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的輕松果然不是錯覺'因為事實證明,真的是轉機到了。
11月4號,也就是張力看到那個大胖子來轉悠了一圈兒之后兩天,幾輛警車帶著一名垂頭喪氣的中年男子來到了赤柱,張力打聽到這家伙的名字就叫陳細佬。不久,王國興、石禮洪重新出現在了許多獄警們的視線里,雖然還沒有完全獲得自由,卻也比連屋門兒都不許出好的多。當然,王國興和石禮洪兩人的身上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些受傷的痕跡,擺明了是被洋鬼子用了刑。對此,獄警們都有一些戚戚然。而除了這兩個倒霉蛋兒之外,張永仁、余皇發,據說也都收到了暫時停職的通知,另外還有幾名警員。這些人都被分別關押了起來,并接受了洋警官的訊問。不過,面對這種并不算多好的境遇,王國興和石禮洪等人卻似乎并不怎么抗拒,因為在陳細佬被押進來的同時,赤柱監獄還迎來了另一批客人,男女老少幼都有。
這些跡象都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只用了僅僅兩天,香港警察就抓到了九龍城寨里面有名的亡命徒,號稱“喪狗”的陳細佬。不僅如此,張力還聽說,陳細佬手下的幫眾也已經在這兩天的時間里煙消云散,王國興等人的家人據說還是某些陳細佬的手下主動交給警察的。
“你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張力很好奇。“喪狗”陳細佬不是很厲害嗎?王國興一幫人也算精明,卻被對方支使的老老實實,不敢稍有反抗。可現在看起來,這家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幾個黑幫份子而已。那些人除了拿著幾把刀跟人對砍,不怕死之外,還能有什么本事?”詹姆斯對張力口中的“你們”感到很滿意,“你要知道,黑幫永遠都不可能跟政府對抗的。因為在一般情況下,黑社會所代表的勢力只是一小撮,雖然這幫人擁有著超越普通平民的殺傷力,但是,相比起政府暴力機關,他們的力量卻根本不足為道。兩者之間,根本就是大象跟老鼠的區別。”
“我還以為現在的香港有些混亂,政府的掌控力會有所減弱,卻沒有想到還是這么厲害!”張力搖頭說道。他當然知道黑幫無法跟政府對抗,當年他就曾經聽過這樣一個傳聞,2000年的時候,香港某個黑幫大哥在街上對一名罰他款的警察叫囂,說什么夜里12點以后整條街都屬于他管,警察算個屁。結果,此話傳出,香港警務處大怒,立即展開了大規模的掃黑行動,短短的時間內,黑幫份子一個個夾著尾巴做人,整個香港治安為之一清。可是那畢竟是50年后了,黑社會在香港的勢力已經勢微,遠不如先前那么厲害。而現在卻是1949年,正是香港黑社會蓬勃發展的時期。后來鼎鼎大名的14K、新義安等組織都是這個時候開始組建的。
“政府只是不愿意認真罷了。認真起來,就算那些黑幫勢力再強又怎么樣?難道他們還能跟數萬警察,還有擁有強大火力的英國駐軍相提并論嗎?”詹姆斯得意地說道。
“這話倒是不錯。只是這回是解救人質,不是火并,這么輕快地解決,我總有那么一點兒不太真實的感覺。”張力笑了笑。以前見多了挾持人質跟警察對質,甚至撕了票之后依然可以逍遙法外的事情,他倒真的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快解決。
“這要感謝那位劉福探長。聽說是他出面設計,結果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抓到了陳細佬,然后又瓦解了對方的幫會!”詹姆斯說道。監獄長雖然下達了封口令,但張力也算是案件的知情人,他就算隱瞞也沒有什么意義。
“劉福?”
原來是他?這位在香港可是大名鼎鼎啊!張力不由地想到了以前在警校的時候聽到的這位華探長的傳聞。只是沒想到,這位傳說中貪婪、小心眼兒的老兄居然有這么大的能量。兩天,九龍城寨這個連港英政府也不敢輕易觸碰的地方,里面的一個勢力并不算弱的黑幫就在這位老兄的設計下煙消云散了?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就是演電影也沒那么輕松吧?
“厲害!”
警察就是要混到這個地步才叫牛逼。只是不知道這位老兄跟日后的雷洛相比,到底哪一個更加強勢一些。或許,自己有一天也能達到這個地步?
懷揣著一絲疑惑、一點敬佩,以及一縷不安,張力繼續關注著整件事情的發展。王國興等人內外勾結越獄的事情早已曝光,如今外部壓力也已經解除,那么,剩下的事情他們會怎么做呢?會不會出賣自己?
“王國興啊王國興,希望你見到了石禮洪,也串好了供。不然的話,那家伙要是漏了點兒什么,我可就慘了!……老子可是變相的救了你們全家!”
