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咱們軍士雖然疲累,卻是士氣高昂,殺氣沖天之時。咱們此次趕來,本就是哀兵之師,而一路上我下令眾將不得反抗,一心趕路,士卒心中憤怒怨悶,難以言說。這會兒一鼓作氣沖殺上去,正是相宜!”
他的語調并不快,卻是充滿了讓人無法拒絕,更是無法質疑的力量。他的這幾句話,無疑是把所有人都給說服了。
就連哈不出也是喟然長嘆:“賢侄果真有大將之風,這一次福余衛兩萬騎兵,悉聽賢侄指揮。”
阿敏微微一笑:“大汗客氣了。”
他朗聲道:“咱們此次出擊,目的明確,便是要全殲其中武毅軍,為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一舉拿下來。所以略作試探之后,下一次出擊,就是全力出擊,而為了防止梁王逃跑,所以須得四面壓上,不給他們有任何逃跑的機會。大汗,請您率領大軍負責東南兩面,小侄所部則負責西北兩面,各自安排兵力,一待命令下達,則四面出擊,何如?”
他話說的客氣,并不因為指揮權操持于手便頤指氣使,哈不出很是爽快的點頭:“好!我這便帶兵去了。”
說罷便是帶著侍衛縱馬離去,少頃,一萬七千福余衛騎兵便是從大部隊中分了出來,逕直向著鎮子南邊兒行去,待到了鎮子南邊之后,一部留下,大約又分出了一半兒的兵力去到了鷓鴣鎮的東邊位置。
阿敏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大聲道:“俺巴孩,你帶著拐子馬和一萬兵去北邊兒,西邊我親自帶領。”
“是!”
俺巴孩大聲應道。
“好好干,咱們海西女真能不能重新崛起,就看此役了。”阿敏重重的拍了拍俺巴孩的肩膀,眼神中有一絲沉重無法掩去。
俺巴孩重重點頭,深深的看了阿敏一眼·領兵而去。
鷓鴣鎮很小,小到了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聯軍便是完成了合圍。
這邊大軍調度,萬馬奔騰·煙塵彌天,大地震顫,鷓鴣鎮中自然是不可能感覺不到的。
雖然因為有鎮墻阻隔,看不到鎮中的動靜兒,但是隱隱然已經是有驚慌失措的聲音和忙亂的喊叫聲傳來,阿敏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
“現在才反應過來么?晚了!”
早在剛才聯軍到來的時候,鷓鴣鎮大營就已經是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但是與阿敏所料及恰恰相反,鷓鴣鎮大營之中非但不是一片混亂,反而是沉靜之極。整個大營就像是子時的北京城一樣,安靜到了極點,幾乎是針落可聞。
大戰之前竟是如此的寂靜沉悶,給人的感覺是詭異到了極點。
反倒是被武毅軍大營包裹在中央位置禁軍營盤,傳來一陣陣的喧鬧和叫罵聲,鬧成一團。
而最稀罕的則是·整個大營中看來,竟然是一個人都沒有。
只是在大大小小的營帳中,卻是傳來了一陣陣的呼吸聲。
靠西的一座大帳·乃是此間主帥的居所及辦公之所在。
大帳之中,坐著十幾個人,看身上穿著的山字紋鎧甲和胸前掛著的銅牌,最小也是個副千戶的職銜兒,顯然都是此間身居高位之人。
大帳本來甚為寬敞明亮,高大軒敞,只是這會兒簾子拉著,光線暗淡,而在座的所有人,卻都是沉著一張臉不說話·因此這里的氣氛極為的沉悶而壓抑。
最上首位置,武毅軍第十二軍參將,從四品下歸德中郎將秦立人正自端坐,腰板兒挺得直直的。
他是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的頗為的英俊,膚色白皙·下頜三縷長須,不像是軍人,反倒是跟文士一般。只是他的顴骨略高了些,整個人頓時就顯得冷峻了不少,眼神銳利如刀,軍人的風采卻是在一舉一動之間就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銳利的目光從每一人的臉上掃過,忽的展顏一笑:“大人說的沒錯,女真人果然來了,大人料事如神,當真乃是我武毅軍的福祉。”
下面寂寂,無人應答,忽的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大人,都到什么時候了,您還說這種話,武毅伯這是擺明了讓咱們在這兒送死啊!”
一個身材高壯的千戶大喊道,滿臉的憤懣不平。
大帳之中的氣氛頓時是為之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這大漢卻是混不吝兒的哈哈一笑:“看吧,你們都看吧,反正老子也活不成了,你們還能把老子看死不成?”
