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大家都休息了一下,到了下午,又擺開龍門陣,卻是說起吳晨那副古畫來,像這類“馬上封侯”寓意的畫作,在明清兩代,著實不少。
因為沒有落款,只能通過紙張、畫面斷定年代,再通過畫意筆觸判斷作者,經過劉老跟田老的一直鑒定,卻初定為清早中期宮廷畫家沈銓的作品。
說到沈銓,行外人大都不聞其名,吳晨也是稀里糊涂的,他對書畫本來就了解得少,除了幾個名聲在外的大師或者民間廣為傳誦者之外,其它的名家都沒什么印象。
就連徐少東,也知之甚少,雖然馬老也是博納百家,但是他自己卻是主攻瓷器,對其它類別也只是有個大致了解。
這個沈銓,也算是一個奇人,在雍正九年,應日本天皇之聘,偕弟子鄭培、高鈞等東渡日本,歷時3年,形成“南蘋派”寫生畫,深受日人推崇,被稱為“舶來畫家第一”,從習畫者頗多,日本江戶時代長崎畫派即在其影響下形成,尤以圓山應舉最為著名。
歸國后,朝廷便下旨命沈銓作畫上貢,乾隆7年作《花蕊夫人宮詞意》受到好評,除此,沈銓還陸續為宮廷作吉祥寓意之畫,由此沈銓及弟子童衡在中國畫史上被稱為宮廷畫家,在乾隆27年81歲的沈銓還能作《花鳥圖》。
其傳世的作品有《五倫圖》、《柳陰驚禽》、《秋花貍奴圖》、《盤桃雙雉圖》、《松鶴圖》、《梅花綬帶圖》、《鶴群圖》、《松鹿圖》等。特別是在78歲高齡所作的《雙鶴圖》,構圖飽滿,筆力雄健,被譽為晚年精品。
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一副《馬上封侯》并未落款,而且還被作為居家懸掛之物,很可能是一副試手之作。
近些年,沈銓的作品市場價格不斷攀升,近期的拍賣會上,《松溪群鹿圖》更是以2800萬元人民幣落槌,加上傭金,成交價達3080萬元人民幣。
但是這副畫作,因為沒有落款,也未收入圖錄,因此即便是真跡,市場價格也高不到哪里去,劉老就建議吳晨自己收藏著,全當做研究用吧。
吳晨便把那副《馬上封侯》給收了起來,準備回頭掛到格古齋去,怎么說,也是一副真跡,而且寓意也好!格古齋也不能總靠一些仿品或者工藝品撐門面。
話說吳晨每次去榮寶齋,都被那掛滿各個房間跟走廊的字畫給震撼了,百年老店,這底蘊那叫一個杠杠的。雖然格古齋剛開業,現在里面恐怕連一件像樣的物件都拿不出手,不過他也不心急,慢慢來唄,就先從這一張沈銓的無款《馬上封侯》開始!
“這小子命真硬!什么都能讓他碰到,老天特意眷顧啊!”沒等吳晨收完,徐少東先發表了一通感慨,同人不同命,說得就是如此了吧。
這話說得眾人都是哈哈一笑,孔四卻是心里得意,別看吳晨弄了那么多東西,跟自己還是沒法比!就自己手里那把太阿古劍,要是拿出來,還不得震驚整個行業!
不過他也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就這把劍,萬一透出一點風聲,還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黑白兩道,明里暗里,防不勝防!再加上這次鳳凰山之行的遭遇,實在過于匪夷所思,吳晨又特意叮囑大家不得說出去,他也就沒有跟任何人說,對田老也都沒有提及。
“這就是天賦!在我們這個行當,幾乎每個朝代都會有出類拔萃的鑒賞大師。”田老笑過之后,緩緩的說道,“這些人大都是天生神賦,加上后天刻苦,方能有所成就。”
“嗯,天賦、努力、機遇,加上一個名師,這是成為大師的幾個因素。”徐少東趕緊點了點頭,屁顛屁顛的跟著說道,只不過名師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他卻不是炫耀,這里面三個年輕人,他跟孔四都可以說是有了“名師”,只有天賦跟機遇最好的吳晨,貌似還是孤零零一個人,徐少東這話說出來,兩位老者都能聽出一點話外音來。
劉老就意味深長的看著徐少東來,這二小子居然在替吳晨打起邊鼓,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有點意思!
對于吳晨,他倒也是很滿意的,他自己還真動過這個心思,就像徐少東說的,天賦、努力、機遇這些在吳晨的身上,都沒有什么問題,而心性這一塊,也很符合他的心意。
只是這么多年來,他不收徒弟,也是有原因的,一入江湖深似海,這里面的道道還不是他們幾個年輕人能夠體會到的,沒有強大的力量支持,隨時都可能被吞得連骨頭都沒有。而這恰恰是吳晨這個小子的軟肋!
