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嵐有異心久矣。他給了我家好多錢,可是當我男人病死了,他對我家便不聞不問了。”一個中年的樓煩婦女上前道。
樓煩可嵐看向那女人,那女人的丈夫是族中勇士布薩。布薩染病,這女人卻對布薩疏于照料,害得布薩病重而亡,樓煩可嵐自不會再對這可惡的女人報任何的同情心,而布薩并無子嗣,樓煩可嵐也就斷掉了對布薩家的救濟。
“可嵐曾經詢問我愿不愿意回大草原去?我當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看來,可嵐父親是酋長,他也想要做酋長。如今大酋長是趙王,他不是趙王對手,便想帶領族人回草原。”
這次說話的是木鹿家的木鹿華,曾經是樓煩部落的勇士,如今已五十歲。樓煩可嵐本想借助木鹿華隨著歲月增長的智慧,讓他擔任智者,為樓煩部落指引一條明路。但五十歲的年紀,讓木鹿華偏于享受安逸的生活,年老后筋骨的痛苦讓木鹿華畏懼草原的惡寒氣候。
木華鹿深知,他現在優渥安逸的生活,是建立在趙王對樓煩部落有所求的基礎上的,所以他并不想讓樓煩可嵐帶走族人。
在被選中來審判樓煩可嵐的族人中,有許多和木華鹿一樣的人。他們曾經是部落的勇士,卻被歲月磨去了銳氣,若他們在草原上,本已經是無用之人,失去了話語權。
可他們接觸了中原文明后,居住在邯鄲城中,受“尊老重老”思想的影響,這些老人得以把持著部落的喉舌。他們這些人沒有樓煩可嵐善于經營的頭腦,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是自身在部落中未曾消減的影響力。
樓煩可嵐想要將族人帶回草原去,恢復zu宗的傳統,卻忽視了自己許多衰老的族人渴望安居的心態。
樓煩部落不知不覺間已經分裂了。
樓煩可嵐之前做過多少好事,現在便有多少罪名安插在他的身上。樓煩族人一個個走上前來揭露樓煩可嵐的罪名,那些原本并不相信樓煩可嵐與匈奴勾結的樓煩青壯們此時也不由得心生動搖了。
甚至有年輕的族人走到樓煩可嵐面前,滿臉流淚,質問樓煩可嵐:“少主,正是匈奴人將我們驅逐出草原,你不是和我們說,樓煩人與匈奴人不共戴天嗎?”
樓煩可嵐重新睜開了眼睛,看清了詢問他的族人是木鹿家的木鹿犁。木鹿犁十四五歲年紀,已經能夠開十石弓,將來必然是樓煩人中有數的神射手之一。
樓煩可嵐苦笑,他曾經多次和木鹿犁講述樓煩人的過往與傳統,向其灌輸樓煩人與匈奴人的仇恨。樓煩可嵐沒有預料到的是,這仇恨最終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哭泣的木鹿犁被木鹿華拉走,并沒有得到樓煩可嵐的回答。
審判樓煩可嵐的整個流程,看起來都像是一場鬧劇。效果也比全旭預料的要好,幾乎所有樓煩人都認為樓煩可嵐與匈奴人勾結,不僅背叛了趙王,也背叛了自己的族人,應該處以車裂之刑。
聽到全旭宣讀了審判結果,樓煩可嵐并不覺得任何的委屈。他在謀求部落獨立的那天開始,便再未將自己視作劉信的臣子。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價值,剛露出所謀,便被劉信順勢摘除。但一切的政治斗爭不就是這樣嗎?往往發生得悄無聲息,又無比殘酷。
樓煩可嵐只是覺得可惜,當他死后,誰還能為樓煩人堅持自己的傳統呢?當一代、兩代人之后,樓煩人便將自己視為中原人,世界上將再無樓煩人了吧。
全旭當下要求每個人都在樓煩可嵐的罪狀上簽字,任何不簽字的人都被視作與匈奴人勾結的奸細。此事又在樓煩人中間引起混亂。樓煩人中也并非沒有對樓煩可嵐抱有同情的人,他們態度軟弱,只覺得雙手不沾樓煩可嵐的血,心里便會好受一些。
但這位可惡的左大將并不給他們這樣的選擇。全旭的步步緊逼,讓這些原本軟弱的樓煩族人有些憤怒了。
張奔月看向憤怒的眾多樓煩人,向全旭建議道:“既然定下了樓煩可嵐的罪名,何不妥協一點,何必逼迫樓煩人過甚呢?”
全旭沒有回答張奔月的話,而是反問道:“張將軍在胡騎營待多久了?”
張奔月道:“不足半月,但十日是有了。”
“十日時間也并不短暫了。張將軍為何對樓煩人的秉性還不了解啊?樓煩人畏威而不懷德,對他們只需要一條牧羊的長鞭即可,態度萬不可有所軟弱的。”
事實也果然如全旭所言,樓煩人混亂了一陣后,面對全旭強硬的態度,最終在族人的勸說下,共同簽署了對樓煩可嵐的死刑。
審判既定,全旭也不等待,直接開始對樓煩可嵐的處刑。樓煩可嵐被判車裂,而樓煩部落沒有戰車,馬卻不少。全旭從樓煩部落挑選了五名騎手,分別是樓煩家的樓煩寶、樓煩玉,木鹿家的木鹿華、木鹿犁以及另外一名樓煩騎手,要將樓煩可嵐五馬分尸而死。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三五名樓煩騎手突然闖入行刑現場,斬斷了樓煩可嵐身上的繩索,將樓煩可嵐整個人橫放在馬背上,揚長而去了。
全旭只是象征性地做出了應對。劉信曾經派遣人來知會他,要讓人假扮匈奴人劫持走樓煩可嵐,坐實樓煩可嵐與匈奴人勾結的罪名。劉信想要結束的不僅是樓煩可嵐的個體生命,還要摧毀樓煩可嵐的生前身后名。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這些劫持樓煩可嵐走的騎士并沒有自報家門,這樣太過晦澀的表演,那些頭腦簡單的樓煩人能夠看得懂嗎?
全旭抱著疑慮,結束了今天的審判,去王府向劉信匯報情況。
劉信陰沉著一張臉,聽了全旭的匯報后,臉色卻又更陰沉了,對全旭道:“另外有人劫持走了樓煩可嵐!樓煩人怕是不能用了!”
全旭聽了,神情一緊。說到底,劉信處置樓煩可嵐,最終圖謀的也是樓煩部落的青壯戰力。如今樓煩可嵐卻被救走,匈奴人也好,燕軍也好,樓煩可嵐本人也好,恐怕都會將胡騎營視作釀成邯鄲內亂的種子。劉信自不會坐視不管。
而劉信所說,樓煩人怕是不能用,對處于掌權者的人來說不能用,自己不用,自然也不會讓別人來用。等待樓煩人的怕是更悲慘的命運。
全旭對劉信的冷酷無情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他以為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已經靠近劉信了,現在看來還差上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