他迸指指著一個身材高瘦的軍官,滿臉輕蔑道:“姓霍的,你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你來這兒,不就是來盯著咱們的么?”
他指的那人卻是同為第十二衛千戶的霍山,乃是武毅軍成軍之時便在京南大營的老兵,也是后來秦立人率軍歸順了武毅軍之后調入第十二衛的軍官。
他聽了這千戶的話,卻是淡淡一笑,并不應答。
秦立人臉色已經是變得難看之極,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胡造,你給老子閉嘴!”
那叫胡造的千戶軍官顯然是極為敬服他的,聞言之后悻悻的坐下,鼻子里面兀自是喘著粗氣。
“大人給我們下了這個任務,那這就是我等之職責,萬死義不容辭矣!什么送死之類的話,誰也不準再說,否則軍法從事。”
秦立人深深的吸了口氣:“諸位,現在咱們的第十二軍,昔日咱們的第十二衛,處境出身你們也都清楚,乃是降將從軍,咱說句不怕冒犯的話,天生就比別人低了一頭,這話我敢說,也不怕說,也不怕人告狀。但是諸位,這一次,乃是咱們的一個機會!絕好的機會!這一次的任務,固然艱難,可是伯爺能把這么重大的任務交給咱們,足見信任。只要是挺過了這一次·咱們第十二軍,就也能堂堂正正的挺立在武毅軍之中,也不會讓人背后戳著脊梁骨兒罵咱們打不了死仗硬仗!”
“諸位,此役·唯有死戰,但是卻不是送死。”秦立人聲音陡然拔高了都聽明白了么?”
“明白!”
“本官聽不見!”
“明白!”
眾人猛地打了一個機靈,一個激靈站起來,齊聲大吼道。
“嗯。”秦立人點點頭,擺擺手:“都下去準備吧,那些韃子們就要打進來了!記住我跟你們說的,我們是要堅守自己·卻不是要白白送命!去吧!”
“是,大人!”
眾人轟然應諾。
大營正中央的位置,方圓大約數百米的一片所在,乃是梁王的行宮所在。
這里四周的民房都給改成了禁軍的營盤,而周圍那些用不到的房子則是都給拆了,成了一片空地。
雖然只是草率建立起來的,但是武毅軍下轄的那些‘建設兵團,可不是吃白飯的,動用了數千人施工·再加上有了水泥這種速成材料,這座行宮也是建造的有模有樣。三進的大宅子,周圍足有百余丈之多·外面是高大巍峨的宮墻,足有兩丈多高,三尺左右的厚度,內里是水泥摻和了竹筋,外面則是包裹著一層青磚,上面是紅色的瓦覆頂。
大門口修建成了縮小的奉天門的樣式,上面還有著一座二層的層樓,下面大門洞前面乃是九級漢白玉臺階,拾級而上,是兩面兩丈高的大門。朱紅色的大門上釘著兩排碗口大小的金黃色銅釘·進了去之后,則是足有兩丈長的幽深門洞子。
門洞子兩側還各自安了一排銅質的燈臺,便是大白天的上面也插著大紅色的蠟燭,火光明滅。
進了行宮大門,內里乃是一個很大的廣場,水磨青磚鋪地·看上去很是干凈整潔。
廣場之中有不少禁軍將士打扮的侍衛,只是他們這會兒的情緒看上去極為的惶恐,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低聲說著什么,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爭吵,有的則是神經質一般的走來走去,有的抱著自己的馬刀縮在一邊渾身發抖,跟鬼上身也似。
廣場上并不十分平整,一個小水洼連著一個,反射著初升陽光的熹微紅光。
這兩日天氣已經是有些轉熱了,梁王的女人怕熱,昨日特意吩咐下來,著人從鎮子外面的河里擔水過來,把廣場上都給潑了一邊。外面的武毅軍他們指使不動,因此只得這些禁軍將士效勞了,光光是這一會兒事兒,就已經把這百十號兒禁軍將士給累趴下了。要是換以前,誰會把梁王的命令放在心上?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被武毅軍給囚了起來,生死操于人手,狠狠的把這些禁軍將士的傲氣和戾氣給煞了一番。聽說是梁王殿下發話最后連子寧才肯放人的,他們對梁王也是更恭敬了幾分。
只是心中終究有著禁軍的那一份桀驁與不屑,這幾日讓梁王給支使的,又是獵鹿又是擔水的,全他娘的粗活累活兒,這會兒心中早就煩悶不耐,一個個兒心里憋著氣兒,單算會京城之后找路子,好生的把梁王殿下‘寵溺妖婦,枉費軍力,不知輕重,庸碌無為,給宣傳宣傳,好生報一報此處的恩怨。
禁軍千戶,此間百余名禁軍的管隊官許濁一身明晃晃的亮銀鎖子甲,手摁在腰間刀上,面色陰沉的大踏步向著宮內走去。面前便是有小水洼他也是渾然不管,大腳板兒重重的踩上去,濺起了一片飛花濺 “許大人,您來了?”
