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子爵的召喚,赫琳勛爵立即安排下后衛事宜,然后便匆匆隨著傳令兵來到了斷頭谷內。
此時,谷中的血肉戰場已大部分被打掃干凈。羅言塔家族衛隊的尸體被一具一具地排列成行、覆蓋上粗麻布以待之后徐徐收斂;而盜賊的尸體則被遠遠丟作一堆,同時有士兵拾來大捆的柴木,看樣子是預備直接焚化了事。
“羅布森,眼下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待羅瑟勛爵將大致情況告知赫琳勛爵后,子爵隨即問到。
“子爵,確如羅瑟勛爵所言,此刻我們若是打算繼續追擊,則必須分兵而行。只是這樣的話,一些戰損恐怕在所難免了。”嗅著滿谷的血腥氣息,赫琳勛爵扶了扶自己的金絲眼鏡,搖搖頭道。
“是啊。”看來就連足智多謀的赫琳勛爵都沒有辦法,索爾克子爵也只得無奈地輕嘆一口氣。
說實話,面對實力不明的惡敵,不到萬不得已索爾克子爵是絕不會同意分兵自弱的。但按照眼下的情形,如果放棄追趕,那就意味著給與這伙盜賊更大的流竄時間和空間,其后續可能造成的破壞性也就越巨大。
閉目沉思,老頭罕見得舉棋不定。
“子爵,下決心吧。”羅瑟勛爵抬頭看了看空中朦朧的月色,終于忍不住催促道。
“羅瑟勛爵,羅言塔爵士還是沒有找到嗎?”就在這時,摩里亞蒂突然開口問道。
“是的,搜遍了全谷仍然沒有發現任何蹤影,倒是那些衛隊士兵的尸體都已全數在谷中找到了。想來,羅言塔爵士是被盜賊劫持了。”羅瑟勛爵看了眼摩里亞蒂,答道。
“謝謝您,勛爵。”摩里亞蒂微微一笑,接著轉頭向赫琳勛爵道:“勛爵,我想請問一下,東南方與西南方的兩條道路的沿途上,距離斷頭谷最近的農莊或者村子是哪些?分別屬于哪個家族?”
“東南方向上…是貝尼村,屬于巴萊克家族;而西南方向上…是石橋莊園,屬于…羅言塔家族…”說到這,赫琳勛爵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立即住了口,同時急急望向對面的索爾克子爵。
“恩斯博格爵士,你的意思?”一陣壓抑的沉默后,索爾克子爵前所未有地嚴厲地看著摩里亞蒂問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久居貴族上層的老人,哪能聽不出摩里亞蒂的弦外之音。不過,摩里亞蒂的這個推斷實在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其間甚至還可說夾雜了某些“惡意”的詆毀,所以除了索爾克子爵之外無人敢于匆忙接口。
“尊敬的索爾克子爵大人,以及各位勛爵、爵士大人。”面對子爵的灼灼目光,摩里亞蒂沒有絲毫慌亂,只是一臉正色的平靜道:“讓我們暫時拋棄各自的身份,中立地站在被俘的羅言塔爵士以及那些盜賊的立場上,假設一下…”
“你說。”子爵緩緩點點頭。
“今晚,自奧格郡流竄而來的盜賊偶遇羅言塔家族的騎隊,并在斷頭谷襲擊了他們。根據谷內戰場的情形看,盜賊的處境似乎并不十分好。他們不僅掠奪了受害者所有的財物、武器,甚至連戰死的馬匹骨肉都不肯放過。顯然,這伙盜賊的給養頗為不足。”
“不錯。”羅瑟勛爵同意道。
“而在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斗并取得了一些寶貴的戰利品后,盜賊們最需要什么呢?”摩里亞蒂設問道。
“需要一個生火進食、修養生息的地方。”哈西斯爵士立即回答道。
“不錯,盜賊也需要吃飯,也需要休息。”摩里亞蒂向哈西斯爵士點了點頭致意,繼續道:“但是這些盜賊是剛剛才來到肯特郡的流寇,并不熟悉本郡的地理和環境,所以…”
“所以他們就需要一個向導,帶領他們找到最近的一處農莊然后攻占下來。”這時,索爾克子爵沉聲接口道:“而俘虜便是最好的向導。我說得對嗎,摩里亞蒂?”
“這是符合常理的邏輯推斷,子爵。”摩里亞蒂想要說出口的、以及打算說出口的,至此都已經說完了,隨即他在馬上向索爾克子爵欠了欠身,便不再贅言。
“摩里亞蒂,不得不說,盡管這一邏輯推斷相當令人不快和作嘔,但卻是最可能接近真相的。”大約有冷場了一分鐘,索爾克子爵才冷冷開口道。
“那么,子爵…”羅瑟勛爵與赫琳勛爵同時上前道。
“我命令,新目標:東南方的貝尼村。五分鐘后,全體出發!”
