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慈母與銅簪 臨近十月中旬的早晨,豐邑被一層薄薄的寒霧籠罩。早晨的太陽雖然已經升到高空,卻也只能依稀看到輪廓。好在并沒有風,否則不知道要冷多少倍。
一輛馬車在豐邑東門停下。先下來了四個小孩,六七八歲年紀。然后是一對青年男女,男子深衣方領,女人戴灰色布帽,這兩人正是辭去沛令歸鄉的劉信與采薇。
劉信下車后打算直奔家中,卻看到采薇抬頭,望著城墻上。劉信順著采薇的目光看去,豐邑上面飄著的竟是魏國的旗幟。
豐邑竟是先沛縣一步起義了,還投靠了魏國。
劉信本打算和采薇轉身離開,城門外有人追了上來,聽到后面的馬蹄聲,劉信苦笑一聲,與采薇轉身面對出城的追兵。
馬上之人竟是雍離。
雍離見到劉信,冷哼道:“你倒是命大,居然能夠從秦軍手中逃出來。跟我去見父親吧。”
跟隨雍離而來的兵卒擋在了他們身后,雍離并沒有給劉信拒絕的余地。
雍離牽馬與劉信并排走在前面,邊走邊給劉信說了自家的近況。
雍家逃出沛縣后,本打算往薛郡去,但遇到了一群薛郡逃出來的起義軍潰兵。他們的主力被泗水郡郡守壯擊敗。
在大部分秦吏只管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的時候,泗水郡守壯卻主動出擊,薛郡的起義軍敗得并不冤。
雍家則收攏了這支潰兵,壯大了自己的勢力同時,折而往東,突襲了豐邑,占據了城池。
雍齒之前一直跟著王家混的。可王家已被監御史平重創,家族子弟被殺死不少。雍齒雖然自詡沛縣豪族,倒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沒有稱什么陳王、楚王,反而從東面找了個大腿傍著,那便是魏國。
如今的魏王是魏咎,不過是個明面上的招牌,魏國真正掌權的人是大司馬周市。復興魏國的兵馬都是周市招攏的。
雍齒對魏國也只是保持這名義上的臣服。
豐邑被雍齒占領,并沒有太大的動蕩。雍齒畢竟是要將豐邑經營成為自己的大本營的。眼下劉家人仍居住在中陽里,并未受到打擾。
雍齒顯然并沒有將劉信那便宜三叔放在心上,對劉信卻十分上心。
劉信跟隨雍離來到雍家別院,受到了雍齒的熱情款待。
劉信也從雍齒口中得知了雍容途中病逝的事情,希望去靈堂祭拜雍容,雍齒陪同劉信一起前往祭奠了一番。
祭奠完畢,雍齒便設宴為劉信接風洗塵。宴席之上,除了雍離和雍齒的幾員副將外,還有幾位鄉老坐陪。
雍齒興致很高,頻頻勸酒,更對劉信到:“我家大人生前經常夸你是管仲、樂毅之才。怎么樣?要不要跟著我一起在亂世闖出個名堂來?以后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愿聽從差遣。只是信初歸故鄉,思家急切。請雍叔父允許我今晚回家,明日上午來府邸報道,如何?”
雍齒沒有想到劉信居然一口答應了下來,很高興:“回家探望也是應該的。但空手回去,未免難堪。雍離,你去賬房給信哥兒支一筆錢用度。”
劉信又喝了幾杯酒水,起身告辭,雍齒也不再強留。雍離則從賬房支取了百錢,出來時看到劉信依靠在墻上靜默地等待著自己。
“你既然連沛令都不肯做,怎么會答應為我們效力?”
劉信笑道:“你知道我被提拔為縣令的事?”
“不僅我知道,父親也知道,否則他也不會這般鄭重地拉攏你。”
畢竟,整個泗水郡得到監御史平青眼有加的也就兩人。一個是蕭何,另外一個便是劉信。
監御史平舉薦蕭何到都城咸陽為官,被蕭何婉拒。監御史平任命劉信為沛令,劉信則直接棄官逃了。
“劉信,你答應幫我們做事,目的是什么?”