“許大人,外面可是怎生了?聽說是女真人殺過來了?”
“還有蒙古人?”
“咱們外頭有多少兵啊?能擋得住么?”
“咱們這次是不是完了?聽說那些韃子來了大幾萬人!”
“連子寧那個活曹操死哪兒去了,他是怎么打的韃子?撒出去的那些探騎也是廢物,怎地悄沒聲兒的就讓人摸了進來?”
“這一次若是回去,定然得把這是兒童捅上去好生說道說道,到時候看看這個活曹操怎么死的!”
一見許濁走過來,大伙兒頓時是跟見了主心骨兒也似,紛紛圍上來問道。
他們雖是禁軍,雖然號稱天下強軍,里面的士兵固然裝備精良,訓練也算不錯·尤其軍容看上去更是沒得挑,但是入了禁軍之后,跟打仗卻是就不怎么挨邊兒了。拿這一次出來的這百十個禁軍說吧,有的是被挑進京軍十幾年了就再也沒打過仗·有的是京城勛戚軍官子弟出身,自打生下來,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兒呢!
他們負責駐扎于行宮之中,隱隱然聽說了外頭女真人打過來的消息,頓時便是慌了神,只是礙于命令又不能離開宮中去外面查看,因此這會兒急的就跟熱鍋上的螞蟻的螞蟻也似。
許濁讓他們給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問的頭昏腦漲·心里煩悶的緊,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女真韃子和蒙古韃子一塊兒打過來了,已經把鷓鴣鎮給圍了,外頭大營里的武毅軍有幾個人你們自己心里不知道,還來問我?那個活曹操的賬以后再跟他算,現下咱們且保住命再說,本官這便進去面見梁王殿下,請他老人家拿個主意。你們同我一起去。”
自從連子寧把他們關了起來之后·私底下這些禁軍就給他起了個‘活曹操,的外號兒。這會兒大明朝中后期,戲曲已經是頗為的發達,各大流派爭奇斗艷·雖說派別不同,可橋段也就是歷史上那些路子,總脫不出這個范疇去。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為建立北魏打下來了極大的基礎,所作所為,堪稱是雄才大略之主。但是其行為,卻是不符合主流儒家思想的忠義,因此這會兒在戲臺子上,已經是給丑化了不少了。
民間多以曹操為惡,是以這個活曹操·也當真不是什么好聽的名號。
許濁也不傻,去威逼梁王,那也是一件要擔風險的事情,自己一個人的話,未免承受不來,是以要把這些人都給拉上。
這些禁軍將士·低級軍官無暇細想,紛紛喊道:“大人,咱們跟你一塊兒去……,瞧瞧殿下怎么說…···”
“好!走!”許濁大聲道:“今日咱們是生是死,
好!走!」許濁大聲道:「今日咱們是生是死,就在各位一念之間了。」
一群人簇擁著許濁,進了二道門。
行宮的第二進,就是居住區了,有見客的主廳,有辦公的書房,也有休憩游賞的偏廳花廳,里面的景致很是不錯,從外面移種了不少的大樹奇花過來。后世的技術尚不能保證移種的花木就能完全存活,更何況這會兒了,不過以后存不存活也不打緊,反正就這幾日十幾日的功夫了。
進了月洞門,便是一道不寬的小路,那粉黛紅瓦的建筑都是隱藏在林木之中,頗有一些曲徑通幽的意境。只不過這些禁軍多半都是在紫禁城和燕山大朝殿當值過得,如何看得上這等景致?再說這會兒也沒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這里是男人的禁地,從來里面只是梁王和他的那些貼身女侍衛居住來往,禁軍將士們是不能進來的。
不過許濁市場要匯報事情,倒是來過一兩次,zhīdao梁王素愛呆在花廳里頭與侍女們吃喝玩耍,他帶著人便是直奔花廳而去。
卻是沒想到,這一路上都是空空蕩蕩的,連個人氣兒都瞧不見,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很不好的預感。所幸到了花廳門口兒,卻是看著一個人正站在那兒,他打眼兒一瞧,認出來了,是梁王殿下身邊一名頗為得寵的侍女,喚作浣碧的。
浣碧瞧到他們過來,立刻三步并作兩步上來,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冷笑道:「許大人,怎地領這麼多人過來,難不成造反了?」
