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不是健談之人,一時間無語,聽著窗外風雨聲響,船艙之內顯得分外安靜。全文字閱讀 此時外間風雨飄搖,如絲般的雨絲,像刷子一樣,不停的刷過湖面,沙沙作響。
江南的雨,總有那么幾分愁苦憂傷。
孔四拿起茶杯,咕咚喝了兩口,只覺得平淡無奇,大概是茶葉放少了吧?吳晨也是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入口清淡,吞下后才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反涌,卻是比他們剛才所喝的要高端一些。
“喉底返甘,好茶!這也是廬山云霧么?”
“正是。”若藍點了點頭,這茶是最為頂級的廬山云霧,格外珍貴。看他們樣子,便知道這位壯實的孔四并不是此道中人,這倒是有些遺憾,她生平只好琴、茶兩道,剛才聽聞孔四呼嘯之間,竟能直達自己心靈,雖然幾經掙扎,最終還是免不了隨他而行,這種感覺從未有過,莫非就是古人所說的“知音”?
幾口茶下去,因陌生導致的局促感逐漸消失,便閑聊了起來。
說起來,大家這一番萍水相逢,全因孔四在漫漫人海之中,聽到若藍的隱隱的聲響,這種能力早就超乎常人,令吳晨深為嘆服,他自己也是船如湖心,方才能夠聽得。
“不知道若藍小姐所彈何調,竟是如此之哀?”吳晨以前常年獨居,也是偏好此等哀怨之曲,但是若藍所彈,他卻是沒有聽過,聽過之后,只覺無比之哀怨憂傷。
“這是我一位長輩所作,今日思念古人,因而彈起。只是小女子學藝不精,倒是讓兩位見笑了。”若藍淡淡的說道,口氣雖然謙虛,但是因為牽涉到長者,卻也是不敢對作品過于遜讓。
吳晨自然知道她是謙遜,如此琴藝,如果都不精,他們卻也不知道還有誰能精通的了,正所謂是曲好、彈得也好,兩相得宜。
不過他也就僅限于此了,要再說起什么道道來,卻也是為難。倒是孔四聽他們談了一會,突然說道:“此曲哀怨絕頂、過于傷心,姑娘還是少彈為好。”
吳晨見他一副傻樣,心里著急,哪里有這樣的,見面就說人壞話?這不是拆臺么?
不料若藍一聽之下,卻未動怒,而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自己那位長輩也是這么說的,當年她聽著曲兒好玩,便纏著要學,那位長輩卻是不肯,后來經不住她的纏磨,這才教給了她,只是囑咐她不能多彈。
因為今天是那位長輩的忌日,她來此憑吊,感嘆故人已乘黃鶴去,湖水千載空悠悠,這才彈了起來,沒想到讓這孔四給聽了去,而且還是個知音。
自古紅顏多薄命,若藍的這位長輩也是個女的,姓藍,叫做素心,出生于舊時官宦世家,祖上可謂是顯赫一時,綿澤多代,出了十幾個進士,更是曾經有過父子三人皆為進士、當朝立牌表彰的壯舉。只是到了民國時期,家道中落,父母早早離世,剩下他們兄妹三人,相依為命,好在大哥自小聰慧,為人豁達,本想著重振家業,沒想到天才早夭,還未曾娶妻便一場大病,匆匆去了。
二哥本也是個聰慧之人,卻染上了大煙,不事勞作,只能通過不斷的變賣家產,來維持自己的那一點口福,跟家里幾口人一日三餐,家里狀況越發艱苦,到最后,除了祖傳的大宅,能賣的都賣光了,下人們也基本上都遣散干凈,只留下一個貼身的丫頭和一把祖上傳下的古琴給她。
說起這把古琴,卻是有些年月,乃是當年易安居士所藏之物,說是價值連城一點都不為過,他們父親在世,曾經有個南洋富豪友人出價五百萬大洋求購,這可能夠在鬧市之中購置兩條街!只是祖傳之物,加上以前家道也好,這事就權當是朋友間一個玩笑。
這藍素心出生在這般家庭,自小便聰敏伶俐,天資過人,父親便把這琴傳給了她,從此成了她的心頭肉,便是晚上睡覺,也常常要抱著入眠。
終歸是詩書傳家,她這二哥雖然是個敗家子,卻還是人品不錯,雖然知道妹妹這把古琴值錢,卻從來不打它的主意,家里再苦再累,卻也從不讓妹妹拋頭露面,讓她在后宅精心練琴。直到最后,家里實在維持不下去了,這才想著給她找個好歸宿。
那年月,兵荒馬亂的,傳統的綱常倫理基本破壞一空,有槍就是山大王,藍素心能夠在深閨之中,彷如空谷幽蘭一般的長大,卻也是不易,得虧了父兄的恩惠,因此,雖然二哥將家里敗光了,她倒也沒話可說。任由他尋摸了一個大亨,嫁到了上海這風月之地。
那個大亨也是土匪出生,為人豪爽,卻不粗鄙,當年一見藍素心之下,便驚為天人,名為迎娶,卻以兄妹相稱,從不同房,置了一外宅,供其吃住,偶爾過來聽她彈彈琴,講些道上的故事,其樂融融。
大亨手下的兄弟不明其中情由,這么一個小美人,天天供著養著,卻沒有上下其手,這還是土匪大哥么?有一次問起這事,大亨瞧著腦袋告誡道,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藍素心這樣的品種存在,這比國寶還稀缺!讓自己遇到了,那是天大的福分!這種人就跟玻璃一樣脆弱,輕輕一摔,就碎了,能不好心供著?
這段時間,藍素心心無旁騖,專心練琴,同時整理古譜,唯一的心愿就是出一套古琴譜,將失散的各種古曲一一復原,這本是天仙一般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長,那大亨最后還是慘死,她也就從此流利失所。
雖然失了依賴,顛簸流離的,淪落在胡同之中,整日里與小市民們一起干些苦力活,可謂是天妒紅顏,不過藍素心卻沒有放棄,還是繼續著自己的夢想,誰也不會想到這位較弱的女孩內心的強大跟那把隨身攜帶的古琴的價值。
窗外風雨飄搖,窗內香煙渺渺,若藍緩緩而談,吳晨跟孔四兩人聽得都癡了,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