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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葉行遠面帶譏誚之色,靜靜的瞧著吳王如喪家之犬離去,心中不由嘆息。此人終究并非人君之才,就算硬扶著他上位,太平歲月或許可以當一守成之君,方今亂世,卻早失了方寸。

  吳國境內精銳之師早已葬送,哪里還能有什么勤王軍?吳都的城墻雖厚,一旦越軍四面圍城,又能守得了幾日?

  葉行遠沉思一陣,喚來家人,吩咐道:“我要離家數日,家中之事,便麻煩你們照看了。”

  家人奇道:“公子哪里去?”

  七年來足不出戶,如今越國大軍壓境,到處兵荒馬亂的,難道是要逃難去?

  葉行遠笑而不答,輕車簡從,當日就坐著馬車,離開了鐘家和吳都,一路向北。往周天子所在的洛邑而去。

  其實洛邑就是后世的京師,只是幾經戰火焚毀,天災人禍,周朝的城墻與住宅那是再不可見了。

  葉行遠一路北上,只見四處征伐,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心中感嘆。方知這戰國亂世是何等的可怕。

  說起來探索死后世界,高華君與子衍都曾讓葉行遠領略過戰國時代,但高華君所在的鄉村偏遠平和,子衍守苦渡城亦是邊疆,不曾見過中原景象。

  與之相比,三千年后的軒轅世界雖然亦有亂象,終不至于像現在這般殘酷。圣人保三千年盛世,功德無量。

  葉行遠越是接近洛邑,心中越是緊張。這一次鐘奇君的死后世界,與之前的幾次歷險都不相同,最關鍵的就是在洛邑。

  他有可能會見到活生生的圣人。圣人述而不作,不留偶像,尋常人連瞻仰他容貌的機會都沒有,即使是在高華君子衍子的死后世界,葉行遠也只能聽聞圣人的名聲,卻不能見其真容。

  而在顏無邪的死后世界,更是完全抹去了圣人的存在。但在這個鐘奇陵墓中,按照歷史的必然,葉行遠卻必然有機會見到圣人。

  圣人在鐘奇的死后世界,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會呈現出怎樣的形象?又能從這位“萬世師表”身上學到什么?

  抱著這樣的好奇心,葉行遠坐著簡陋的馬車,進了周王室的都城洛邑。

  如今的洛邑,正值秋天,紅葉滿街,身穿白袍的學子捧著書卷,穿過寂靜無人的街道,去往圣人的居所,恭聆學習。

  葉行遠下了馬車,恭敬的站在一旁,這些學生他并不熟悉,但毫無疑問,圣人三千弟子,幾乎每一個都是值得讀書人尊敬的大先輩。

  至于七十二賢弟子,更是青史留名的偉大人物。顏無邪裴將軍高華君子衍子,還有子仲甫公孫啟公子蒙等人物,無不在這個風起云涌的大時代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說不定這些人物,就在剛才與葉行遠擦肩而過。

  “兄臺,你是來書院學習的么?”葉行遠身后,有人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葉行遠驚覺聲音有些熟悉,愕然回頭,看到來者開朗溫柔的笑臉,更是瞠目結舌。想不到,竟然會在這種情形下詭異的重逢。

  來者正是高華君——按時間上來推算,軒轅歷五十六年,越國攻吳。而同樣是這一年,高華君離開了家鄉,前往洛邑向圣人求學。

  理論上,鐘奇當然應該會結識這一位出色的同學,對葉行遠來說,卻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也有一絲古怪的尷尬。

  不過天下人中,高華君絕對是最值得信任的一個,他也絕對不會害你。葉行遠對于街上的巧遇只覺得欣慰,便笑道:“在下雖然也想向圣人請教大道,但除此之外,還想要覲見天子與圣人,懇請他們出手,救我國邦。”

  高華君大驚,知道這是正經事,忙道:“如今天子年幼,圣人理事,有此大事,你便隨同我一起去見圣人,親口向他說明吧。”

  他果然是熱心又容易相信別人之人,絲毫不懷疑葉行遠話的真假,俠義心起,便要帶同葉行遠去見圣人。

  當然這也是因為眾弟子們早就習慣了圣人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論別人懷著怎樣的心機,或者擁有怎樣的如簧巧舌,在圣人面前,一切都無所遁形。

  任何難題,只要能帶到圣人面前,便能找到答案。一切陰霾,只要出現在圣人目光注視之下,便會化為無有。

  圣人就如日方中,便照四方。

  葉行遠也明白這一點,他原本有些猶豫,是不是要那么快去覲見圣人。因為畢竟他現在已經是“鐘奇”又非“鐘奇”,在圣人面前會有怎么樣的變故,無法預測。

  但已經走到了這里,所謂丑媳婦總要見公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難得遇到高華君這么熱情,何必辜負他的好意。

  葉行遠便鼓起勇氣,笑道:“在下是吳國鐘奇,便要拜托師兄了。”

  高華君原本就是鐘奇的師兄,兩人曾同窗數載,關系甚好,這般稱呼也不算僭越。

  高華君連連點頭,“在下高華,乃是鄒國人,也是今年剛剛拜入圣人門下。你不必這么客氣,隨我來!”

