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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我就是賴你,怎樣?!

第七章  吃著咖哩飯,兩人之間因進食而有了些許的沉默。

  她想著當年,想著現在,想著不曾細想過的變化,也想著剛才他的火氣。

人畢竟是會長大。也許剛才承受過紀衍澤怒火的朱小姐正在對眾人哭訴不已,但她絕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因為從來挑過他的人,全會被他不客氣的修理,就連他力氣不如人的兒童時期也不例外。就算被打得渾身是傷,他也堅持要對方掛彩才罷休,更不會因為對方是  女子而有所寬貸——也許唯一的寬貸是少揍一拳,少兩腳吧。

但今日有所不同了,他的怒氣在勸解下會平息,而一旦他勃發的怒氣得到安撫,他就會  失了揍人的欲望,不會在往后倏然想起再回頭去揍人。

  比起以往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以牙還牙的狠勁來說,他真正是長大了。

當然,人的天性難以改變,但稍稍能控制住沖動,不就是成熟的表現嗎?這一點,她是  欣慰的。

“看什么看?”再度吃完一盤咖哩飯,他被盯得不悅,粗聲粗氣的問著,顯示他的余怒  仍在,火氣沒經由動手的發,兀自悶燒任其自動耗盡并不是好過的感受。

  她將他盤子拿過,先問道:“還吃嗎?”見他搖頭,舀了一碗紫菜湯給他,才道:

“衍澤,如果你已學會控制自己的沖動,那么不管日后你從事什么工作,我都會很放心  了。”

  “在你不放心以前,我也活得好好的。”他嗤之以鼻。

  “如果今天我沒阻止,你真的會打朱小姐嗎?”她問著。

  “會。”他老實回答。

  她譴責道:

“以后別這樣了,打女人很難看。不管你心目中那人如何欠揍,你也該克制住,女人的  體力先天弱于男人,動手動腳未免勝之不武。”

其實在他的打架生涯中,打女人的次數級少,更別說成年以后根本沒有,但那也只是沒有被惹到臨界點而已。他可以容忍女人的亂吠亂叫,甚至不理會這些日子花癡女人的糾纏(要是以前,早一拳揍她去黏著墻壁面壁思過了)。但他絕不容忍有人指著他鼻子叫囂要他  滾開常夕汐的身邊,自詡為正義之士,將他看成人渣,不配與又美又好的人種并列一起——

  “她說我配不上你。”也許那女人踩中的正是他的痛處,才會令他抓狂。

  她挑眉。

  “什么時候開始在意別人的閑言閑語了?”

  “你們這些所謂的好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

“反正你一向看不起參與慈善事業的人,也就不必批判些什么了,只要我知道你的好就  可以了。”她穿上圍裙,收拾著殘羹剩菜,看了下時鐘,她的上班時間快到了。

  “幾點上工?”

  “不去了。”那個幻想當老大女人的花癡八成還在工地等著他,他懶得回去給她煩。

“這樣三天曬網,二天打魚不好吧?”好像每次他來都準備賴著不走,工作這么做可不他跟著她移動到流理臺邊,靠著冰箱看她洗碗,也看她柔美德側面。她并不是太美麗的女人,但她的五官明媚、線條柔和,搭配出的一張面孔,無比舒心悅目,讓人看了心情為之  大好,并且舍不得移開。

  原來看著她能令他心情安定平和,莫怪他老是愛看她的。但……她愛看他嗎?思及此,

忍不住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臉。這不是一張好看的臉,會喜歡他的女人并不多;而之所以喜歡他都是覺得他可以成為一名有頭頭老大,靠著大樹有柴燒,就算長相不好,也不是什么大問  題。試問江湖上有幾個老大長得能看的?

  至少他很年輕,所以女人搶先押注。

  有誰會因為他是他而喜歡他呢?不管今天這個他是乞丐或是大富豪。

  只有她。但前提是他萬萬不可走入黑道大做老大的美夢。

  只有她呵。

但她喜歡他“而已”,她說過她尚不能說出“愛”。是因為她自己還沒有搞清楚,還是  她對他的感情真的無法有更進一步的深刻?

