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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軍器局的大門,連子寧等人并未遠去,而是去了對面不遠處的礦監局。
按理說礦監局這個五品衙門應該是全旸全權掌握的,但是這個技術狂人顯然是不怎么管事兒,連子寧也樂的替他受累,礦監局自局正以下的那些官員小吏,都是連子寧一手任命的,他現在已經完全把礦監局給掌握在手中了。
礦監局的駐軍千戶,一群小吏等等,都在門口迎接,卻惟獨不見全旸的蹤影。
連子寧一問,那副局正便苦笑道:“回伯爺的話,全局正正在西跨院兒試驗他的寶貝呢?”
“什么寶貝?”連子寧挑了挑眉毛,問道。
“就是上回您跟他說過的。”那副局正是連子寧的親兵出身,現在也算是外派出去,有了個大好的前程,道:“在馬車的車轱轆外面可以裹上一層膠皮,這樣的話,不但可以大大減弱車輪的磨損,而且速度更快,也更輕便。全大人這些日子便是把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這上頭,前些日子帶人鉆了深山老林子,十余日才會,弄回了很多樹膠回來,據說現在研究那膠皮已經有些眉目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要不要讓下官去請他過來?”
連子寧微微一笑,擺擺手:“不用了,就不要去打擾他了,你帶著我四處轉轉吧!”
從木質車輪轉換為膠皮車輪,這和馬蹬的發明一樣,都是很不起眼的東西,但是卻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次飛躍,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有了膠皮車輪,馬車的速度加快了,物資流動速度加快了,帶動商業經濟更加繁榮,這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那副局正領著連子寧等人前行。
這礦監局,比軍器局更大一些,幾乎是把幾座小山給圍了進去,里面的建筑構造也比較簡單。
進了大門右手邊,是一片宅院,這里是管理人員的居住區和辦公區。
再往前走,就是那幾座已經發現的鐵礦山了。
此時,那些本來綠樹覆蓋的山丘早就換了一個顏色,百余米高的山丘上,草皮、樹木和積雪全都被鏟光,露出了光溜溜的山體。
而在山體上,有的開鑿了巨大的洞口,深入山體之中,無數礦工在洞口中進進出出,像是一群密密的螞蟻。
這片礦區面積極為的廣大,以五六座礦山為中心,方圓接近十里,都有圍墻隔出來,可見,修建礦監局,也是一個極為浩大的工程,不遜于修建一座城池了。
在靠著右邊圍墻的所在,有四五排房子,都是那種類似于軍營中的單體房間,沒有院子,這是礦工們的住處。
而在靠著左邊圍墻的,卻是一片占地廣大的宅院,墻內露出了數十根粗大的煙囪,有黑煙從中冒出來。
密密麻麻的礦工,黑色的基調,彌漫天空的黑煙,高達數十米的巨大煙囪,乍一看去,竟有了一些工業革命時代的味道。
那副局正陸臬道:“伯爺您看,右邊這是礦工居住區,一共是四排,四千間房子,每間房子都是按照軍營規格建造的,冬暖夏涼,里面生的有爐火,有大盆,可以燒水洗浴。按照大人您的說法,上下鋪的構造,一間房子能住開八個人,并不擁擠。咱們礦監局現在有礦工兩萬三千余,不過大部分都是有家有戶的,就住在城南不遠處,因此這些房子里面只住了四千余人。”
“您再看那邊,那邊是冶煉區,開采出來的銅鐵礦,經過篩選之后,便是熔煉成為鐵錠銅錠,儲存在那里!那里現在有三十個熔煉爐,若是全線開動的話,一日夜也鑄造鐵一萬斤,銅兩千五百斤。”
連子寧看的連連點頭,這礦監局構架嚴密,而且規模絕對算是現在整個大明最大的。
從開建到現在三個多月,靡費銀兩數以萬計,本來連子寧心中還有些不舒服,現在卻是感覺很值了。
一邊說,眾人一邊向著礦山那邊走去。
陸臬指著那一片礦山道:“這片區域,礦藏極為的豐富密集,這一片方圓十數里的區域內,有銅礦山一座、鐵礦山四座,而且在那邊,礦山后面,地下還埋藏著大量的煤,乃是一個極為豐富的煤礦。這些煤埋藏的很淺,去掉地表的浮土,深挖四五尺就能直接采到。”
