的前程沒了,只怕這大乾天下,都要震上一震!”

  葉行遠再嘆息說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豈不知?不過此時朝廷也是焦頭爛額,北方遼餉不停,南方有魔教作亂,東面又有海寇,顧之不暇。

  江南膏腴之地,卻為藩王、世家、官紳等兼并土地,偷瞞財稅,以至于國庫空虛,哪里顧得上這小小西北之地的亂民?”

  大乾王朝也算是倒霉,這個時候雖然看上去還是龐然大物天朝上國,但哪里都不平靜,北方為了壓制妖族,不得不陳兵百萬,每年的糧餉那是必不可少。

  南方有所謂食菜事魔者,高舉義旗,在水陌之間縱橫來去,朝廷一時竟也鎮壓不得。東面海上有各種海寇小妖,劫掠船只,有時候甚至上岸掃蕩,大大影響了貿易的收入。

  至于江南之地,本來富庶,卻因為朝廷分封諸王,又享國日久,各地世家聯姻,關系盤根錯節,哪個不是占了萬頃良田。

  依照大乾朝的規矩,讀書人有功名者可豁免錢糧,于是江南沃野,需要交稅的竟然只是極少數,國家的財政愈發吃緊。

  在這種情況之下,國庫稍有錢糧,也要先緊著別的地方,哪里輪得上西北貧瘠之地。再說今上雖然不能說耽于享樂,但性子也有些奢靡鋪張,西北餓死幾個人算什么,再有積余,也要先顧上朝廷體面。

  因此盡管葉行遠已經上書,心里卻也清楚,這朝廷賑濟短時間是不可能來的。而稍后不久,流民亂起,朝廷更是以此為借口,徹底斷了西北賑災,反而調動大軍鎮壓,大約也就是為了省下這么一筆錢糧。

  當時的朝中大佬,大約也就是覺得西北這些泥腿子翻不了天,卻沒想到十幾年下來,此起彼伏,大軍疲于奔命,終究沒法壓下這些饑腸轆轆的災民。最后反而讓他們成了氣候,徹底推翻了巍巍四百年之大乾朝。

  這些葉行遠心里都有數,但可惜就算他這時候對師爺說來,也只是對牛彈琴,就算上書朝廷,他這區區七品的身份,根本是人微言輕,毫無用處。

  此次策論的重點,就是人在此位,如何盡可能的應付流民,這么絕望的情境,倒是讓葉行遠暫時都束手無策。

  記得流民亂起,西北不少地方官因為平日行事苛刻,甚至被饑民分而食之。有些膽子小的,就在衙中自縊,總之能得好結果的不多,葉行遠可不想落到這種結局。

  他想了一想道:“賑濟未到,此事難平,但不過如何,吾輩既然在此一日,就要盡可能想辦法。師爺,我們去走訪鄉民,看看他們心中在想些什么。”

  流民雖然是千千萬萬,但組成流民的,其實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在這大變前夕,他們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又為什么會發展成殺官造反?這個心路歷程,青史之上卻難有記載。

  史上所說,不過是流民的群體行為。但老實巴交膽小懦弱的農民,何以會成敢扛起天命,行易鼎逐鹿之事?這中間必有緣故。

  葉行遠并不知道平川縣的鄉民會如何,但別的路走不通,他總要試試多看多問,了解更多的情況之后,再去想這一篇策論該怎么寫。

  他身在幻境之中,卻不知不覺又起了悲天憫人之心。識海之中劍靈嗡嗡而響,光芒閃爍,若有實質,只是葉行遠自己卻暫時未曾察覺到。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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