  “愛”如果比“喜歡”的感情更高深,那他絕不會只滿足于次要的。

太習慣對她予取予求,太習慣對她霸道,所以侵占的心思一寸一寸擴張,只想完全留住  她,得到她的溫柔包容,不讓她再有余裕對第二個人付出。

他想要她,所以想努力讓自己出人頭地。那么她也應該有相當的回饋才行,畢竟他執意要揚眉吐氣,是為了讓她在人前昂得起頭,不教人看輕她嫁了個不求長進的混混痞子,笑弄  她過著苦日子。

人世間的笑貧不笑娼,他二十二年來體會太深刻,怎忍心教她也同樣遭人指點?他一定  得有所成就才來迎娶她,否則光她的家人已足以使她左右為難、傷心不已了。

  她一定要愛他才行。

“衍澤,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叨念了一大堆工作要認真、做事要甘愿的訓詞,不料他連吭也不吭一聲,八成是神游到天外去了。她想都不敢想這小子會有真心反省的一天,基  本上沒有露出不耐煩的面孔兼惡言惡語已是非常阿彌陀佛的事。

  “聽到了。”才怪!他濃眉糾了下,突然,他緩緩說著最近的“艷遇”。

  “我工作的營造公司,有一名上司的女兒對我有意思。”

“啊?!”抓碗的手因洗碗精太滑而差點掉落。她抓緊碗,怔怔盯了好一會才以“非  常”輕快的語氣道:“想必長得很漂亮吧?”

  “漂亮。”大概足以在夜叉國當選美皇后,在山頂洞人那年代比是第一美人無疑。

“喔。”她低應了聲,洗碗的動作突然加快,水龍頭的流水量也扭到最大,就聽得小小  斗室滿是激烈的水聲嘩啦啦直撞洗碗槽的底部。

  他低下頭,看著她悶悶的表情,唇角不自覺揚了揚,沒敢笑得太明顯。

  “你妨礙我洗碗了。”她不看他,低叫了聲。

  他將水龍頭扭緊,止住了水流,一手挑高她下巴。

  “吃醋了?”

  “有機會交朋友很好呀。”她聳肩,仍不與他對視。

他低頭吻她,但她扭開了去。他可不接受這種抗拒,雙手摟緊她腰,索取了結結實實的  一吻。

吻跡移轉到頰邊,到耳邊,含住了她的耳垂許久,發現了她的身軀因而微微顫動,吸吮  才稍止,怕自己因她的反應而控制不住沖動,低低在她身邊道:

“那個女人是個花癡,把我想成黑道份子,一心妄想當老大的女人。要不是你在我耳邊  念了十幾年,說什么不能打女人的鬼話,她早該去醫院躺著了。”

  “我沒有吃醋。”臉埋在他肩胛中,她低聲叫道著。

  “我希望看到你吃醋。”他笑得壞壞的。

  伸手輕他肩膀,怎么也不肯抬頭了。

  他聞著她秀發的馨香,聲音更加低沉:

“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不管全世界的人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配不上你、我是人渣什  么的,我就是要你。夕汐,你一定要愛上我,因為我死也不放開你了。”

她抬頭,與他狂熾霸氣的雙眸對上,一陣悸動突來侵襲感官。是怕?是撼動?怕這樣絕  烈的情火會炙傷人,也撼動于他執著的蠻性。

  不愛上他,不行吧?