(《山海經》中稱煤為石涅,魏、晉時稱煤為石墨或石炭。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首次使用煤這一名稱。可見明朝已經把煤叫做煤了。)
連子寧興致大起,一擺手:“走,咱們上礦山上看看去。”
聽說武毅伯爺前來視察,早就有大量的官兵趕到戒備,連子寧看了只是一笑,也并未制止,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現在這等身份地位,如果出門沒點兒排場面子,反而是讓人恥笑。
沿著修葺好的路,眾人登上了銅礦山。
連子寧也見識到了這個時代的采礦工藝。
在山頭的正中,有一個邊長足有一丈的大洞,直通通的朝下,下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多深,在洞口旁邊有一個很大的轆轤,上面十余根粗繩子連接著一個巨大的平底木盆。
陸臬道:“這木盆,上工下工的時候用來裝載礦工上洞下洞,若是工作時間,下面的礦工便是把的開采出來的礦石放在這木盆中,下面有專人看著,您看,若是裝滿了,就搖一搖這根繩子,上面的鈴鐺一響,便把這木盆給拽上來。”
連子寧一看,果然在洞口旁邊的橫桿上掛著一個鈴鐺,連著下面一個細麻繩。
在洞口旁邊,開采出來的礦石已經堆成了小山。
陸臬顯然是這些日子學到了不少東西,已經從一個大頭兵變成了采礦專家,侃侃而談道:“咱們這礦井,采取的是二十四線的法子。于山上開鑿大井,大井周邊各一丈,深二十丈,上下下大,形如一把向上的錐子。下面的采礦區,大致有一里地方圓,有五十個豎井,十條斜巷和一百三十條平巷,支撐下面巷道乃是采用的原松木,徑約一尺。”
“豎井井口直徑五尺到六尺,豎井乃是交通孔道,從這里把礦石和下面的積水提出地面,把井架支護木送到井下。豎井都有十丈深,其分幾段,也就是掘一段豎井,挖一段平巷,每一條平巷都裝有轆轤,這樣逐級提運,接力完成。一百三十條平巷的方向不一致,寬窄基本一致,內空高六尺一寸,寬六尺五寸。斜巷和平巷的作用不同,從礦層表面開斜巷斜穿到底部,主要是為了探礦;再沿水平方向開平巷,從礦層底部向上回采。已采的礦石在井下進行初選,把貧礦和廢石充填進采空區,這樣,既可以避免已經采空的區域坍塌,又可以使出窿的礦石質地較高,減少提運量。咱們這幾座礦山,用的基本上都是這個法子,采取了豎井、斜井、斜巷、平巷相結合的采掘方式。同時還有一些小手段,例如設置通風口之類,初步解決了井下通風、排水,提升和巷道支護等一系列問題。”
連子寧畢竟不專業,聽的有些云里霧里,雖然沒聽懂,不過也知道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工程。
陸臬又加了一句:“咱們礦監局耗得那些銀錢人力,大部分都在這地下礦洞上面了。”
在這逗留了一會兒,便自下山,其它那四座鐵礦山和這個一般無二,也沒必要去了,便直接去了那片煤田。
煤田就在礦山的后面,是一片低矮的丘陵,綿延起伏。
此時地面上那淺薄的浮土都已經被挖開,露出了大片大片黑色的礦脈,乍一眼看去,煤炭似乎鋪滿了大地一般。
連子寧知道這片地區的煤炭儲備非常豐富,在后來,這里乃是蘇聯在遠東最大的煤礦基地之一,煤炭儲量的單位以億噸來計算。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當這片煤海擺在面前,還是心中忍不住的震撼。
現在,這片富饒地,現在成了自己的起家之本。
正有不少礦工在上面忙忙碌碌,他們把長長的鐵釬子用大錘釘進地面,然后再往斜刺里砸,這樣來上幾個回合之后,就有一大塊煤塊被撬下來,然后這些煤塊被費力的搬到一邊,早就有手持大錘的礦工在那邊,將這些大煤塊敲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小塊。然后這些小塊被用鐵锨鏟起來,用小推車推到那邊的冶煉區。
一輛輛的小車絡繹不絕,而地層表面的煤炭,則是絲毫也不見下降。
陸臬道:“這片煤田面積十分之廣大,眼前看到的,不過是一角而已,標下已經派人去勘探了,整個煤田的綿延范圍,當在五十里以上,以咱們現在這個進度的話,只怕一千年也未必能采完。”
連子寧聽完,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那就把開采速度加快一千倍!”
