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曠率大軍抵達通城之后,立刻安營扎寨,把縣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兵法上雖有圍三闕一的古訓,但章曠自認為實力遠遠超過水匪,大軍一擊之下,通城就會化為齏粉,何必多生枝節,搞得那么復雜。讓他生氣的是,宋江見到朝廷大軍來了,竟然不自縛出降,請罪伏誅,反而緊閉城門,擺開了一副堅守的架勢。
他當即下令開始攻城,來不及打造各種攻城器械,也沒有時間堆砌高臺土山,明軍就直接抬著簡易的云梯,蟻附強攻。但是,水匪的抵抗非常頑強,連續三次進攻都被打退,連城頭都沒摸上去,反而傷亡了數百名士卒。
明軍的士氣受到重挫,將佐們一齊鬧了起來,拒絕繼續這種愚蠢的自殺式進攻,章曠無奈之下只好改變戰術,暫緩攻城,先打造巢車、半截船等攻城器械。
這些器械都比較復雜,需要的數量也多,沒個十來天造不出來,水匪縮在城中不出來,明軍沒什么事干,上上下下都有些懈怠。章曠為此大發雷霆,抓住一名不開眼的把總狠狠打了一頓軍棍,然后大力整頓軍紀。
在章曠的嚴厲督查下,明軍的軍紀為之一肅,軍營里白天三崗五哨,仔細盤查,晚上徹夜打梆子燒火堆,精心守備……
夜色沉沉,明軍營中到處都點著熊熊的火堆,亮如白晝,通城的城樓上卻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如果有人湊近了仔細看,就會發現城門的門軸上被潑滿了菜油,已經完全浸透了。
“吱呀”一聲輕響,浸油的城門悄悄打開了一道縫,數百名水匪從城中摸了出來,一個個白帕包頭,手提利刃,像見到獵物的惡狼一樣盯著明軍的大營。
“大哥,我和官軍打了半輩子仗,還從沒見過這樣的草包,大晚上點這么多火堆,簡直在給咱們指路呢!”
二當家浪翻云一臉亢奮之色,有這些火堆照亮,明軍營中的虛實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是偷營劫寨的絕佳機會。
“不錯,只要打敗這伙官軍,何騰蛟得派八抬大轎來招安咱們兄弟!”宋江到底是做老大的,強壓住心中的熱切興奮,又對幾位首領仔細囑咐道:“沖進明軍大營后不要戀戰,只管到處點火,來回沖殺,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月黑風高殺人夜,水匪最適應這樣的場景,他們悄悄地掩到明軍營前百步內,明軍哨兵都圍在光亮的火堆旁取暖,沒有發現黑暗中有危險正在逼近。
突然,一片喊殺聲瘋狂響起,明軍哨兵疑惑不解地抬頭看去,視野中是無數水匪猙獰的面容,手提利刃,越來越近……
這天晚上,水匪偷襲明軍大營,明軍猝不及防,潰不成軍,章曠殘部翻越龍泉山,從小路逃往崇陽。宋江率軍從后追殺,殺傷繳獲無數,正在志得意滿的時候,突然接到羊樓洞失守的消息……
汪克凡兵進羊樓洞,杜龍王不戰而逃,直接跑了。
接連損失了幾十名斥候,杜龍王終于確認,汪克凡向他發起了進攻。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他哪有迎戰的勇氣,還沒看到恭義營的影子,就撤出羊樓洞,退往二十里外的石門。
與此同時,他派出快馬向宋江報急,并且做好了腳底抹油的準備,如果宋江見死不救,也絕不和恭義營硬拼。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李自成的大順軍在襄陽荊州一帶,帶著這兩三千人投奔過去,混個一官半職并不難,回洞庭湖再當水匪也不錯,天不管,地不收,逍遙快活。
實在不行,還可以往南跑,捆香會在平江、通山一帶好生興旺,大家江湖同道,去避避風頭沒有問題。
不過這番心思都是白費,宋江聽說羊樓洞失守,立刻帶著得勝之兵殺了過來。
恭義營奪取羊樓洞之后,傳來了章曠慘敗的消息,將士們都大為震驚,卜作文和孟寶甚至主張撤回崇陽,以避水匪鋒芒,幸好汪克凡早有防備,勸勉鼓勵之下,很快穩住了軍心。
汪克凡早就斷定,章曠這一仗必然會敗,只是沒想到敗得這么快,這么徹底。
如此慘敗雖然令人痛惜,但也有有利的一面,水匪以弱勝強,打了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勝仗,肯定會變得驕狂輕敵,正是消滅他們的最佳時機,他當即宣布,就在羊樓洞與水匪決戰,并在鎮子東側筑起了一座堅固的營寨。
