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蟒破滅,幻境湮滅,葉行遠一陣恍惚,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自己獨自站在千銅閣中,一旁姬靜芝沉沉睡臥。
頭頂傳來一個柔和之聲,“葉施主,得你之助,老衲已經解脫輪回,破除了這五色迷亂之世。你趕緊上六層來,我再與你交待幾句,便要圓寂了。”
這已經是千銅閣第五層,面前一道樓梯直通六層,葉行遠信步而行,走上去只見喀嚴巴大師形容枯槁,安坐在蒲團之上,再不似當日十幾歲的容顏。
葉行遠恭敬行禮道:“大師設此五色迷亂之世,雖然只是一夜之間,卻讓我仿佛歷經五世,大有感悟。日后若有進境,當得感謝今夜。”
喀嚴巴大師勉強笑道:“葉施主客氣了,我只是為了自己的輪回解脫,才借了施主你的夢境,不過最后一幕,老衲修行不足,差點沉湎其中,幸得施主點醒。
原以為是我在點化施主,沒想到是施主在點化于我。施主若是再客氣,老衲真要慚愧無地了。”
葉行遠淡然笑道:“大師又執著了,無論是我大師,抑或大師點化于我,就結果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喀嚴巴大師微閉雙目,深深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葉行遠恭敬施禮,“施主之道,堅定之極,若有來生,老衲愿拜在施主門下,做個讀書人。”
他長笑一聲,跏趺而坐,口中誦念六句佛偈,“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喀嚴巴大師念完之后,再無聲息,葉行遠細看之時,雖然面色如生猶帶微笑,但已經沒了氣息,不知何時已經圓寂了。
葉行遠知道這些密宗傳人,自有輪回轉世之法,自己與他也不算如何親近,只是在剛才五色迷亂之世有交集罷了。因此也不如何傷心,便對著大師遺體再鞠了一躬,施施然繞過第六層,直上第七層。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登上千銅閣的核心,前幾日是與蜀王、古師爺等陪同前來,今日卻只得他一人。四面墻上擺滿了各色文書,葉行遠知道最重要的效忠血書便在東墻,也不遲疑,上前就取了一疊。
這效忠血書約莫有七八十份之多,葉行遠拿到手里的不過只有十幾份,他正在猶豫是再多取一些還是見好就收,就聽樓下傳來驚呼之聲。“大師!大師你怎么了?小郡主,你又怎么在這里?”
這聲音甚是熟悉,正是在蜀王幕僚之中與葉行遠不對付的張文爭,葉行遠心中一動,就聽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千銅閣第七層地方狹小,無處可躲,葉行遠正想找出路之時,張文爭已經沖了進來。
他一見葉行遠先是大驚,旋即又是大笑,“果然是你!我當初第一天看見你覺得有些不對!你果然是朝廷派來的臥底,私入千銅閣,這可是死罪!”
張文爭對葉行遠羨慕嫉妒恨,這幾日之中更是心中不爽,聽說葉行遠被帶入千銅閣,那也就意味著這外來人成了蜀王府班子中的核心人物,蜀王對這年輕人又越來越信重,他擔心自己地位不保。
因此張文爭表現特別積極,今日有人進獻傳國玉璽給蜀王,這是祥瑞之兆。王爺特別高興,闔府大宴,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直到現在。
張文爭本也喝了兩盅酒,但想著今日千銅閣無人值夜,他害怕出事,又圖表現,這才趕來千銅閣,沒想到正好撞上了葉行遠在取血書。
葉行遠長嘆一口氣道:“我們家鄉有句俗話,叫做no
try?你縱然是蜀王府的忠臣,也犯不著為此送了性命,若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
張文爭勃然大怒,冷笑道:“你區區一個錦衣衛百戶,在我面前裝什么裝,我好歹是堂堂舉人出身,也得王府神通,難道還看不住你!于我拿下了!”
他厲喝聲中,手指指甲忽然變長,化為藤蔓,要將葉行遠團團困住。這并非是正常的神通體系,但是王府承載天命,張文爭作為蜀王府的屬吏,可以獲得王府分派的神通。這一招纏絲手便是將人控制的妙招。
張文爭自認葉行遠絕不是他的對手,靈力也遠遠不足,含怒出手,便是要給他一個好看。
葉行遠搖頭,“你何必呢?何必要逼我出手呢?”