陸臬陪笑道:“您說笑了,真要能開采出來那么多,也沒地兒用去啊!”
然后又去了選礦區。
選礦區在煤田的前面,幾座礦山的左近。
一條河流蜿蜒從那里流過,寬度頗為可觀,流速也很快,幾座礦山中本來有些地下水脈,都被引出來,流入其中。
在河邊,一片用水沖洗的干干凈凈的大石上,一溜兒擺放了十臺有些怪異的機器。
一塊兩米見方的大鐵砧上,豎著一根兒碗口粗細的純鐵柱子,在柱子的頂端,固定著一個徑約兩尺的滑輪,滑輪上繩子密密麻麻的纏箍著,繩子的一頭兒,連接著一個直徑兩尺,高約一尺的大鐵塊,制作工藝非常粗糙,明顯是只要重量,忽視其他。繩子的另外一頭,連接在地上的一個轆轤,上面也纏滿了繩子。
幾個礦工站在那轆轤后面,奮力搖動轆轤,那大鐵塊便是慢慢的升了起來,然后這時候有礦工把一大堆初步開采出來的礦石放到那大鐵塊的落點,放下之后趕緊走到一邊。等到鐵塊足夠高了,到達了柱子的頂點,那幾個礦工同時發一聲喊,一起松手,轆轤的搖桿骨碌碌的往回轉,大鐵塊重重的落下來,砸到了那堆礦石上。
等到重新把鐵塊吊起來,那些本來個頭兒不一,普遍比較大的礦石都已經被碾成了粉碎,像是粗沙一般大小。
然后有人快速的把這些碾完之后的礦砂用笤帚掃到一邊的桶里,又有礦工把未曾碾壓的礦石放到落點。
十臺機器此起彼伏,隨來隨壓,隨壓隨走,每臺機器的轆轤旁邊都有三撥輪替,可以保證從不停歇,速度非常之快。
而那些被碾碎的礦砂,則是被送到了河邊分配下去,在河邊足足有上千號兒人,每個人前面都擺了一個大桶,他們用大桶從河里舀了清水,然后把礦砂倒進去,用木棍用力的攪拌,將其拌勻,等待沉淀。
陸臬指著那機器道:“這叫粉碎機,開采出來的礦石,并不能直接冶煉,需要兩層步驟,第一破碎,第二篩選。先把礦石破碎,然后投入水中攪拌,浮在水面上的稱“細粘”,懸浮水中的稱“梅砂”,沉于桶底的稱“粗礦肉”。再將細粘和梅砂用尖底淘盆淘洗,取得精礦。粗礦肉也要用舟形木盤淘洗,取得精礦。如此之后,才可以下爐冶煉。”
連子寧聽的饒有興趣,問道:“現下各色礦產,每日能產多少?”