11月6號,又是星期天。張力這一回并沒有再留守在監獄,因為監獄長史提夫禁止出入的命令已經取消,而且現在的情形也已經只能聽天由命,所以他向詹姆斯請了一個假,離開了香港島,然后坐船過海回到了九龍,來到了他曾經的“故居”:石硤尾,大陸難民們的聚居地之一。
雖然距離上次來到這里已經差不多有小半年,可是,張力發現這里依然沒有什么改變。而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就是這里變得更加擁擠了。
木板釘成的棚戶把原本還能看得見的幾條小路徹底淹沒,人行走在其中,沒兩步就要拐個彎兒,身體胖一點兒的甚至還有可能被兩側的房子擠住,當然,這里的胖子極少極少。路上到處都是垃圾、糞便,惡臭隱隱飄浮在空氣之中,讓人幾欲作嘔,而在這種環境下,端著大木盆洗衣服的婦女、光著玩耍的孩子、躲在房根兒曬陰涼的老人卻又隨處可見……
不過,上面所說的那些還只是其次,最讓張力感到麻煩的是:他迷路了!
張力從來沒有感到這么窘迫過。大半年前初來乍到的時候,他也沒迷過路;在警校的時候,中間回過來一趟,也沒迷路;怎么這回就迷路了呢?蒼天他個芭辣,怎么就不知道讓人順心點兒?
“大嬸兒,您知道這附近有個叫胡家義的嗎?他是一個記者!”找不著路,自然就只有多打聽打聽,人雖然只長著一張嘴,但也不能只留著吃飯用。于是,張力就先找到了一個旁邊正在洗衣服的大嬸兒,語氣親切地問了起來。不過可惜的是,那位大嬸兒根本就不搭理他,瞅了他一眼之后,居然抱著盆兒就跑回了屋里,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里干瞪眼。
“有毛病啊?問個路都嚇成這樣?”
張力忍不住牢騷了兩句。他自然不可能把原因歸罪于自己長得比較帥這一點上,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什么帥哥。他的前任女友就曾經說過,把他扒光了扔到澡堂子里,一般人絕對找不出來。也正是因為這個,他在一段時間內狂煉身體,練得身強體壯,以至于在失業之后被新任老板擊敗了另幾位應聘者,當上了物業經理。
“小朋友……”
大人不行,咱就問小孩兒。張力從手提袋里拿出了自己路上買的水果,向旁邊的一個正在踢毽子的小女孩兒露出了誘惑的笑臉。可是……
“哇!”
小女孩兒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朋友,別哭啊!”
我又不是什么怪叔叔!回過神兒來,張力趕緊上前安撫,忍不住有點兒后悔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可是,還沒等他郁悶完,旁邊一間木屋的門突地打開了,接著,他就聽到了一聲尖叫:
“警察打人啦——”
“我沒打人!”張力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一聲呼喊,居然在一瞬間就召集了上百人。看到自己身邊里三圈、外三圈兒的人墻,還有那一束束不善的眼神,他的額頭忍不住流下了縷縷冷汗,急忙把手提袋舉了起來:“我就是想問個路。我是來找人的!沒打人!”
“……”人群依然冷冷地凝視著他,有個肩膀上纏著繃帶的甚至又向前逼進了兩步。
“我真的沒打人。要是來找麻煩,我干嘛還帶水果?你們說是不是?”張力又趕緊叫道。
“臭條子,滾!”那個肩上有傷的家伙突然吼了起來。
“嗯?”
“滾——”
百多人突然齊聲怒吼,聲浪滾滾!震得張力的耳朵居然都有些“嗡嗡”作響!不過總算還好,這些人雖然群情激憤,語氣不善,讓人心里很不舒服,卻暫時還沒有動粗的意思,只是讓他滾蛋!面對這樣的情形,張力自然也不會講究什么威武不能屈,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滾蛋就滾蛋,咱以后再算帳!
“好好好,我走!不過麻煩諸位先讓個路!”
緩了口氣,很紳士地朝眾人笑了笑,自我感覺不卑不亢,與剛才的示弱之舉應該可以完全判若兩人。
“以后再敢來,打死你!”
“扒了你的皮……”
“捶死你!”
人群讓開了一條道,沿著這條道,張力慢慢走了出來。可是,后面那一句又一句的狠話還是讓他一陣陣不爽。趕人走還不算,還要打死扒皮?石硤尾的人什么時候變得都這么橫了?他有些惱了,自己沒招人沒惹人,現在又都讓步了,這些人至于再追上幾句嗎?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還想打死警察?這些人難道不知道有個拿了警察家屬進行勒索的黑幫老大剛剛被抓?而且,陳細佬剛進赤柱監獄就被里面的人打斷了二十七根骨頭,現在還在醫院呆著,據傳聞說這輩子都下不了床了,甚至以后連開口說話都難……
“打死警察?恐怕你們到時候都不知道會怎么死的。”張力暗暗發狠,他回頭看了一眼,記住了其中一個口出狂言,長得黑瘦黑瘦,大約二十歲出頭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