許濁讓她給頂的一口氣兒沒上來,憋得臉色一紅,甭管私底下多麼憤恨,他終究是不敢直接冒犯,強忍了一口氣,拱拱手道:「相煩姑娘通傳一下,許濁求見梁王殿下。」
「不見!」
浣碧的聲音清脆的跟清水蘿卜一般,立刻道:「殿下現在正忙著呢!哪里有心思見你?」
「忙著?」許濁眼睛睜圓了,滿臉不敢置信,用力的擺了擺手。憤然道:「你可知道現在外面已經成了什麼樣子了麼……?」
「自然知道。」浣碧冷冷一笑,清冷中透著幾番決絕:「不就是女真韃子和蒙古韃子打進來了麼?方才我在宮墻上瞧了瞧。煙塵彌天,怕是得有幾萬人。」
許濁急聲道:「既然知道。哪還等什麼?我要去見梁王,想個法子出來!」
「你能想出什麼法子?也不瞧瞧你們這樣子,韃子們還沒打進來就已經驚慌失措這個樣子,連我這個女人都比不過!怎麼,許大人,您要王上商量商量如何投降這些韃子麼?」
她這番話說的可算是尖刻銳利無比,很是陰損,正好觸到了這些禁軍的痛處,眾禁軍自然是不可能承認自己這些人連一個女人都不如的。當下便是大怒,一個個指著浣碧破口大罵。
「小浪蹄子,你有膽子再敢說一遍?」
「讓你知道大爺的厲害……」
臥穢語,不一而足,浣碧卻是怡然不懼,滿是輕蔑的瞧著他們。這些禁軍最后zijǐ都是覺得底氣不足,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許濁讓浣碧說的那話氣的滿臉通紅,回身大吼道:「草×你×們×他×媽×比×的,都給老子閉嘴!」
他喘了口粗氣。向浣碧道:「下官乃是禁軍,此行所為,便是護佑梁王,絕不敢言投降於韃虜之事。只不過總要見一見殿下才行。」
「我說過了,王上忙著呢!」浣碧還是不緊不慢的淡淡道。
「他到底在忙什麼!」許濁幾乎快要氣瘋了,連敬語也不用了。憤然大吼道。
「這是王上的私事,你管的著麼?」浣碧瞪了他一眼。卻是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道:「不過麼,告訴你們,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高傲的揚起了下巴,淡淡道:「王上在為姐姐們畫眉。」
「畫眉?」眾禁軍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起驚叫道。
都這當口兒了梁王殿下竟然在為女人畫眉?這位主兒怎麼就這麼四六不著調啊,他以為他是陳后主?
「就是畫眉。」浣碧重復了一遍:「王上說了,要走,也是風風光光,華美絢麗的走。他有句話讓我告訴你們,今日已是死局,四面大軍合圍,根本無處可逃,身為大明朝皇子,若落於人手,則使天下蒙羞。王上說了,從當日他領了皇命,北上來這關外的shihou,就yǐjīng有了死於人手的準備。如此絕境,唯有以身殉國而已,而你們,身為大明禁軍將士,唯一所要做的,便是,奮勇殺敵,以身許國!」
她最后這八個字說的清越激昂,鏗鏘有力,竟似有了金石之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著她,這個女子的身上,似乎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對了,許大人,還要相煩您帶人搬些乾柴大木shime的堆在這花廳zhōuwei。」浣碧微微一笑:「這墻都是水泥的,燒不透。」
說罷,便是翩然轉身,推門而入。
只留下一堆驚愕不已的侍衛。
過了許久之后,許濁方才搖搖頭,大喝道:「都還愣著做shime,梁王殿下都已決定以身許國,何況我等乎?」
他掃了眾人一眼:「奮勇殺敵,力戰而死,朝廷當嘉獎撫恤,若是落於敵手或投降枸杞而,則九族當誅,到底選哪一條路,各位掂量著辦吧!」
說罷便是轉身大步離去。
眾禁軍面面相覷,終於是齊齊喊道:「奶奶的,拼了,拼了!」
一窩蜂的跟在許濁后面朝外走去。
阿敏策馬陣前,四面大軍已經圍攏,只待他一聲令下,便能將這鷓鴣鎮給吞沒。
到了這會兒穩操勝券的時候,阿敏反倒是不name著急了,他歪了歪頭,對pangbiān一名百戶道:「去,帶人走一趟。」
「是!」那百戶大聲應是,點了zijǐ本部大約數十人,打馬向著鷓鴣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