他手腕一震,八方刀輪神通一轉,將張文爭的神通震碎。此時只聽外面傳來緊密的鑼聲,大約是張文爭沖上七層之前,早已叫人示警。
葉行遠知道此刻不能多待,必須盡快離去,便厲喝一聲,振聾發聵,“張文爭,你嫉賢妒能,不忠不孝,可知錯么?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可做得到么?如此劣跡斑斑,怎敢攔我!”
張文爭身子一震,萬萬沒想到葉行遠竟然用清心圣音神通來對付他——他是堂堂舉人,清心圣音對他怎么會有作用?但腦子里面不過這么一想,他陡然胸中就涌起一股自愧自疚的心思。
正是,我劣跡斑斑,投靠王爺之后,連爹娘都不顧了,更不用說是遠在京師的皇上。用圣賢的評判來看,豈不是我越來越沒有道德?
他胡思亂想,竟然軟癱在地,實在無法再攔住葉行遠,眼睜睜的看著他從門口揚長而去,想要起身拉扯卻 心有余而力不足,等看葉行遠去的遠了,這才嚎啕大哭,自覺做了一輩子的錯事。
幾分鐘之后,包括蜀王等人全都趕到了千銅閣,只看第七層中機要文件少了十幾份,但沒有被人在場,只有一個張文爭癱倒在地痛哭流涕,不由都是相顧愕然。
古師爺驚問道:“張先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為何哭得這么傷心?”
張文爭泣不成聲,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道:“我想我一生錯事憾事良多,心中痛楚,這才落淚。”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神經。有人心急,看到效忠血書少了,急問道:“張先生,你知道這些血書是什么人取走?先不要管你的錯事了!”
張文爭一邊流淚一邊咬牙道:“便是那個新來的姓葉的,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害死了大師,又取走了效忠血書......不可......不可讓他跑了!”
問的人目瞪口呆,又跳腳追問道:“那你怎么不攔住他?他走了多久了!”
張文爭無語淚千行,抽噎道:“我想及自己做了那么多錯事,哪里有什么面目來攔他?王爺,快去追他!”
他語無倫次,在別人聽來簡直與神經病一般無二,蜀王也算是脾氣好的,不然當場發飆。古師爺看出不對,私下對蜀王道:“王爺先加派人手去追拿葉瀾,此人狼子野心,我都看走了眼。
不過張先生的情況不對,只怕是中了什么神通,趕緊請醫官來給他看看,免得有什么后患。”
蜀王也看出不對勁,他本來晚上滿心高興,本來還想將傳國玉璽放到這千銅閣中,沒想到就碰到這種詭異晦氣事,張文爭又說不清楚。
蜀王只能調動人馬,追擊葉行遠,同時派人將張文爭抬下去看醫生。他心緒稍寧,這才捧出傳國玉璽,打算放到千銅閣最中心的位置,誰知一上手便覺得重量不對。
他面色陡變,將裝傳國玉璽的匣子打開,卻見里面哪有什么玉璽,只有一個發黑的紅薯,正因為晃動滴溜溜亂轉。
蜀王大怒,狠狠地拍了桌子,“豎子安敢欺我!快將裴不了那幾人拿下!”
這進獻傳國玉璽也是個騙局,蜀王不能不往最壞的結果去想。好在裴不了這人總是跑不掉,他第一個就要逮住裴不了問問。
沒想到頃刻之間,親兵便哭喪著臉回來了,“王爺,裴不了與那吳神眼都不見了,而且如今后院失火,只怕有人潛入府中搗亂!”
蜀王大怒,“裴不了在南潯州有房有地,難道還能跑得了他么?”
正說話間,就見東面火光熊熊,又有人進來報告,“啟稟王爺,府內幾處火頭已經撲滅,從現場痕跡來看,明顯是有人縱火。”
蜀王按捺住脾氣,又問道:“既然火頭都已經撲滅了,那外面的火光是哪里來的?”
那報信人苦笑道:“那是城東裴不了家的一把大火,如今火勢竄天,是救不了,只怕他那一家廣廈,都要燒得干干凈凈。
如今街上的人都在說,說裴不了得罪了王爺,所以要燒房跑路,這幾天他已經把能賣的田產宅邸全都賣玩了,賣不掉的才一把火統統都燒掉!”
蜀王面色鐵青,這才相信這是這幾個人處心積慮設了一個局來害他。他等著變成紅薯的傳國玉璽,還有效忠血書那一面墻上空空蕩蕩的隔斷,只覺得喉頭腥甜,強自忍耐了三次,終于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王爺!”眾人都慌了神,七手八腳的圍了上來,將他扶住。只見蜀王面色蒼白,氣若游絲,仿佛一瞬間就老了好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