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新聞總是傳的最快,汪克凡頂撞章曠,惹得大帥發了脾氣,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開了。
以訛傳訛,添油加醋之下,傳言很快偏離了事實真相。據說章帥震怒之下,請出尚方寶劍要斬了汪克凡,眾將苦苦求情才饒了他一條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還是狠狠打了他一百軍棍,十條性命已經去了七條,人眼看著就不成了……
聽到這些傳聞之后,崇陽縣里很多人都坐不住了,牙行商賈心疼功果銀,有些士紳也看不慣汪克凡的所作所為,他們紛紛上門,向章曠喊冤告狀,揭發汪克凡的種種“罪行”。
聽說汪克凡強納軍餉,擅自殺俘,還私自招募了幾百名輔兵,章曠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刻把牛忠孝叫了過去,逼他低頭,要嚴懲汪克凡。
牛忠孝全程陪著笑臉,態度上非常恭敬,但就是不松口,還反復為汪克凡辯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謂事急從權,不得已而為之,所謂大戰在即不宜處置領兵的將領,以免動搖軍心云云……
他是恭義營的坐營官,又是何騰蛟的心腹愛將,章曠雖然身為統兵大帥,也不能真的和他翻臉,考慮到戰前正是用人之際,終于把這件事暫時壓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在附近州縣征集的數千青壯陸續趕到,章曠做好準備之后,率領大軍乘船出發,從雋水河水路進兵通城。
汪克凡要等到第二天出發,他去碼頭送行,在章曠陰冷的目光下,和牛忠孝沒說上幾句話,回營的路上,遇到了于三郎和蘇漢章。
因為和汪克凡走得太近,于三郎、蘇漢章和其他的牙行商賈已經結成了死對頭,這幾天縣里謠言四起,通江商行和“金不換”處處受人排擠,日子很不好過。
“小人有一件事稟告……,隆茂昌把牌子摘了,汪將軍可知道么?”于三郎急迫地問道。
“你說什么?”汪克凡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凌厲的鋒芒。
于三郎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心中一慌,竟然答不上話來。
蘇漢章接過話頭,緊皺著眉頭說道:“胡大官把‘為富不仁’的牌子摘了,還放出話來,說汪將軍就要丟官獲罪,鼓動那些牙行一起討要功果銀……”
隆茂昌摘牌的事情雖小,背后卻有章曠的影子,非常棘手。
這里面試探的味道很濃,如果不能及時作出反擊,那些猶豫觀望的牙行商賈就會倒向隆茂昌,把事情越鬧越大。但是,汪克凡如果反擊的話,章曠就會給隆茂昌撐腰,官大一級壓死人,還是拿隆茂昌沒有辦法。
現在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汪克凡要是過不了這一關,蘇漢章和于三郎也別想在崇陽混下去了。
他們兩個憂心忡忡,汪克凡卻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下來,打發了他們兩個:“你們回去吧,繼續開門做生意,該怎樣還怎樣。”
對汪克凡來說,這件事很簡單,既然隆茂昌破壞了游戲規則,就必須受到懲罰,不能慣這個毛病。
只是如何處理,處理的時機如何選擇,還需要斟酌一下……
回到軍營,卻有一個意外的客人在等著他。
呂仁青,現任恭義營提調官。
他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吃了京良等人無數白眼,連茶水都沒給一杯,見到汪克凡之后,神色還有些尷尬。
“云臺兄,牛協臺有話帶給您,章帥已上疏總督衙門,列舉云臺兄的罪狀,看樣子是下了決心,只等剿滅宋江之后就會對你下手,要是何軍門發下話來,牛協臺也頂不住……”
章曠身為四品監軍道,初掌兵權,正是要立威的時候,本想拿汪克凡開刀,牛忠孝的態度卻異常堅決,幾次讓他碰了軟釘子。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演變成文官和武官的兵權之爭,章曠豈肯善罷甘休,他雖然暫時隱忍不發,暗中卻在布局設計,只等剿滅宋江之后突然發作,處置汪克凡,打壓牛忠孝,徹底掌控恭義營的兵權。
牛忠孝老粗一個,搞起這種政治斗爭來,完全不是章曠的對手,只能見招拆招,被動應付。聽說章曠到何騰蛟那里告狀,就趕緊給汪克凡通風報信,讓他早作準備。
“章帥量窄,狠狠告了云臺兄一狀,牛協臺再三囑咐,一定要小心應對,想好該如何自辯。”呂仁青說道:“還有,羊樓洞這一戰事關重大,如果云臺兄能立下戰功,哪怕何軍門怪罪下來,也能將功折罪。”
“自辯是一定的,但只靠自辯可不成……,等打完這一仗再說吧。”汪克凡并不在意。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孱弱秀才,手里掌握著一支強悍的軍隊,只是這支軍隊行事低調,很少露出獠牙,實力還不為外人所知。這支軍隊,是汪克凡一手打造出來的,基層軍官大半出身于他家中的佃戶,又有同鄉、地域、血緣關系作為紐帶,忠誠而可靠,哪怕真的和章曠翻臉,也沒什么可怕的。
當然,就算真和章曠翻臉,汪克凡也不會脫離明軍系統,滿清太過強大,穿越者如果在南明內部再搞分裂,只會死得更快。
豬隊友也是隊友,哪怕是一只熱衷于內斗的豬,只要他還愿意留在隊伍里,就不能把他推到敵人那邊。
“云臺兄,要我幫忙做些什么嗎?”呂仁青突然問道。
“謝了,我自己能處理。”汪克凡很客氣,卻明顯把他當成了外人。
“那個,我,我……”呂仁青猶豫再三,終于鼓足勇氣說道:“我想回來追隨云臺兄,行么?”