孟寶等人對此頗為不解,杜龍王就在二十里外的石門,趁著宋江援兵未到,為什么不主動出擊,先把這股敵人消滅。
“杜龍王無關輕重,我軍的目標是宋江,穩守羊樓洞以主待客,才是此戰勝負的關鍵。”汪克凡的解釋雖然簡潔,其中卻包含著很深的道理,除了不通軍事的卜作文之外,眾將都是若有所思。
在冷兵器戰爭中,沒有大口徑火炮,也沒有炸藥包和爆破筒,進攻一方可以采用的手段有限,而防守一方占據著險要地形或者堅固城寨,自然更為有利。
如果現在進攻石門,恭義營就失去了以逸待勞的優勢,取勝之后也會疲憊不堪,還要分出精力照看傷兵等等,無力再對付宋江的援軍,是貪小勝,不顧大局的做法。
汪克凡反其道而行之,在羊樓洞以逸待勞,切斷臨湘和通城的聯系,逼迫宋江成為進攻的一方,從而主客易位,搶占優勢。
羊樓洞位于山谷之中,中間低,四面高,鎮子里地形狹窄,不利于防守,選擇在鎮子東側扎營,就占了居高臨下的地形,水匪必須穿過羊樓洞,從下面向上仰攻。
“若宋江同樣筑寨堅守,與我軍對峙,該如何破解?”周國棟思索著問道。
“宋江兵多,每天消耗的糧草更多,哪敢和我軍長期相持!”譚嘯搶著回答。
“說得不錯。”汪克凡笑道:“水匪只是烏合之眾,行軍打仗全靠一股氣勢,并不擅長深溝壁壘、筑寨相持,對峙的時間長了,肯定會露出破綻,被我軍擊破。”
水匪不是正規軍,要是和恭義營拼消耗,拼軍事素質,肯定會被活活拖垮。
汪晟若有所悟:“如此說來,領兵打仗其實并不神秘,只要守住要津,就可立于不敗之地。”
“三哥這話算是入門了,但只說對了一半。”
汪克凡說道:“要津城寨都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高明的將領不會強攻堅城營寨,而是調度穿插,避實就虛,尋找攻擊對方的破綻,所謂‘攻城為下’就是這個道理……。當然,還有一種不世出的天才,在絕境死地中也能創造機會,反敗為勝,以弱勝強,幾座寨子肯定困不住他。”
卜作文兩手一拍:“即然有這樣的天才,以主待客的戰法還是沒用啊!”
“呵呵,不用擔心。”汪克凡笑道:“這樣的人物幾百年才出一個,如今天下雖亂,卻沒什么了不起的名將。”
在歷史上,明末清初沒有什么耀眼的軍事天才,除了李定國打了兩場漂亮仗,滿清的多鐸、阿濟格、吳三桂等等都算是一流大將了。
“其實,如今也是有名將的。”周國棟突然嘆了口氣,大家好奇之下紛紛詢問,他才恨恨說道:“嗨,我說的就是李自成,此人雖然壞了我大明基業,但堪稱草莽梟雄,能征慣戰。”
眾將都是默然點頭,李自成攪得大明天翻地覆,雖是敵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確有將帥之才。
汪克凡的眉頭卻輕輕挑了一下,李自成雖可算一代名將,終歸還是差了點火候,他仿佛就是為了終結大明而生,對上滿清后卻一敗再敗,直到兵敗身死。
但是,這番話現在卻不便明說。
“宋江不過是一伙水寇,比李自成可差遠了,久戰對其不利,只能選擇速戰速決,全力進攻我軍的營寨,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利用羊樓洞的有利地形,給他準備一份大禮。”
汪克凡拿出一份剛剛繪制的簡易地圖,放在桌案上讓譚嘯觀看:“這一仗由你來打頭陣,但只許敗不許勝,用詐敗之計把水匪引進埋伏……”
宋江趕到石門之后,對杜龍王好言安撫,又在帥帳中設下酒宴,款待留守石門的大小頭領,刻意籠絡。
從通城帶來的給養很充足,酒宴上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絕對沒有問題,杜龍王的手下這段日子過得太苦,見了酒肉如見官兵,風卷殘云,片甲不留。
杜龍王本人還算矜持,酒至半酣只吃了一根羊腿,兩只烤雞,正在對第三只烤雞發起進攻,卻被宋江的一句話嚇得連連咳嗽,差點被雞骨頭卡住嗓子。
“杜賢弟,明日就要和恭義營開戰了,還由你來做先鋒。”
羊樓洞難守易攻,杜龍王守不住,明軍守在那里也是自取滅亡。但是,宋江也知道驕兵必敗的道理,汪克凡的兵力雖然不多,戰斗力卻很強,必須出奇兵才能一舉獲勝。
“這可不成!我手下的兒郎刀甲不全,怕不是汪克凡的對手!”
“不用怕,我自有妙計。”
宋江胸有成竹,笑著說道:“這一仗由你來打頭陣,但只許敗不許勝,用詐敗之計把官兵引進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