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十天。必須在十天內拿下邯鄲城。”
楚軍中軍營帳內,范增向捧著大碗吃肉羹的項羽陳述道。
項羽昨日夜襲邯鄲失敗不說,還折損了兩員校尉。項羽本人右手臂也為亂箭所傷,箭鏃入骨,軍醫叮囑為避免落下病癥,短時間不可再次用大力。也就是說,項羽短時間之內,不能再揮舞長戟作戰了。
范增為項羽解釋道:“關鍵是糧食。咱們人多,消耗也多。況且若任由大軍困頓堅城之下,齊國韓信,燕王臧荼,便是那劉三,怕也會循著味趕來,到那時我軍便危險了!羽兒。我知你不忍坐視楚國子弟犧牲,地道戰既然失效,如今卻是不能不有所犧牲了!”
范增說吧,項伯也應聲稱是。
項羽大口喝完了肉粥,將碗敲在桌案上,道:“今日我便要拿下邯鄲城,活捉劉信!”
項伯道:“我倒是有一計,可以避免太大的犧牲,也能拿下邯鄲城。”
項羽大話雖然放出去,心底多少也知道攻城的艱難,聽項伯這般說,便詢問項伯:“什么辦法?”
“掘土攻城。咱們人多,可以掘土,塞填城墻外圍,形成坡面。到那時咱們楚軍便可通過坡面快速登上城墻,拿下邯鄲!”
項羽眼神一亮,覺得是個好辦法。
范增卻直接搖頭否定道:“異想天開之舉。”
見項羽、項伯看向自己,范增解釋道:“我便問你們,掘土的工具何來?難道就讓士卒用兩只手來刨土嗎?不知要刨到何年何月?”
項伯爭辯道:“可以搜集附近村莊農具,多少是能夠找到一些的?”在范增的注視下,項伯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即便再愚鈍,他也知道,雖說鐵力牛耕已經開始出現,但對于大部分百姓來說,他們使用的依舊是骨耜、石器等物。這樣的東西可沒有鐵器好用。
項羽卻是道:“形成坡面也不一定需要土,用尸體不也是可以的嗎?”
項羽此言一出,范增與項伯齊齊色變。
項羽自是不可能拿楚軍士卒的尸首去填坡面。邯鄲城外依然有大量流民,躲避在鄉野間,甚至再往北三十多里,更是有大量的流民聚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逃到更遠的地方去。
項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為自己開脫:“劉信不是一直宣揚我暴虐非常嗎?這次我便如他的意。”
“你若是這樣,還怎配做王?請允許我乞骸骨返鄉。”范增道。
項羽一怔,卻很快釋然了,道:“亞父雖然經常勸說籍做一位仁義的王,籍卻是一直讓亞父失望。也罷,亞父要走,籍也不強留。不過,還請亞父能夠稍作停留,看看自詡仁義的劉信面對兩難之時,又會做如何的抉擇?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范增嘆息一聲道:“你怕也是在怪罪我處處束縛你的手腳吧。也罷,我若這個時候棄你而去,天下人該說范增愛惜自己的羽毛。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留下來,且看你任意施為吧!”
項伯大吃一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范增忽然有一天會提議離開的。項伯現在才想到,范增并不是項家人。
項伯雖然想不到,但范增的去意確實早就有的。一來,他的確年歲已高,身負重疾,苦苦支撐,不過是不希望項羽的王權就此隕落罷了。二來,項羽對于暴力的迷信,尤其是驅趕流民做斜坡攻城的想法,讓范增十分反感,兩人再無回環余地。
范增向項羽拱手告辭,項羽卻是將背對準范增。范增嘆了一口氣,走出了中軍營帳。
項伯追了出來,從后面喊叫道:“范先生,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嗎?何必這樣大的火氣?你且說說有什么攻城的好法子,你不愿再和羽兒說,便與我說,由我來告訴羽兒。”
范增嘆了口氣道:“若不犧牲兩萬楚國子弟,怕是不能拿下邯鄲。可是羽兒依舊是不甘愿有這般大的犧牲,最后竟是……”
項伯道:“我們驅趕流民來攻城,其實所用邯鄲流民,恐怕也是兩萬人,犧牲兩萬河北人,不比犧牲楚國子弟要好得多嗎?”
“河北卻不止這兩萬人。楚軍驅逐這兩萬流民容易,失去的卻是天下民心。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我雖然一直罵劉信,卻也不得不佩服他通過說書人向關東百姓散播的華夏之民的概念,說書人講述三代故事,以黃帝作為始祖,趙地、燕地、齊地、關中的百姓,認同此論的人日漸增多。諸夏一統,已經是大勢所趨。羽兒在各地作戰,對各地百姓皆有摧殘!華夏的認同,更讓他們對西楚有仇恨之心。”
范增頓了頓,繼續道:“可子羽卻還是抱著過去的想法,吝惜楚國子弟的性命,楚國子弟對子羽有多愛戴,其他各地百姓便對子羽有多少恨!”
項伯吶吶道:“范先生何不將這些話與項王明說。”
范增搖頭道:“我說過,沒用。他依舊是想要用最暴力的想法來解決此事。雖然嘴上不說,心里怕是早已經怪罪我多少次了。之所以還能忍耐,不過是念在舊日情誼的份上罷了!”
項伯抱拳道:“范先生,你既然知子羽對你的情誼,難道你就忍心現在便拋棄他了嗎?這樣,你與我一同去勸說子羽,讓他放棄驅趕流民攻城的想法!”
范增笑道:“卻還是讓子羽把流民聚集,我倒也想要知道,一向給別人立道德關卡的劉信,當自己要面臨這樣的問題時候,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那一定很有趣。”
項伯道:“可你不是說……”
“放心。我已經想到了一些補救措施,明日再說吧。大家都先各自平靜下來后,再商談不遲。”
范增卻是想到,可以將城外流民逼近城中,逼迫劉信做道德選擇,若劉信放入流民進城,大量流民便會消耗邯鄲城中糧食,若是不放流民入城,則劉信手上也會沾染流民鮮血,并且至少也要背負一個冷血之名。劉信之前樹立的種種光輝形象便會一朝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