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葉行遠獻上木牛流馬是這個目的!牟長史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這東西對于出蜀道而言固然是神器,但是還不足以說徹底扭轉蜀中攻打中原的劣勢。
但是若是用之于征南,那就是一舉奠定勝勢的寶物了。
南越雖然野心勃勃,但到底基礎不可與中原之地相比,蜀王的數萬精兵,確有滅國的可能——南越之所以能夠孤懸中原版圖之外,大多依仗的便是地利,山林茂密,糧隊輜重難行,也就難以調動大軍。
如果有了木牛流馬,后勤問題解決,正面戰場上蜀王的大軍當真有七八分的勝算!
這人果然是驚世之才,這么多人沒想到的盲點,他居然看得清清楚楚,給坐困愁城的蜀王指了一條明路!
牟長史佩服得五體投地。葉行遠要是知道他的心思,必然會趕到慚愧,他其實一路上都在想如何說服蜀王,這一策充其量是禍水東引而已,只是說起來頭頭是道。
蜀王得此妙策,興奮的手舞足蹈,但他到底梟雄心性,不能這么輕易決定大事,便對葉行遠說:“容孤細思三日,再向大人答復。”
葉行遠點頭道:“茲事體大,王爺自當三思,下官理會得。”
他告退回到客房,歐陽紫玉聽他說了情況,喜道:“果然讓他們狗咬狗是最好的,那丁如意甚是可惡,正好借此報復她一次!”
女劍仙甚為記仇,當初被丁花魁與龍宮逼得狼狽不堪,雖然最后達成諒解,但這可并不意味著歐陽紫玉就原諒了丁花魁。
歐陽紫玉回轉蜀山修行有成,本來就有要報復漢江龍宮與丁如意的想法,葉行遠這一策,在她想來就是為了欺負一下丁如意。
葉行遠哭笑不得,也就由得歐陽紫玉怎么想。不過歐陽紫玉到底還是關心葉行遠,又問道:“不過你奉皇帝之命傳旨,是要蜀王回京城述職,如今這情況他怎么肯?皇帝那邊你又如何交待?”
蜀王謀逆乃是證據確鑿的大事,隆平帝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就這么糊弄過去。他不可能放任姬繼深繼續在蜀中發展,也不可能因為蜀王說我改變主意不造反,要去打南越就相信了。
葉行遠淡然道:“山人自有妙計。”
只要蜀王愿意接受他的策略,那之后當然就有一系列的手段,這都是小節。葉行遠其實到此時已經松了口氣,大致來說,蜀中之事已經到了尾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葉行遠在蜀王府安心住下,蜀中官場留下的爛攤子卻總得要人收拾。蜀中省上上下下各位要員,差不多都有子侄攪入天府會中。
巡撫莫大人、布政使劉大人、天州知府童大人、吳同知之類都痛失愛子,但這時候都噤若寒蟬,只顧得上悲傷與惶恐。
葉行遠可是奉皇命而來,連蜀王世子都說殺就殺了,如今人還在南潯州作客,也沒聽說蜀王拿他怎樣,這還了得?
這幾位大人都急的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聚在一處商量。莫巡撫愁眉苦臉,全無封疆大吏的權威,哀聲道:“諸位,如今蜀中官場被葉行遠一網打盡,本官已經上了謝罪的折子,只是尚無回音,不知朝廷會如何處置。”
布政使劉大人也是嘆氣,他經營多年,溜須拍馬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才終于弄到這么個實缺,如今看來一切都要付諸流水。
“還能怎樣,被不孝子連累,吾等前程肯定是保不住了。只希望朝廷給咱們留幾分薄面,不要革職查辦......”他家里刮來的民脂民膏,要是一查肯定留不住,現在兒子也死了,官位眼看保不住,只能希望回鄉做個富家翁。
童知府神色凄厲,咬牙道:“大人,豈能就這么善罷甘休?葉行遠與我等不共戴天,若是咱們就這么認了,他哪里能放的過我們?”
莫巡撫蹙眉道:“你縱然這么說,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又有什么辦法?慈圣寺一案已經定成鐵案,葉行遠手眼通天,咱們在京中的關系也不夠硬,保得住性命就算不錯了。”
在蜀中圍觀,差不多就脫離了朝廷派系,必須得投入蜀王門下。因此雖然他們同樣是方面大員,但在京中卻沒什么根基,與內閣諸位大佬也沒什么私交,對方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雪中送炭。
只要不落井下石,讓他們平安而退,似乎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現在連蜀王都沒有對葉行遠怎么樣,要他們幾個喪家之犬又有什么辦法?