“那我問你,若我不答應你家大人的招攬,會怎樣?”看到雍離猶豫籌措字詞,劉信嘆道:“同學一場,還不能實情告我?”
“家父會拿你當秦軍奸細處決掉。”雍離說得有些無奈。
劉信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道:“所以嘍,劉信為了保命,也只能應允了。不過你既然肯實情告我,我也可以向你許諾,只要雍家不出賣豐邑人的利益,劉信就會為雍將軍用心做事的。”
劉信說完,拿走了雍離手中的錢袋,把采薇和她四個弟弟帶上,離開了雍家別院。
一行人行走在街道上,劉信的心情很愉快。他現在有了雍齒送的錢。空手雖然也可回家,帶禮物無疑更受歡迎。
劉信與采薇逛了一趟豐邑東市,劉信給劉太公買了棗木拐杖,給二嬸家扯了七稷布,給三叔家的孩子買了棗糕,給四叔家買了狼毫筆,又從老樊家肉鋪買了熟食狗肉。
快到中陽里門,劉信回頭再次看見采薇魂不思屬的樣子,自從離開雍家別院,她便一直這樣了。
劉信已經對采薇有了安排。
如今劉家大房只他與母親張氏兩人。劉信馬上要參與到亂世的角逐中,東征西討,劉信擬讓母親收采薇為義女,這樣采薇便可代替自己留在豐邑照顧張氏。
“你且寬心,我家阿母一向待人和善,不會為難你的。”劉信輕描淡寫安撫了一句。
采薇一怔,抬頭看到劉信的笑臉,卻是問道:“信君真要幫雍家人做事嗎?”
“怎么了?”
“雍家的那些武夫都兇神惡煞的,不像好人。”
聽到采薇對雍齒等人過于簡單的評價,劉信笑道:“良民大多已經被秦法殘迫致死,剩下的自然多是兇神惡煞之輩了。不過你也放心,律法中自有馴獸的手段。”
“信哥回來啦!”劉家的孩子們透過門縫,看到了外面站著的劉信。
劉信四叔劉交開了門,對劉信道:“太公在堂上,你阿母在廚房里忙。”
劉信先去堂屋拜見了太公,奉上了手杖,說了些話,待走到廚房拜見母親張氏。張氏正在洗碗。
“阿母,孩兒回來了。”劉信上前,要幫張氏一起洗碗,卻被張氏往手臂了拍了一下。“我辛苦供你讀書,可不是要培養個廚子。笨手笨腳的,不要你幫忙。吃午飯了嗎?”
簡簡單單尋常的話,卻正是家的感覺。
又被張氏往手臂上打了一記,劉信終于放棄了幫忙。待張氏洗好了碗碟,劉信將銅簪拿了出來,奉給張氏。
“孩子本想給阿母買個玉的。可惜豐邑集市太小,沒有人賣。”
“你可別學你三叔說慣了大話,牛皮能吹到天上去。”雖然訓斥兒子,但并不妨礙張氏將頭上的木簪取下,換上了劉信新買的銅簪,臉上說不盡的歡喜。
劉信趁機道:“回城后,孩兒被雍齒叫去,孩兒已經答應幫雍齒做事,日后給阿母買個玉簪不在話下。”
張氏臉上的笑容卻依舊不見了,她雖然待在劉家足不出戶,卻也從太公的口中得知了外面的事兒。
不久前,雍齒率領一幫人殺死了豐邑的鄉嗇夫,成為了豐邑的主人。
現如今,官兵勢力尚強,尤其是泗水郡,郡監與郡守各帶領一支兵,已經接連擊破了好幾支起義軍。起義依舊是一件高風險的活兒。
與劉信的自我定位不同,張氏可是盼望著自己的兒子學有所成后去做官,一路升遷,像蕭何一樣,做到主吏掾,她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