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條木盒里邊放著兩株粟穗,只一眼,漢景帝就看出了端倪,其中一株分明要比另外一株穗大上許多。
“你所摘的這株穗,在那畝田地里可是最大的?”漢景帝將那木盒到了竇太后的手中,轉過了臉來沉聲道。
“奴婢親眼看到那位竇府家丁站在田坎上隨手摘的一株,并未挑選,而且奴婢還特地看了下,怕是那些粟穗與這株都差不多,甚至還有更粗壯的。”吳順飛快地答道。
聽到了這話,已然拿出了兩株麥穗正滿臉驚奇地作對比的竇老太后也不由得動容起來。“吳順,你說的可是真的?”
“奴婢豈敢欺瞞太后。”吳順嚇得趕緊五體投地道。
“的的確確比老身見過的什么祥瑞都要大上幾分。”竇太后仔細地詳端了半天之后,同樣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怕是一畝五石,當真不是吹噓出來的。”
“是啊,孩兒也著實沒想到,居然真能耕作出這樣的粟。”漢景帝的眉頭不禁揚了起來,手指輕輕地在那案幾上敲擊著,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兩串粟穗。“那竇琰既然有這等本事,為何當初不一并稟報于朕?”
信陽公主的臉不由得微微一變,知道自己的父皇說出這樣的話來,怕是已經心生不悅了。
“皇帝,你這話就不對了。”竇太老喜孜孜地比劃了半天,才滿足地將那兩串粟穗小心地交給了信陽,示意讓她重新裝回那木盒之中。
“母后此言何意?”漢景帝不由得一愣,目光艱難地從那兩串粟穗上移開,落在了竇太后身上。
“皇帝莫不是覺得我那乖侄孫太無禮了,這等大事,也不稟報于天子?”竇太老伸手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大手,溫潤地笑了起來。
“這個……”漢景帝不由得沉吟了下來,不過沒有沉默多久便笑答道:“說心里話,孩兒并不怪,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畝產可得五石,天下之農人若是皆能如此,我大漢國力必盛,此功在社稷,在朝庭,都是了不得的。孩兒實在是想不到那竇琰有什么理由不把這東西……”漢景帝的手遙指了下麥穗。“所以,孩兒心里邊頗為疑惑。”
“皇帝啊,其實,老身覺得我那侄孫之前不說,也是有道理的。”竇太后看著跟前自己的長子,如今的大漢皇帝,滿臉盡是慈愛。
“母后此言何意?”漢景帝不由得一愣,方才聽竇太后的口氣,就覺得她的回答似乎會出乎自己的預料,但是漢景帝卻仍舊想不通自己的母親為什么會這么想。
“沒見著這株粟穗前,你會相信一畝田地能產五石粟嗎?”竇太后反問了一句。
漢景帝兩眼閃過一絲明悟,搖了搖頭苦笑道:“孩兒自然是不信的……”
“若是誰要是在敢老身跟前這么胡扯瞎吹的,說什么一畝田能產個五石。”竇太后笑瞇瞇地道:“就算是竇琰那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子,老身也要抽他一頓。”
“怕是那小子就是擔心嘴上說出來,怕大伙都以為他在吹牛,所以啊,就干脆悶著腦袋做事,就是想著萬一不成,也不會有人去拿捏他的錯處。呵呵呵……怪不得前幾回來宮里,也沒見這小子提過此事。”
“孩兒全明白了,母后教訓得是。”漢景帝點了點頭,滿臉崇敬地向著這位老謀深算的娘親,自己的父親執政二十余年,而登基十數年之后,身體就開始不行,后面一直都是老太太暗中主掌權柄,看來,自己的老娘看起問題來,實在是比自己透徹得多。
的確,要是竇琰那個小子敢在自己跟前大放厥詞,說什么畝產能上五石,自己說不定當場就給他點教訓,想到了這,漢景帝亦不由得笑了起來,心里方才對竇琰的那一絲不悅,早飛到了九宵云外。
竇太后拍了拍那漢景帝的手背,臉上的笑容仍舊是那樣的溫婉慈祥:“不過說起來,我那乖侄孫倒是真能耐,有才華,又懂農事,還知格物,而且脾氣可比他爹好多了。依我看那,這小子曰后,怕是跟他爹一樣出息。”
聽到了這話,一直在旁邊不作聲的信陽公主臉上亦蕩漾著難掩的笑容與得意,心里邊亦是甜滋滋的。
“說來,還是母后有眼光,此次拜王孫為大將軍,終使叛亂得定,天下皆安,又獻了《推恩策》予孩兒,可使我大漢百年無憂矣。”漢景帝笑著點了點頭答道。“對了,再過幾曰,怕就是該收糧食了,到時候孩兒想再遣人去瞧瞧,看看他一畝田地,到底能產出多少?此法若是能推廣天下,我大漢強盛之期,怕是指曰可待了。”
竇老太后笑著點了點頭道:“你是皇帝,這些事,該你拿主意,不過可得說好嘍,我那位乖侄孫做了這么多利國利民的事,皇帝可不能封賞少了,不然,老婆子我可不答應。”
“母后放心吧,孩兒一定會做好的,畢竟有此大功不賞,天下百姓和官員怕是也會有怨言的。”漢景帝笑了笑之后答道,心知自己的娘親對外婆家很是上心,以前嘛,后族里邊還真挑不出什么人才來。不過這一次,就算是娘親不說,自己也肯定要大肆封賞一番,一來,隨了母親的意,二來嘛,那竇琰年紀輕輕,便能有此大才,不籠絡好,自己這個皇帝豈不是白混了?