童知府知道這兩個上司都是軟趴趴的官場老油條,平時慣打官腔,但到關鍵時刻就頂不住,但他卻是狠辣心性,決不可就此認輸。
他厲色道:“諸位大人,如今咱們早已一敗涂地,也沒什么好忌諱的。蜀中官場,讓葉行遠這小子捅破了天,咱們都沒什么好下場。
事到如今,只有請咱們身后之人作主,才有翻身的機會。”
布政使劉大人苦著臉道:“如今王爺對葉行遠的態度曖昧,連世子死了都未曾追究,怎會為我們作主?”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確實存著奢望,指望葉行遠一到南潯州,蜀王就發雷霆之怒砍了他的腦袋,這樣也算是為他們報仇出氣。
奈何葉行遠已經去了南潯州大半個月,仍然沒有被殺的消息傳來,聽說蜀王對這個殺子仇人似乎還有器重之意,這怎么不讓蜀中這些官員灰心喪氣。
童知府冷笑道:“我只問一句,諸位就真的甘心被一擼到底,乖乖回鄉下去做個鄉紳?我等寒窗十載,宦海沉浮,歷經多少大風大浪,難道就這么算了?”
當官的必然戀棧權位,他們都已經做到這個位置,怎么肯隨隨便便放棄?要是回鄉,不過只是地方上略有勢力,哪里比得上如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莫巡撫咂摸出一點意思,便反問道:“童大人,你素來最有主意,有什么便直說吧。我與劉大人都已經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童知府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起身關緊門窗,這才回頭,面色猙獰道:“葉行遠小賊視我等如無物,朝廷棄我等如敝履,怎可就怎么算了?想要留住咱們的權位,威今只有一計,便是迎王爺入蜀!”
此言一出,眾人靜默,都是面色蒼白,默默思考。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蜀王肯定是要造反的,他若是現在反了,一干蜀中官員只要投誠于他,那么為了世子而送命的衙內們不但不是污點,而成了忠心耿耿的證據。
蜀王定然會留任他們,該是巡撫的仍然是巡撫,該是知府的還是知府,雖然不再是朝廷的官兒,但權柄未失。
以這些官僚墻頭草的性格,也沒什么節操,蜀王起兵,他們肯定就會歸附。因此也不會有什么心理障礙。
“世子被殺,皇命葉行遠入南潯州找王爺問話,此事必然已經暴露。”童知府侃侃而談,他這幾日深思熟慮,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他分析道:“王爺其實已經被逼到了死角,我們怕的,無非就是葉行遠逞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王爺。那時候可就晚了......”
在童知府想來,蜀王不殺葉行遠,本質上必然還是顧慮朝廷。蜀王素來是隱忍穩重的性格,沒有萬全把握,不會輕易動手。
要是蜀王真的與朝廷妥協,那他們這一批官員就是徹頭徹尾的犧牲品,兒子白死,官位白丟。
莫巡撫深吸了一口氣,嘆道:“你的意思是......”
“逼宮!”童知府已經豁出去了,說話全無忌諱,咬牙道:“黃袍加身,不怕王爺不動手。”
之前的態度是蜀王反不反,他們隨波逐流,如今卻不同,利益所在,就是蜀王無論如何,一定要反!
蜀中一地,正處于暴風雨將臨之前的平靜之中。各方勢力,各懷心思,全都等著蜀王的決斷。
三日之后,姬繼深在書房單獨接見葉行遠。
他已經想得清楚,只是還有幾個問題要問,“葉大人,孤已經想明白了。不取蜀中,反取南越,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只可惜你來晚了幾日,如今朝廷已有除掉我的打算,不知孤該如何是好?”
這問題來找葉行遠商量,蜀王也覺得有點難受。
事情全是葉行遠搞出來的,是他偷了千銅閣的效忠血書,是他秘折隆平帝,是他殺了世子,將事情弄到如此劍拔弩張的僵局。
但想要找解決的方法,還是得問這個家伙,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古怪。
葉行遠早有準備,笑道:“王爺既然計議已定,那自然要求重獲陛下的信任,以下官之見。王爺只有親赴京城,向陛下陳情謝罪,此事方可消弭。”
蜀王瞠目結舌,苦笑道:“大人莫要開玩笑,孤要是回了京城,那位好皇侄能放過我?還談什么征南偉業,只怕要一輩子宗人府圈禁到死!”
葉行遠難道覺得自己是傻子,這等事也能哄騙不成?想到此處,蜀王便有些惱意。
“若是沒有投名狀,陛下自然不會再信任王爺。但如今世子已歿,蜀王府后繼無人,若是王爺心灰意冷,再給陛下送上一份禮物,那就不同了。”葉行遠胸有成竹。
“禮物?”要裝的心灰意冷,蜀王明白,但什么禮物才能打動皇帝的心。讓他能原諒謀逆這種大罪?
葉行遠微笑道:“王爺行到天州府,自能知曉。”
蜀王若有所悟,心中略有躊躇,但片刻之后,還是咬牙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