母親突然的北上,令常夕汐訝然不已。而母親不由分說就約了晚上聚餐,更是攪亂了她  既定的工作日程,卻又拒絕不得。只得匆匆忙忙向理事長告假,取消了晚上的一場座談會,

  到市區與母親相見。

一年多來,她忙于工作,連假日也幾乎不得休息,極少回中部老家。而每次稍有空閑回  家一次,莫不是疲于應付母親摧婚的叨念。母親總認為女孩子讀了文憑純屬嫁妝的一部份,

不是用來工作的,只有歹命的女人才必須為生活辛苦奮斗,更別說是做這種辛苦得全年無  休,卻永遠只有微薄薪水度日的工作。

不光是嫁人的問題,工作上的事也常令常母百般挑剔。她總是認為到大公司才會有前途  (指嫁人)。放著大把金龜不釣,真氣煞人也。

這一些觀念無法溝通,回家便成了一種苦刑。但她真的希望與父母保持良好的關系,在  盡可能的范圍內做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兒。

所以今晚母親大人召喚,她豈能不去?只能做好心理準備,等待著必然又來一次的叨念  ——呃,突然想到叨念可能是遺傳吧?衍澤不也常嫌她羅嗦?

已有二天沒見到他,可能又辛苦工作去了,很欣慰,卻也不免若有所失。奇怪,以前數月數年的難得見上一次,只是掛著心,沒有太深刻的想念。想到時時期盼他突然出現的那種  心情,現下居然有了這種心思,會是愛情的關系嗎?

計程車已停在她與母親約好的餐廳大門前,她付了錢,打斷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對于感情,她向來無法理得清,別想太多比較好,免得鉆入牛角尖。反正——反正順其自然的相處  就好了。

  “夕汐,這里!”常母在餐廳靠窗的方位直向她招手。

  她笑著迎過去。

“媽,今天怎么穿得這么慎重?”還化了妝哩,并且將所有首飾全配戴在身上,一身金  光閃閃的珠光寶氣,炫得人不敢直視。

“你為什么連口紅也沒搽?也不換件洋裝,在臺北生活這么多年,居然連打扮都不  會!”常母開口就挑剔,簡直拿素凈面孔的女兒沒轍。

“干凈整齊就好了,來,要吃什么——”發現座位上有三名陌生人,她訝異的停住了  常母換了副笑臉對座位上的人道:

“不好意思啦,高先生、高太太,我女兒一向勤儉持家,不會打扮。來,夕汐,叫伯  父、伯母,還有,這位高柏平先生。”

  “你們好。”常夕汐一頭霧水的打過招呼后,仍看著過度興奮的母親。

  常母催她入座,正好與高柏平對坐。

“她就是我女兒夕汐啦,今年二十五歲,在慈善機構工作,她自小就特別有愛心,對一  些可憐的人都會忍不住去幫助。”

“那真是太好了,現今臺灣已經找不到這么乖巧善良的女孩子了。我們柏平去年從南加拿了碩士回來,現在在他舅舅的公司當工程師,實在忙得沒空找女朋友。我們就這么一個獨  生子,真怕他交到不好的女朋友,才會費心得陪他相親……”

  相親!

常夕汐瞪大杏眼,終于明白自己被母親設計來相親,而對面那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正在相  怎么可以這樣?太過份了!

  “媽——”她張口欲言。

  “夕汐,高先生問你讀什么科系哩。”常母投來警告的一瞥。

實在不愿惹母親難堪與生氣,她只得硬生生吞忍下抗議的字句,在母親眼光壓迫下,淡  淡的回道:

  “喔,我讀企管。”

“大的喔!當年是第五名考進去,畢業是也在前十名內,夕汐就是聰明會念書。”常  母熱烈的補充。

  對面的高太太笑看常夕汐的五官。

“不錯不錯!看起來很秀麗,而且有幫夫格,子女運也旺。”忙不迭的又問:“常小姐,你什么星座血型?我已算過你的八字,沒有問題,如果星座血型也配合,那真的是天作  之合了。”

  老天!她已經被挑精撿肥過一次了嗎?

  常母殷勤的回應:

  “她是雙魚座型的人,斯文又善良,非常有愛心,也會體貼他人。”

“喔,還可以,我的兒子是獅子座型,不算是絕配,但是雙魚座的女孩子很會犧牲奉  獻,只要全聽丈夫的話,家中就會很和樂。柏平,你覺得呢?”高太太轉向兒子問著。

  “還不錯,只是——婚后她仍是要在那個基金會工作嗎?”

