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遠山武館的路上,姜風知道了華蘇為什么之前會遲來一步。
大考時,他的確一直在附近關注他們的情況——姜風取笑了他兩聲,又被他拍了一巴掌——大考出了成績,他就回去遠山,好做些準備迎接他們回來。
然后,房留仙匆匆完成了手上的事情,把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給曲春,到遠山武館來找他。
房留仙以前也是在御魔軍呆過的,兩人那時候就認識,之前已經有多年沒有見過面,更沒有得到消息。現在聽說他在這里,急忙過來探望。
兩人聊了幾句過去的事情,又聊了聊當前漠北御魔軍的情勢,不知不覺中,華蘇收回了對附近的關注,沉浸進對話里。
“也許也是天意……”
華蘇嘆了口氣,姜風也是默然無語。
說到房留仙,華蘇古怪地看了姜風一眼,說:“那老頭回頭還要找你說話,他給的好處,你不妨接下來。這老頭人品還是不錯的。”
姜風想起房留仙在考場上的舉動,心中一動。
到了遠山武館門外,姜風意外地看見,騰致正從縣城的另一頭匆匆而來。
這么一大早的,他上哪里去了?
騰致也看見了姜風,臉上掠過一抹赧然,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出去走了一下!”
“別聽他唬人!”平亂山突然從墻頭掠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騰致面前。他輕哼了一聲道,“他去了向繩家,悄悄地從后墻翻進去,留下了一個錢袋。”
騰致條件反射一樣地說:“你怎么知道的!”
平亂山撇了撇嘴:“你大清早鬼鬼祟祟地出門,我當然得防著點兒!”
平亂山等級比騰致低,但他最擅長的就是身法,經過華蘇調教之后,對明力的控制力大有提升。他要是刻意隱藏身形跟蹤,騰致是逃不掉也察覺不了。
平亂山又哼了一聲,大步走進武館大門,嘴里嚷嚷道:“好餓啊,餓死了,我去給你們弄早飯!”
華蘇輕笑一聲,拍了拍姜風的肩膀,也進了武館的門,把姜風和騰致扔在了外面。
騰致頗有點手足無措,姜風問道:“跟我一起走走?”
騰致看他一眼,沉悶地“嗯”了一聲。
清晨薄霧未散,空氣里帶著明顯的涼意。
遠山武館地處偏僻,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遠處隱約傳來喧鬧的聲音,縣上的居民都起床了。
姜風問道:“向家的人怎么樣?情緒還好吧?”
騰致嘆了口氣:“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還算安定。他家五個孩子,就算沒了一個,剩下的人也還要活下去。”
姜風問道:“向繩二十多歲了,他的兄弟們年紀也應該不小了吧?”
騰致搖頭:“他下面有四個弟弟,二弟十七八歲,是個病秧子,再下面的弟弟都不滿十四歲,勉強能幫家里一點忙,但離養家還遠著呢。”
姜風看他一眼:“所以你拿錢去給他們家了?”
騰致黝黑的皮膚上掠過一抹紅色,但經過這么會兒時間,他也算冷靜了下來。他說:“向繩之死,是我師父一手導致,身為徒弟,自然要擔起責任。今后每年,我都會送錢過去,就當我幫向繩撫養父母與幼弟吧!”
“也就是說,你至今仍視武教頭為自己的師父?”
騰致略有些難堪,但語氣堅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不是個好人,但我這一身武技,半身明力,全部都是他一手為我打造的,我得念恩!”
“然后呢?你還打算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
騰致有些茫然,他停下腳步看著四周。
相對于其它地方來說,林溪縣還算是比較繁華的,路邊的圍墻雖然有些破敗,但也修葺得整整齊齊,還有一枝遲發的槐樹從院子里探出頭來,枝葉新綠,帶著春的生機。
騰致說:“師父已經死了,古藤也不拿我當自己人了,家里……我無父無母,是村里東一口西一口吃百家飯長大的。現在……我不知道我應該去哪里,還能去哪里。”
姜風問道:“遠山武館的,你沒想過要留下來?”
騰致沉默了。
姜風開玩笑般地問道:“你不會到現在還覺得,我是權貴出身吧?”