“父皇,到時候女兒也去瞧瞧行嗎?”這個時候,信陽公主忍不住開了口。“女兒也甚是好奇得緊,想瞧瞧那竇琰到底有怎樣的本事。”
“哦?”漢景帝看著自己寵愛的長女,不由得笑了起來,說起來,自己的兒女里邊,怕也就是這位姑娘最為聰慧,而且很孝順,并且深得老太后的寵愛,怕就算是太子,在竇老太后的跟前,也不如這個女兒有份量。
竇太后轉過了臉來,深深地看了信陽一眼。“丫頭,你真想去啊?那老身就替你父親作主了,去看看也好,順便替老身教訓那小子幾句,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老婆子漏點消息,老身已經生氣了,下次不拿些好東西來賄賂老身,看我怎么收拾他。”竇太后故作嗔怒之色,倒是把信陽和漢景燕京逗得笑了起來,卻都心里很明白,怕是那竇家小子在老太太心里的評價又更上了一層樓,而且很高的樓。
信陽公主看到父親也點了點頭,不由得笑著應道:“奶奶您放心,竇家哥哥肯定不敢違了您老人家的旨意。”黛眉揚起,豐唇含笑,連轉眼波隱透著羞喜,欣喜已然溢出了心口露出顏表。若是竇琰那流氓在這里,見到信陽公主這般嬌媚的羞色,說不定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這孩子,也長大了……”看著那信陽公主離開長樂宮大殿的輕盈背影,竇太后的嘴角亦不由得輕輕地揚了起來。旁邊的漢景帝不由得一愣,看了眼自己女兒的背影,目光落在了竇太后的身上。“母后,您這是……”
“連這都看不出來嗎?”竇太后笑瞇瞇地轉過了臉來:“虧得你還是信陽的父親。”
聽到了這話,漢景帝完全愣住了。“莫非信陽她……”
“娘雖然眼睛不好使,可是心里邊有數得很,這丫頭雖然嘴上不說,可哪一次竇琰那小子來我這里的時候,她都會偶然的出現,不過,這丫頭還真有眼光,看上老身最喜歡的乖侄孫,呵呵呵……”竇太后笑得份外開懷。
漢景帝要再不明白,那他就不是劉啟,而是劉二了。眉頭微微一揚,想到了那個在自己面前能侃侃而談,才華過人的竇琰,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原本那曹家有意,孩兒都已經有些意動了,倒沒想到這丫頭有了自己的心思,那此事就先擱著,等王孫回長安了再說,母后以為如何?”
而竇老太后也只是笑吟吟的微微頷首,什么也不說。不過漢景帝卻微微松了口氣,看樣子娘親很樂見其成這樣的事。至于漢景帝的態度那就簡單了。
天子嫁女,只有兩個目的,第一個自然是籠絡臣子,當然肯定是那種位高權重,又或者是朝野聲望皆隆的勛貴。而曹家,自然是屬于后者。
而之前漢景帝在猶豫,雖然這里邊有著自己女兒一力反對的因素,另外一點就是曹壽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漢朝勛貴紈绔中混吃等死的紈绔樣板和典范,十三歲就納了妾,至于年不過十七,已然有了十房妾室,就算是向來貪花好色的漢景帝當年也沒到這地步。所以漢景帝也不怎么看得起那曹壽,也是他猶豫的另外一個原因。
但是現在,自己的女兒卻喜歡上了竇琰,而其父竇嬰獻《推恩策》,攜平定七國之功,封侯是肯定的,而且這個侯的份量肯定不能輕,經過了這么一段時間的考量之后,也是到了該重用這位自己的母后十分看重的后族子弟的時候了。
而竇琰自己本身的才華也是漢景帝相當欣賞的,至少在年輕一輩的勛貴子弟里邊,想要挑出個才華出眾的人來,實在是難,要挑出一個能夠既有才華,又有實干精神的,怕是到現在,也就竇琰這一個。
若是得了這么一個少年做自己的女婿,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