“當然不可以,我們高家的媳婦哪里需要工作,光照顧老公小孩已經沒有時間了,不會歹命到還有去工作的。”高母不由分說獨裁決定了一切。晃著手中數顆大寶石,指著常夕汐  問:“我想常小姐也是這樣想的。”

  “我并不,我——”

“當然是!嫁到好老公才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工作只是玩票的啦。”常母伸手在女  兒大腿上捏了下,阻止她長篇大論,并丟來要她乖巧安靜的眼色。

“媽!我并不同意你強迫我相這種親。當然既然已經被設計了,我也不好說什么,但我不知道只見上一面已經可以談到結婚的問題了,并且讓我覺得自己正在被稱斤論兩中,對不  起,我先失陪了。”

“夕汐,坐下,你在胡說些什么!斑先生的人品學問家世,提著燈籠都找不到,我費盡  心思安排讓你們見面,你真的不懂事!”常母氣得冒煙,抓了她雙手不放人。

這一桌的騷動,吸引了全餐廳人員的關注,二名服務生已過去詢問了,而,正由包箱內走出來的二名男子中,更有一名因而愀然變色,不善的步伐當下大步邁去,令另一名男子錯  愕不已——

  “阿澤,怎么了?”

男子口中的阿澤,也就是紀衍澤,哪里甩友人呼叫,兩三大步已站定在相親桌之前,并  且一把抓了常夕汐入懷,順利讓她脫離其母的爪子。

  “你——怎么也在這里?”常夕汐低呼。

  “你——你是誰?抓著我女兒做什么?”

  “我是——”正想壞壞的報上大名以嚇昏常母,不料被一手捂住了嘴,頓失發言權。

“他是我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啦,媽,你別再叫我與人相親了,事實上我以后只會嫁  他。”

  “什么?!”

  “常太太,這是怎么回事?你耍我是不是?!”高太太大叫了出來。

但常母沒空理會高太太,只以一雙驚疑不定的眼上下打量這名有點眼熟的男人——似乎  見過?不,那不是問題。重點是這男子一身廉價的衣物,破破舊舊地顯示出身貧脊的事實;

再加上男子一臉兇悍有如黑道混混,足以嚇得人退避三舍,看他那個氣質只怕不是什么好出身、好學歷,更別說好職業了,那雙粗得扎人的大手一看便知是做粗活苦力的人,她女兒怎  么會與這種人在一起?

  “你是誰?做什么的?夕汐,過來!”

常夕汐要能掙扎,早掙脫了。不討厭紀衍澤表示親密不代表愿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給  人看,但紀衍澤并不放人,她只得尷尬道:

“媽,改天我再與您說,我先走一步。”先將人帶開才要緊,不然她可不敢保證他會做  出什么事。

不過紀衍澤并不肯移動尊腿。他利目掃向一名快被領帶勒死的年輕男子,再看了珠光寶  氣的中年夫妻,二個明顯的字浮上了腦海——相親。

  “你給我跑來相親?”他低吼。

“我不知道是相親!”她趕忙轉身拍向他胸口,怕他火大起來翻桌砸椅,將人家的店給  拆成碎片。

  真是做不得壞事!全臺北市數百家餐廳,他們硬是挑了同一家來偶遇,沒天理。

  紀衍澤瞪向常母。

  “那就是你設計她來相親的了?”

“喂!你這人真沒禮貌!想追我女兒就客氣一點。對了,先報上資料,我看看你們配不  配?”

一只硬拳上桌面,將桌上食物飲料震了個東倒西歪,嚇得所有人全屏息以對,大氣也不  感喘一聲。

“你還是這副勢利的嘴臉。我是紀衍澤,你們的好鄰居,忘了嗎?”他扯出邪笑,看著  常母倏地翻白的面孔,笑得愈加猖狂。

“你——你——你——夕汐——你——你——”上氣難接下氣,常母終于知道這名魁梧  的男子何以面熟了,原來是那個小流氓!原來他們一直在交往,真是氣死她了!