  他招了招手,急急忙忙帶著葉行遠穿過落葉滿地的街道,抄捷徑繞過兩條街道,三轉兩轉來到圣人學宮的側門前。

  葉行遠在京師的時候,也曾去參拜過學宮的遺址。只是三千年歲月已過,學宮只剩下斷井頹垣,唯有當年圣人手植的一棵銀杏尚存,亭亭如蓋,可追憶往昔。

  如今的學宮卻正是最輝煌的時候,高大的院墻上飄著金黃色的銀杏樹葉,側門口站著身著儒袍的夫子,未曾入門,就能聽得見廳堂中朗朗讀書聲。

  讀書人的清華之氣籠罩在學宮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傘蓋,不但能夠遮風擋雨,更能鎮壓氣運——葉行遠望了望那清華之氣的厚度,心下揣測,就算是三千年后軒轅世界的翰林院國子監各處府學縣學加起來的文氣,也遠遠不能與這種規模相提并論。

  不說圣人令人高山仰止瞠乎其后的博大精深學問與修為,便是那三千弟子,未來就沒有幾個人能夠及得上,這種清氣又如何能比。

  高華君與守門的夫子打了個招呼,那夫子望了葉行遠一眼,見他舉止斯文,一表人才,龍章鳳姿,像個讀書人的樣子。便也沒有刁難,揮揮手放他兩人過去。

  踏入學宮,葉行遠只覺耳聰目明,鼻端有一股幽幽清香。情知這已經受了學宮的好處,在這里研讀學問,就算是不眠不休,精力也不會有太大的損耗,實在是三千年間學習條件最好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身為鐘奇,要想辦法探索“節”之寶物的下落,他寧可在這里苦讀十年,必然大有長進。

  葉行遠這般胡思亂想著,跟隨高華君登堂入室,一直進了最里面的教室。

  圣人并不在此處,只有幾個弟子三三兩兩,在談論著什么,瞧見高華君進來,有人打招呼道:“高師弟,今天怎么來晚了?這位又是誰?還不與我等介紹?”

  此處是圣人授課之所,不過圣人公務繁忙,并不是每時每刻都在學宮之中。他除了身為學宮之長以外,還同樣是周王室的大司空,掌兵事,又監管治安,雖然沒什么人敢在洛邑鬧事,但也得處處妥貼。今日圣人邊在朝中,處理政務。

  高華君看見眾人,忙問道:“圣人何時到來?這位鐘奇兄來自吳國,如今吳國被人無端攻伐,鐘兄是來此,向圣人求助的。”

  當先開口之人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來行禮道:“莫非是素有賢名的鐘二公子?久聞大名,圣人授課之時,也曾贊鐘公子乃是大器,只恨之前緣慳一面,想不到今日有機會相會。”

  那幾人紛紛起立,與鐘奇見禮,通了姓名,都是圣人的得意弟子,后世留名之輩。葉行遠不敢怠慢,一一回禮,甚為恭敬,心中卻有種古怪的感覺。

  歷史上的鐘奇,并沒有現在這么大的名聲,因為父兄的犧牲,他又被軟禁朝中,所以并無多少人知曉他的賢名。

  但現在的葉行遠卻不同,他因為弒君,將吳國撥亂反正,引起了巨大的爭議,故而就算是圣人,在講課之中也不免提到了他。

  幸好,評價并不算負面,雖然還不夠高桿,但至少說明自己是個有用之人。

  葉行遠心中暗笑,要知道圣人評價幫助齊桓公稱霸的齊國宰相管仲,也不過是“大器”二字罷了。與之相比,年紀輕輕的鐘奇能夠得到這個稱號,也算是溢美之詞。

  只可惜圣人之道,講究的是“君子不器”,葉行遠雖然是“大哉器也”,卻未免也圣人的大道偏離了。如果他現在附身的“鐘奇”還想要拜在圣人門下,那要經過的考驗和學習,只怕比真正的歷史中更加艱難。

  對于葉行遠來說,這次探索,本來就是一次嘗試,并不著急。圣人如何評判,也無法預測,與其想得太多,不如耐心等待。

  他就在教室中與那幾位攀談起來,這些人個個都是賢者,言語中透出一句兩句,葉行遠便受用無窮,只覺得靈力澎湃,竟然是又有增長。

  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誠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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