汪克凡一愣,盯著他眼睛問道:“為什么?”
“云臺兄,這件事是我做的差了,現在后悔得很……”呂仁青滿面羞愧。
幾天前他接到調令,興沖沖地去牛忠孝那里報到,被任命為恭義營的一名提調官,本想盡心竭力干出一番成績,不料短短幾天下來,就碰了個鼻青臉腫。
提調官負責軍中的后勤供給,每天過手大筆的錢糧物資,上上下下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利益鏈條,豈容一個外人插足?呂仁青的頂頭上司是一名副營官,和其他幾名提調官聯合起來,軟硬兼施,處處刁難,打壓排擠呂仁青。
這本來也沒什么,呂仁青還不會被這點困難嚇倒,但正好討伐宋江的戰事爆發,恭義營調動出征的過程中,組織混亂,貪污橫行,積累的各種弊端全都暴露出來了。沒想到明軍如此腐朽不堪,呂仁青從震驚到憤怒,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明軍已經爛到根里了,軍隊里除了貪生怕死的官兵之外,就是觸目驚心的貪污腐敗,呆在這樣一支部隊中,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別想有什么作為。
與此相反,汪克凡的部隊卻充滿了朝氣,呂仁青的職位雖然不高,將來的前途卻更加光明,反復考慮之下,他終于決定及時回頭,再次投奔汪克凡。
“我當時腦袋發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要是云臺兄肯原諒我,呂山一生不敢相負!”
這是明確的表明態度了。對士大夫來說,除了效忠皇帝之外,在官場上也有一個站隊問題,所謂擇主如擇妻,在政治斗爭中,選擇陣營之后不能輕易背叛,否則會遭到整個官場的唾棄。
“仁青言重了,營中正是用人之際,你愿意回來幫我,當然雙手歡迎!”汪克凡志向遠大,一切朝前看,過去的那點小小不快并不放在心上。
想要成就大事,就得拿出點胸襟氣魄,就算是黃澍、章曠之流,假如他們肯合作的話,汪克凡也不會拒絕,又怎會容不下一個呂仁青。
當然,他這番話還是留有分寸,說的好不如做的好,呂仁青經過這次反復之后,屬于有“污點”的人,想要得到大家的信任,還要看以后的表現。
“那好,等打完這一仗,我就向牛協臺辭官!”呂仁青非常高興。
“不用,回頭我向牛協臺要人,在恭義營內部把這件事辦了,不要得罪何軍門。”汪克凡的這個安排更加穩妥,為呂仁青考慮得很周到,讓他越發感動。
“仁青,這段時間你查一查隆茂昌,武昌府京員外有他們的罪證,派人去取來。”汪克凡直接布置任務:“還有,白霓鎮的蒙家也要查,不光是于婆一家的案子,只要是枉法亂紀的行徑,都要盡量弄個清楚。”
“云臺兄,隆茂昌也就罷了,何必再去招惹白霓鎮蒙家?”
“怎么,你對蒙家很熟悉么?”
“家慈就是白霓鎮人氏,我在那里住過兩年。”呂仁青答道:“蒙家在官場上根基牢穩,暗中還和綠林大盜勾結,黑白兩道上都呼風喚雨,云臺兄何必樹此強敵?”
“道不同,不相與謀,我在崇陽立足,早晚會和這種縉紳豪門起沖突,現在只是未雨綢繆罷了。”
這番話里暗含異志,呂仁青不由得眼睛一亮。
“明白,卑職必會竭盡全力,查他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