  “媽,我們——”

“啪!”一巴掌打掉常夕汐的解釋,但常母也沒討到好處,打完人之后,那只手掌也教  紀衍澤抓個正著,并且決意將之捏碎似的,指掌力道愈收愈緊。

  “衍澤!不可以,她是我媽!”常夕汐低叫著想扳開他的手。

  “哼!”他松手,由著疼痛不已的常母跌坐在地上。“下次再打我的女人試試看!”

  “媽,對不起,他——”

  “跟我走!”紀衍澤拉著她手要求著。

“衍澤,你先走,明天我們再談。我不能放我媽在這里,而且你也該道歉!”她抬頭拍  掉他的手,口氣氣急敗壞。

“夕汐,看你惹上什么流氓!就跟你說這野孩子不要理,你偏偏要!非要我活活被打死  才甘心嗎?我的手好痛!叫他走!”常母尖呼不已,躲在女兒背后叫囂。

  “媽,別說這種話。他不是流氓,也不是野孩子。”

紀衍澤才不在乎被按上什么罵名,再度抓住她的手道:“我們走!”他唯一不能容許的  是有人在夕汐耳邊洗腦,他要杜絕這個機會。

  “別不講理!”

  老天!誰來救救她好嗎?依紀衍澤的蠻性而言,他不在乎她的母親怎么想、觀感如何,

但她要他在乎呀!如果她的父母不能接受他,那么往后不管兩人過著怎么好的生活,她都不  會快樂的。

由于他對家庭的觀念淡薄,對父母的感情涼薄,因此也不認為必須尊重她的父母。他只在乎她,不允許有人傷了她就連她的家人也不許。這一點她可以諒解,但他不可以要求她與  他走,留下母親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臺北獨自摸路到親戚家呀!

“夕汐,叫他走!叫他別再來煩你了,這種人配不上我們清白的人家!”常母更壯著膽  子大叫出來,吃定了這小流氓忌憚夕汐不會動手。

“喲!常太太,你女兒還能說清白嗎?”尖酸刻薄的聲音由高太太口中發出,深覺  自己被唬弄了。跟小流氓混的壞女孩也妄想成為工程師夫人嗎?太過份了!

“高太太,你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夕汐當然是清白的!你看不上眼沒關系,可別到處亂  說話,壞了我女兒的名譽!”

“媽,別說了,我先送你去姨媽家過夜,今天的相親就算了吧,我從來就不想當什么工程師夫人。”知曉自己母親好斗、絕不輸人的性子,不想法子打住可不行。但,天哪,還有  紀衍澤的怒氣待安撫,她一想起來就沒力……

  “你得跟我走。”紀衍澤的怒火已在壓抑不住的邊緣了。

  “衍澤,拜托!”她哀號了起來。

“阿澤,我們先走吧,我想這位小姐安頓好了伯母,會去找你的。”站在大后方良久的  石克勤終于決定插一腳。

  “多事!”紀衍澤一點也不領情。

  她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

“你先走,我會去找你的,明天——不,就今夜吧,我送我媽到親戚家就去找你,好不  好?”

“她打你。”他冷生道,一手撫住她臉,痛恨那種自詡親長,便理所當然對小輩動手動  腳的人。這種滋味他早已嘗夠,絕不允許心愛的女人也承受。

“她不是有心的,真的。”她踮腳吻了他一下,心悸于他眼中的怒與陰沉,一點也不懷  疑他可能會隨時沖去痛毆她的母親——當她臉上的五指印包明顯之后。

  見到紀衍澤的朋友也走了過來,她拜托道:

“你好,麻煩你帶他先走一步好嗎?謝謝你!”這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男子應是衍澤  的朋友吧?