騰致喃喃道:“不,你當然不是,你們都不是……”
姜風看著他,不用問幾乎就可以勾勒出他的過去。
騰致出身貧苦,說不得受過權貴的欺侮。古藤武館要為伏流君建立勢力,四處搜羅像他們這樣有潛質的孩子,收入門下精心培養。只要他們通過了大考,就能授予他們官職。他們感念伏流君的恩情,自然會成為他手上的棋子。
所謂的權貴,指的也就是那些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可以靠舉薦得到天照令,甚至直接參加州考與府考,霸占大量大考名額。如果不是伏流君,像騰致這樣的普通孩子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頭,的確非常困難。
所以,從一開始,古藤武館就把所謂的“權貴”與“世家”當成了敵人,把他們的作為灌輸給下面的弟子,以培養他們的仇恨。
從某個角度來說,伏流君的確為騰致這樣出身不佳,又有資質的少年提供了一條晉身之階。但這條路,又是建立在他的私心與對另一些不愿投靠他的子弟的打壓下面的。
姜風看著騰致,突然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接著,他也不管騰致的回答,就把河中縣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
他只是平鋪直敘,中間沒有添加半分自己的猜測,純粹只講自己看到的事實、聽到的話語。
騰致越聽越是專注,目光中漸漸露出了無比的震驚。
最后,當姜風講到千重軍出現,解救了那些散修考生時,騰致又是震驚,又是慶幸。
他喃喃道:“難怪……今年的縣考比以前嚴格多了,還用祭天大典,引入了接天之力……”
姜風道:“這個世界上,有世家,有朱陽王和伏流君,還有更多的第三方。你要站在哪一方?或者說,你必須要選擇一方來站嗎?”
他微微一笑道,“現在你是自由的了,以你的能力,就算沒有古藤武館,也有今藤古館、遠藤武館收你。我們的那個賭,就算了吧,剩下的事情,歸你自己決定。”
他深深看了騰致一眼,轉身走回了遠山武館。
剛到門口,他就看見房留仙正負著手,站在那里。
姜風想起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進行過的三場談話,頓時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意外的是,房留仙并沒有跟他多說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姜風一遍,說:“一個月之后就是州考了,你不能放松訓練。”
姜風正色點頭。
房留仙揮了揮手說:“今天你華老師把你交給我了,走吧,去暮光森林,實戰一下。”
姜風頓時放松了下來。他不是不擅言語,但跟談話比起來,他還是更習慣用行動來表示。
這段時間以來,姜風已經對暮光森林頗為熟悉了。
他越過梨花溪,選擇了一個方向往里走。
暮光森林偏外圍的地方,明獸明植等級都不高,遇上了,姜風隨手就能解決。
房留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一直沒有出手,只是審慎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動作并不算太快,跟平亂山的疾掠如風比起來更是差遠了。但是他的每一舉每一動,都帶著一種特殊的節奏感與韻律感,不管是實際效果還是帶給人的感受,都比快要更快!
而且,他的眼力非常毒辣,出手非常精準,一眼就能看出明獸的要害,出手必中。
雖然現在一路上遇到的明獸等級都在一階之下,比他的級別差遠了,但像這樣一手秒殺一個,還是極為罕見的。
一條赤紅的小蛇纏繞在旁邊的樹枝上,姜風路過時,它突然疾若閃電般探頭,兩顆尖銳的毒牙惡狠狠地向他噬來。
姜風仿佛早有預料一樣伸手,在小蛇身上輕輕一點。一點火花從他的指尖迸發而出,小蛇猛地抽搐了起來,癱軟了下去。
姜風隨手抓起它,就要往皮袋里扔,房留仙突然叫道:“慢著!”
姜風一愣,抓著小紅蛇看向他。
房留仙接過小蛇,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姜風搖頭。他最熟悉的是太屋山一帶的明獸,其它地方的只知道一些最常見最出名的,剩下的,只能基本判斷出它們的等級和屬性,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房留仙道:“它叫赤芒仙,是一種劇毒蛇。”
他拿出一根小針,輕輕一劃,就從小蛇嘴里摘出一個小小的毒囊。這個毒囊只有花生米大,鮮紅得像一粒血珠。
房留仙道:“赤芒仙的毒,只要一滴就能放倒一百頭公牛。這一共三滴,足以干掉半個林溪縣的人。最關鍵的是,它對黎明境界以下的武修也一樣有效。”
姜風吃了一驚。
武修生具明力,明力有煌煌之像,大部分毒藥在它的作用下都會失效。而這條小蛇,竟然連武修也能毒倒?
房留仙拿出一個盒子,小心把毒囊放進去,關上盒蓋遞給姜風,意味深長地道:“這個世界,可是很奇妙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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