陸臬道:“回伯爺的話,現下咱們每日能產銅礦石三千斤,礦砂一千八百斤,冶煉得到的銅錠為一千二百斤上下。能產鐵礦石兩萬斤,礦砂一萬五千斤,冶煉的鐵錠一萬三千斤。另外有煤礦每日產量可達十萬斤。”
連子寧點點頭,如果把衡量單位換算成年的話,就是每年銅二百一十九噸,鐵兩千三百余噸,煤不到兩萬噸,相對于后世那些動輒產鋼數百上千萬噸的超級大企業,確實是很微不足道。但是相對于這個時代來說,也很不錯了。
畢竟在整個十六世紀,全世界鋼鐵產業也不過是處在一個襁褓期,官營鐵廠橫行的永樂初年,全國鐵產量是九千七百噸,而民營鐵廠的產量不及官營鐵廠產量的一成。到了明朝中后期,隨著官營鐵廠的退出,民營鐵廠日益成為生產的主力,廣東和福建在冶鐵生產中的地位日益上升,弘治時期福建的鐵產量達到六千噸,嘉靖十年廣東的鐵產量則達到兩千七百萬斤,也就是說,明季一年的鐵產量也只在三五萬噸上下浮動。而西方更是可憐,直到一六七零年,俄羅斯的鋼鐵產量才達到了兩千四百噸,至于鋼鐵產業大爆炸的數字,那是工業革命以后的事兒了。
連子寧問道:“這些產出來的鐵都賣到哪兒去,可能盈利么?”
陸臬道:“基本上都賣到了軍器局和柳家的鋼鐵作坊,軍器局每日都在造槍造炮,需要消耗大量的鋼鐵,而柳家也是如此。不過他們的主要經營范圍是民用方面,他們消息靈通的很,得知不久就有許多民戶遷到此地,因此鑄造了大量的菜刀、鐵釘等東西,準備到時候兜售。現下局里每日也總有千把兩銀子的入賬,總不能老是讓大人您往里頭掏錢不是?”
連子寧看著那些忙忙碌碌勞作的礦工,問道:“他們的酬勞幾何?”
“每月六錢銀子,中午管飯,有肉,饅頭米飯玉米餅子管夠。若是住宿的,早晚也有飯吃,只不過不見肉罷了。”
“六錢銀子,這么少?”連子寧皺眉問道。
“伯爺,不算少了。”陸臬道:“此地不比京城,物件低廉,人力也便宜,這六錢銀子,頂京城里二兩的花銷。”
連子寧這才釋然,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有礦工死傷?”
陸臬臉色有些尷尬,道:“確然是有的。”
“出過幾起事故?死傷多少人?”連子寧沉著臉問道。
陸臬心情忐忑,低聲道:“三起事故,死三十六人,傷二十五人。”
連子寧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把陸臬嚇得面色如土,低著頭一動不敢動,只是渾身輕輕地哆嗦。他素來知道大人的性子,最是看不慣這種事兒,只怕這次自己須完了。出乎陸臬預料,連子寧兵沒有發作,只是長嘆了口氣,道:“撫恤工作做的如何?”
陸臬松了口氣,趕緊道:“死了的礦工,發給兩年的工錢,一石玉米。并且以后若是招工,他們家的男丁可以優先。重傷致殘的,發給一年半的工錢,一石玉米。”
連子寧默然片刻,死了的礦工發給兩年的工錢,也就是十五兩左右的銀子,確實不能算少了,畢竟是礦工,不可能做到像是戰士那樣的撫恤,五個手指頭伸出來還有長有短呢!若是都按照戰士的規格撫恤,那么只怕花銷太大,畢竟采礦就算是在后世也是一個高危產業。
他盯著陸臬,一字一句道:“小陸,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對我最了解,知道我這個人最恨什么,我給你的薪俸不低,足夠花銷了。你記住一句話,我給你的,你能要,我不給你的,你碰的不能碰!這些礦工們的安置錢,不能動,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