“樂意之至,在下石克勤,有機會再好好自我介紹。”說完,使力架著氣悶卻又不忍為  難她太多的紀衍澤走人了。

  她看他走出店門,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了一大半。

  “夕汐,你過來!”那邊傳來常母大叫。

而另一半未落的大石,也是不好過的。她嘆氣,不知道今天走什么運,太歲當頭罩來一  顆黑煞星,萬般皆不順。

  今天絕對不是黃道吉日。

  “很少看你生氣。”石克勤發動車子,笑著道。

所謂的很少“看到”,是因為當紀衍澤不爽時,會直接揍人了事,不會太浪費口舌去噴出怒火。現在他更進一步了解了,如果不能揍人,紀衍澤會吼聲如雷的怒火,而這對他而言  是極難忍受的事。

或許別人會認為他兇狠的臉色、勃發的怒氣足以嚇死人,但如果他們曾見識過他打起來  彷如被索命使者附身的話,也許會覺得他的怒氣只是一種紙老虎的行為而大呼慶幸了。

  “是那個小姐令你生氣,卻又不能動人吧?”

  “羅嗦!”低聲罵了句,沒有搭理的興致。

  “很秀氣的女孩,我想你應該與她母親建立好一些的關系,否則她會很為難。”

  “不必,等我有錢有地位,關系自然就好了。”他冷哼。

與常家鄰居多年,對常母的認識或許不深,倒是非常清楚她正是公寓內的廣播電臺之一。而這種人的性格,向來不會有太大的差別:怕惡人、羨富人、慕權勢虛榮。挺好打發  的,只要他有錢了,她自會改另一副嘴臉對待。

  “我想,那位小姐,是你很重視的人吧?”

  “你想探什么?”他不耐煩地問。

石克勤淡淡一笑,盡量挑不會惹他發火的話說著——這實在很重要,因為紀衍澤的怒火  正等人生受哩,他千千萬萬不可成為炮灰。

  “我只是在猜,一定是她使你決定成為事業有成的人對吧?”

  “那又怎樣?”很稀奇嗎?全天下哪一個男人不會為自己重視的人去奮斗、出人頭地?

  石克勤笑著搖頭。

“而,應該也是她令你無法往黑道走去吧?我一直覺得你最適合的路是那一條,但在當  兵時期,你卻拒絕一些流氓的招攬,寧愿與那些惡勢力打斗周旋上二年,也不愿加入其中。

那時我就在猜原因,因為你不是有是非觀念的人,也不算有什么正直的心胸,既是如此,想出人頭地,走那一途更快一些。剛才看到那位小姐,發現她必定是個善良溫柔的人,而且非常的道德心重。她牽制住了你,你重視她,所以依了她的道德尺度在做事,我真是佩服她的  能耐,全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令你如此了。”

  扯出了笑容,紀衍澤瞥了觀察力精銳的未來事業伙伴一眼,淡道:

  “那,你能順便說說她憑什么讓我重視嗎?”

“一定是她有溫柔的性格,像明亮的陽光照亮你黑暗的生命呀!”文藝腔脫口而出。愛  情不就是來自這些因素嗎?石克勤百般肯定。

紀衍澤仰頭大笑出聲,任石克勤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只是搖頭,只是笑,含著輕鄙與  嘲弄,幾乎沒笑出眼淚。

  “怎么了?有什么不對?”石克勤不服地問,他向來最引以為傲的觀察力不容人笑弄。

  “只那樣,是不夠的。能令我放在心上的,光溫柔善良是不夠的。”

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溫柔善良”的人來來去去,一心一意要感化他、匡正他——而  他的回報,就是世人所謂的“恩將仇報”。

他不需要施舍,一直以來,他就是不接受別人豐沛的愛心來施舍。那種悲天憫人的面  孔,即使是真的帶著誠意,也會令他想吐。

  “那么,她還做了什么呢?”石克勤非常好奇,追問不已。

  而紀衍澤早已陷入回憶中,連冷哼也懶得回他一個。

由于“紀衍澤”三個字實在是個大震撼,常夕汐并無法安撫母親的怒意。送母親到姨媽  家休息,并且任其叼念了二個小時,終于不支落荒而逃。

  希望見到衍澤時,不會遭受另一波的疲勞轟炸,而她更希望他與她母親可以好好相處。

但那實在是難哪!在他眼中只有不順眼與不順眼,不會因某人是長輩而無條件的順服討  好,即使是為了她也沒法子。她也不能因為今天是他的女朋友而得寸進尺的要他扭轉態度。

如果一個人本身沒有值得人敬重的特質,他是不會為了誰去另眼相待那人的。漠視以對  已算是客氣了。

  來到他住的公寓,還沒來得及按電鈴哩,紀衍澤已由陰暗的柱子后方走出來。

  “怎么在下面?等我嗎?”