“是,子爵大人。”
統帥一聲令下,整個聯軍隊列立即又沸騰起來。除了留下小部分人員處理斷頭谷中的后事外,其他的貴族騎士和士兵們則紛紛重新上馬、擎起火把準備進發。
“摩里亞蒂,如果這一次你猜測錯誤,我和你的家族都必須向羅言塔做出正式道歉。”望了眼迅速整隊完畢的聯軍,老頭最后對摩里亞蒂道。
“多謝大人信任。”摩里亞蒂向子爵輕輕一躬,隨即一扯馬韁,跟隨著老頭的背影急速往東南而去。
鄉野的夜,總是寧靜而安逸的。辛勞了一天的農夫此刻正是瞌睡最香甜的時刻。即便是那些農家飼養的雜犬,在這樣的深夜也大多嗚咽著匍匐在自己的草窩里,不肯動彈。
只可惜,這樣的安寧,今夜必不屬于貝尼村。
當五個村中最強壯的男子被全部打倒在地、起身不得后,所有的村民,包括老人和婦孺,全都驚恐萬分地被一把把帶血的刀劍從自己溫暖的家中驅趕出來,集中到了村前的打谷場上。所幸,當瑟瑟發抖的村民們不再作無謂的反抗,那些衣著骯臟、面貌陌生的盜賊便也沒有再傷害什么人。
“很抱歉,這么晚了還把大家都吵醒。”
站在眾村民面前說話的是一個面容憔悴、胡須拉扎的黑瘦中年男子,嗓音低沉、沙啞。男子的上身著一領并不如何合身、且破損頗重的半身騎士鎧甲,僅存的一只左手拄在一柄半人高的寬大長劍,站姿筆直。
望著面前的這個獨臂男子和周圍的那些持刀強人,村民們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我們需要一個過夜的地方,只待一夜,天明就走。所以,你們并不需要驚慌什么,但也不要制造某些不必要的、會令大家都感到不快的麻煩。當然,我們會留下一些錢,當作餐食住宿的費用。”獨臂男子語氣溫和地說道,似乎并沒有作為一個夜行強盜的覺悟和做派。
“老…老爺,我們不…不收錢。”面對如此怪異的情狀,貝尼村的老村長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勉強答話道。
“我不是什么老爺…呵。”獨臂男子搖搖頭,落拓地笑著。
“是…是…”老村長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得不斷點頭。
“帶他們去谷倉,鎖好門…記得留幾床被褥。”獨臂男子輕輕嘆了口氣,擺擺手,獨自轉身離去。
隨即,一個手持短劍,身背一柄長弩的年青人帶領著十幾個手下將所有村民趕進了一座空出的谷倉里。在胡亂丟進了三床被毯和兩個水囊后,谷倉的門被重重關上,隨即閉緊鎖死。
鎖住了村中的眾人,盜賊們便在谷場中央升起幾堆大篝火。
面餅、土豆、甚至少許的肉腸和濁酒被盜賊們從一間間農舍中翻找了出來。
然后,眾人支起鍋,煮上熱水,將隨身攜帶著的大塊馬肉、馬骨丟入鍋中。沒過多久,整個貝尼村的上空就都被肉香所充滿了。
“百夫長,給。”
待馬肉煮熟,那個背弩的年青人便首先切下了其中最肥嫩的一大塊,撒上些許粗鹽,又帶上幾塊面餅和一壺農家自釀的土酒,送到了獨臂男子的身前。
“謝謝,懷特,你也坐下一起吃吧。”獨臂男子松開握劍的左掌,拿起一張干硬異常的面餅,輕輕撕咬下一塊,面無表情地咀嚼了起來。
“恩。”似乎早已習慣于首領的沉默寡言,懷特也在其身旁坐下身,用懷中匕首割下一長條正散發出滾滾濃香的馬肉,用另一塊面餅卷了從送入口中,大口咀嚼起來。
“那些村民都安置妥當了?”只吃下了一塊面餅和一片馬肉后,獨臂男子便不再動作,而那陶壺中的酒漿卻連碰都未碰。
“都好了。比利和阿肯守著谷倉呢。”懷特好容易吞下滿口的食物,回答道。
“沒有誰壞了規矩?”獨臂男子的左手又重新放在了纏著一圈圈黑色粗麻布的長劍劍柄上。
“沒!自從上次您一劍把溫哥比那混球劈成了兩片,就再沒有誰敢亂來了。不過我瞧著有幾個雜碎還是對村里的娘們起了點歪腦筋,只是硬憋著罷了。”說著,懷特似乎頗為不屑地看了不遠處的篝火一眼,那里一小堆盜賊正一邊大聲說笑著一邊拼命吃喝,其中有不少人的眼神還不時瞟向關押村民的谷倉方向。
“恩。”獨臂男子點點頭,低下頭,無聲輕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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