如果他收下吳晨這個徒弟,傳道授業,只是最基本的,在此之外,利用一切資源,把這個弟子推到一定的高度,讓他有實力自保,這才是最重要,也是最難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情總歸要去做的,這么些年了,也不是沒有考察過一些,但都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有機緣。眼見自己也老朽不堪,再不收徒,萬一這一脈斷送在自己手里,到了地下可不好交代。
作為老友,相識相知于危難之中,幾十年風雨下來,田老自然清楚劉老的顧慮,此刻大家都安靜下來,田老沉思了一會,突然緩緩的說道:“程朱”。
什么意思?吳晨見劉老臉色明顯一暗,心里暗暗稱奇,不過任他搜腸刮肚,也不知道田老在說什么,這種場合九成九不會是說程朱理學那兩位老夫子,除此之外,難道還有這種并稱?
孔四知道吳晨這哥們除了運氣跟莫名其妙的直覺之外,對行里的東西了解并不多,就那幾句切口行話,都是閑聊時候聽自己跟徐少東講的呢。
看了一眼,見他果然一臉茫然,就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程仿、朱仿!”
吳晨聽得微微皺了下眉頭,程仿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朱仿聽起來熟啊,電視劇里都有播,貌似是一個叫朱伯勤的家伙,善于做高仿,幾乎亂真,連老行家都分辨不出!
不過,這個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怎么田老此刻提起這個呢?
古玩行里,說起程仿、朱仿,說是聞虎色變,一點都不夸張。程仿出現在清末明國期間,雖說是亂世黃金,盛世古董,但是國門初開,隨著大量的外國藏家跟探險家的涌入,也造成了一個亂象叢生的古玩黃金時期,當年出現的程仿,就連頂級專家也都無法識別,在時人看來,也都作為真品,其中不少流落國外,至今被珍藏在各大博物館里。
而朱仿則年代要近得多,也就改革開放初期的事情,正是百廢待興、魚龍混雜的年代,隨著古玩的熱興,市場不時涌現一批精新的高級官窯瓷器,各個品種都有,雖然也有人對于一下子冒出這么多的高級瓷器,頗有懷疑,無奈鑒別不出來,后來還是在某個偶然場合之下,才發現了破綻,從而揭開冰山一角,這批瓷器的影響時至今日還在,特別是清三代的青花、粉彩等,更是成為重災區。
田老怎么會突然提起來呢?難道是剛才那個小碗?徐少東跟孔四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那個豇豆紅小碗上去。
不過,吳晨卻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那年代可是杠杠的放在那,任你程仿也好,朱仿也吧,做的無外乎是特征,怎么可能修改成型時間呢?
一時間,廳內諸人,都在想著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劉老更是板著臉,用手指敲著八仙桌面,發出微微的“篤篤”聲。思索了一陣,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問了吳晨一些基本問題,主要還是以往經歷,還有是否有師承之類的,搞得吳晨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作了回答。
等到最后劉老突然轉口問道,是否愿意認個師父?
這話有點突兀,吳晨心里沒有準備,愣怔了一會,不明白為什么突然從程仿朱仿,變成收徒了。這節奏有點脫節,不過他也不是沒有一點心里預期,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沒有開口,這劉老倒先問起了。
他向來就不是矯情之人,就點了點頭。
徐少東跟孔四都不是傻子,劉老這么問,自然不會是要給吳晨介紹別人,看來是自己有意要收下這塊木頭了。特別是徐少東,見此事可成,高聲歡呼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自己有什么喜事呢。
有些事情,水到渠成,就是那么一層紙,既然捅破了,就成了自己人。
田老就站起來,笑呵呵的給劉老道喜,連鐵老大也悄無聲息的冒了出來,日常嚴肅的臉上,也難得的充滿了笑意,拱著雙手給劉老慶賀。
劉老哈哈一笑,指著鐵中棠,對吳晨說道,這是他戰友的兒子,這些年一直跟著自己,全當是自家人了,以后他們還要多親近親近。
不就是收個徒弟么?怎么整得比招個女婿還熱烈?
吳晨見這架勢,隱隱覺得這個師父拜得沒那么簡單,不過一時也沒空去多想。對于這個能讓孔四吃癟的老兄,他還是很有高山仰止的感覺的,趕緊上去握著他的手,親熱了一番。這次他特意留神了一下,果然見鐵老大手上滿是老繭,也不知道是常年握槍,還是連鐵砂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