  他將煙蒂丟入水溝中,淡道:

“很晚了,以為你不會來,正要去你的宿舍找你。”由八點等到現在十點,耐心幾已告  罄。伸手握住她,一同走上樓。

“呃,不上去了,我等會還得搭公車回去,怕趕不上最后一班……”不知為何,心情突  然緊張了起來。是因為他炙熱的手掌握得她太緊了些嗎?

  但他沒有放手,也沒有止住步伐,只低頭看了她一眼。“那就別回去了。”

  啊?!那——那是什么意思?

  在她心思兀自不安顫動時,他已將她帶入他住的斗室中。

只有一床一桌、兩只舊沙發。大概沒有長住的打算,他連衣櫥也沒有,幾件衫褲零落的丟在椅子上,或一坪大的小陽臺上晾著。六坪大的空間,因他高壯的身形而顯得局促,加上  炙熱的初秋天氣,屋內悶暖得讓人想逃。

“喏,你煮的青草茶。”他倒了一杯茶給她,屋內唯一可以食用的物品除此之外,大抵  也沒有其他的了。

“謝謝。你在生氣嗎?”努力壓抑著心跳速度,一心只想找安全的話題來打破過于沉悶  的氣氛。

  他靠在墻上,不屑道:

“反正早不幻想那些人會對我有什么好評價,我只是氣她打你。”思及此,他一大步跨  來,蹲在她面前審視她的臉。沒見到明顯的青瘀,口氣才平和了些:

  “下次如果她再打你,我絕對不會客氣。”

  她低叫:

“我媽不會用力打我,別看得太嚴重。有時候人都會過于沖動,其實是出于無心的;何  況我是她女兒,我了解她。”

  他伸手輕撫她臉,輕道:

  “就算她反對,我也不管,你明白嗎?”

“哪有不明白的?你對我根本是霸道慣了。”她嘆笑,也伸手蓋住他棲放于她臉上的大  “你今天怎會在那里呢?”她好奇地問。

  “談創業的事,過完年,我就要去大陸工作了。”

“與那位先生嗎?”十多年來,她第一次看到獨來獨往的他身邊出現朋友,想來那人必  是特別的人吧?

  “對。”

  “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吧?”

  “誰知道,世上沒有絕對的事。”他冷笑。

“別老這么憤世嫉俗,雖然合夥人可能會有拆夥的一天,但決心要合作了,不是應該彼  此付出信任嗎?對了,合夥要錢吧?你還有一些錢在我身邊,大概七十萬,你拿去吧……”

  “不必,你留著。”

  “但這是你的錢呀。”

  “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何況我這一去不知道要幾年才會成功,那些錢當我的養家費吧!

否則依你一個月二萬塊錢在賺,又認養孤兒又捐款的,早晚會餓死。”實在是受不了她爛好  心,但既然那是她做起來會開心的事,就任她去了。

  她臉孔一板。

“對不起,我還活得好好的,一個月花四五仟元依然活到現在。”沒有人可以批判她的  工作與行事方式。

  他笑了下,聳肩道:

  “隨便啦。反正你自小就喜歡自找麻煩,頑固得沒有人可以改變。”

  “那錢的事……我希望你可以用上那筆錢。既然是合夥,總不好什么也沒吧。”

“再說吧。”不想談這個,他道:“明年去大陸工作,短時間可能不會回來,你不許背著我去相親,就算被設計也不行,否則我一定找你媽算帳。你是我的人,誰也不許打你的主  意。”輕揉著她手上的戒指,口氣張狂而危險,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成份。

“我不會去相親,但你也不該用這種心態去處理不喜歡的事物。人際關系是很重要的課程,希望去大陸工作后,能讓你學到更多,令你更加成熟,兇著臉有時只會搞砸事情,又不  是混黑道,兇狠就有用。”

  天哪!這女人一天不訓人會死嗎?

  “你還真適合去當社工或老師,可以煩得那些想死的、想跳樓的人打消輕生念頭。”

  “那你怎么沒有被我煩得脾氣變好?”她輕哼。

  “已經夠好了。”他吻了她一下。

是深夜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曖昧感在沉默的時刻大量涌現,困得人無力逃開,隨時  會沉淪在暗夜的迷咒中,無力自拔……

  “我——要回去了……”

  “今晚別回去了。”他要求。

  “不行——明天——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要上法院,要陪二個女孩去產檢,

要……”她神經繃到極限,不自覺叨叨念起明天的行事歷,并且僵著笑意,全身變成了石膏  也似。

“管他們去死!”他低吼了聲,再度吻住她喃喃自語到不知所云的嘴,含著火山般的狂熱。他等著與她纏綿已經等了一輩子!曾經他有許多機會可以強要她的,當然有更多機會去  與任何一個女人做這檔子事。

  但他驟起的沖動都會消蝕在腦海突然涌現的一張清麗容顏中,至于當他面對這張麗顏時,縱有千萬般渴盼,卻又不想以強取豪奪得手段迫她屈服。

  他對她霸道了一輩子,原本他也可以依自己的欲望先得到她再說,但他下不了手。向來粗率的心思并不能告訴他為何會如此,他只知道:他要她,要她愛他,親自點頭允了他,他才能與她做更進一步的親密行為。

  使強當然可以得逞,但她一定會哭。

  他不要她哭。

  是了,原來這就是答案。

  此時此刻,她手上有他的戒指,她喜歡他,她心中應該也有他,那么,是時候了吧?

  “夕汐,我要你。”

  她睜開迷迷蒙蒙的大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躺在床上,他粗重的鼻息熾熱的拂在她臉上,引得她心跳更加湍急。

  一定會有什么事在今夜發生……那么,她愿意讓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嗎?

  他強硬的語氣中,索求著她的應允,不然他不會在這動情的一刻頓住動作,只是深深看著他,似乎正在等她點頭或搖頭。

  自知是個保守的女子,不輕易許身于任何人,一旦她允了今夜種種可能發生的事,代表這一輩子只認定他一人了——她愿意嗎?他們會共渡一生嗎?他們有未來嗎?

  未知的疑問一個個浮上心頭,令她更加驚疑不定。

  “可以嗎?”他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臉上。

  而,她的回應是——怯怯的伸出雙手,捧住他面孔,獻上她羞澀的吻。

  未來太過于遙遠,幸不幸福也不是說說就有。此刻,她是愿意為他所擁有的。

  二十二歲的他太年輕,未臻成熟,不過他已懂得體貼他人了,不再一味的以自己便利為前提,不理會他人的心意如何。

  那么,她想,這個大男孩,是值得她交付一切的。

  “你是愛我的……”他激烈而欣賞的吻她面孔、頸項,并且隨著衣物的敞開,往她柔美無瑕的身體侵略而去。

她低喘,身子正遭受前所未有的烈火焚燒,陌生的激情在全身流竄,令她不知如何是  好,心跳聲強烈的撞擊耳膜,根本聽不真切他在說什么……

  “夕汐,你是愛我的,對吧?”他咬她耳垂,直要逼她親口說出來。

“嗯。”燠熱難耐,她只能隨著本能應和,雙手再也顧不得羞,移入了他半敞的衣襟  內,撫觸到了他如雷的心跳,震得她手抖得更厲害……

一場屬于激情的風暴,在初秋的深夜狂燃,將他們的戀情,真真切切的烙下痕跡。汗水  交織中,在彼此的心口鐫刻了永不磨滅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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