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死一般沉寂!
這個轉折太過突然,誰都沒想到,隆武帝竟然會對丁魁楚下手。
如果換做崇禎帝,對誰下手都不意外,隆武帝卻一向平和,很少處置手下的官員,更別說堂堂的兩廣總督,封疆大吏。
“陛下,丁魁楚總督兩廣多年,縱有小過,亦不必深究。”何吾騶第一個表態,為丁魁楚求情。
“微臣請彈劾崔善志!”呂大器也站了出來:“朝廷多事之秋,萬事以穩字當頭,崔善志公然攻訐朝廷大員,罪在不赦……”
文官是一個松泛的團體,他們之間可以斗得你死我活,但是突然遭到外界打擊時,憑著本能就要保護這個團體,隆武帝今天可以收拾丁魁楚,明天就可以收拾呂大器,后天就可以收拾何吾騶,這個先例不能開!
兩大巨頭一起表態,其他的官員紛紛跟進,大殿上立刻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少數官員還站著。
“陛下,臣愿為丁軍門擔保!”
“崔善志奸佞小人,妄圖毀我大明干城!”
“陛下初進廣東,人心未定,不可大動干戈……”
群情洶洶,仿佛丁魁楚是岳飛,隆武帝是趙構。
“呵呵呵,朕可說要處置丁魁楚嗎?丁愛卿,你起來吧,朕一向信得過你。”隆武帝早有準備,幾句話就穩住了場面,然后卻臉色一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崔善志彈劾丁魁楚,也是做臣子的本分,諸位愛卿如此發難,可是要逼宮么?”
騰地一下。隆武帝站了起來,甩手就退入了后殿,把這些文官們晾在了那里,面面相覷。
真的只是一場意外嗎?文官們有些糊涂了。
也許隆武帝真的不知情,而是這個崔善志不知天高地厚,文官們憋足了勁想要鬧上一場,隆武帝卻根本不接招,就好像重重一拳打在了空處,說不出的難受。
散了吧!這場早朝從頭炒到尾,最后又是不歡而散。連皇帝都氣跑了,還呆著干什么?
文官們泄了氣,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何吾騶搖了搖頭,對著呂大器苦笑了一下。兩人也一起出了大殿,沒有理會丁魁楚。
丁魁楚這會還跪著呢。連忙站起身。甩開幾個過來安慰的心腹,向著何吾騶和呂大器追了故去,剛剛來到大殿外,迎面卻碰上了一隊披甲士卒,舉長槍攔住了他。
“丁軍門,萬歲爺有旨。請您去都察院走一趟。”帶隊的正是史無傷,氣勢洶洶,根本不把丁魁楚放在眼里。
周圍的文官發現不對,連忙圍了過來。史無傷卻眼睛一瞪,大聲喝令士卒攔阻。
“本將是奉旨辦差,誰敢擋路,別怪刀槍不長眼睛!”在史無傷和恭義營士兵心目中,沒有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概念,這些文官都是皇帝的手下,如果他們敢違抗圣旨,史無傷會毫不猶豫把他們全抓起來。
何吾騶和呂大器的臉色一變,一起邁步上前,要拿首輔和閣老的身份壓住史無傷,不料正在這個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嘩嘩嘩嘩!”
一隊隊恭義營的士兵沖了進來,全副武裝,盔明甲亮,足足有一千名士兵,到了文官面前站成厚厚的幾排,擋住了去路。
“快讓開!我乃當朝首輔何吾騶!”
“我乃次輔呂大器,你們軍將是誰,讓他來見我!”
何吾騶和呂大器勃然大怒,邁步上前就要硬闖,百十個文官跟在身后,氣勢洶洶地沖向恭義營的士兵。
恭義營帶隊的軍將是譚嘯,他站在隊伍里面,根本不理何吾騶和呂大器,恭義營的士兵在他的指揮下,刀不出鞘,槍尖朝天,一千個壯小伙挺胸而站,一個個緊緊挨在一起,文官們伸手去推,卻根本推不動,張口就罵,士兵們默不作聲就攔在那里。
“呵呵,帶走!”史無傷得意地一笑,向著士兵們一揮手,押著丁魁楚走了。
“這,這,這是兵變!”文官們義憤填膺,紛紛叫嚷著要去找隆武帝,那一千名恭義營士兵卻攔在他們面前,像城墻一樣難以逾越。
“天子昏聵,竟然受軍頭挑唆,國家養士二百年,我等當以死諫!”
有幾個東林黨的文官脾氣上來了,拉開架勢就要撞墻,準備血濺當場,自殺成名。譚嘯一聲令下,兩百名恭義營士兵沖了上去,把這幾個文官全部制伏,直接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
“帶走!”譚嘯一聲令下,士兵們把這幾個文官押了下去。
更多的文官沖了上來,士兵們仍然攔住去路,文官們也被氣瘋了,不顧斯文,連打帶踹,連抓帶撓,士兵們舉起胳膊上的圓盾護住頭臉,隨便他們撒潑……一邊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一邊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百戰老兵,恭義營的士兵們就是不還手,這些文官也始終沖不過去。
“夠了!”呂大器突然大喝一聲,叫住了東林黨的文官。
“走吧,走吧,還嫌不夠丟人么!”何吾騶帶著南方派系的文官向外走去,呂大器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文官們來到大門外,發現到處都是恭義營的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刀槍閃亮,表情嚴肅,整條大街都已經戒嚴,街道中間還設有路障哨卡,見到文官們過來,士兵客客氣氣地攔住,然后一一核對姓名,才抬起路障,放他們上轎子走人。
何吾騶坐著轎子,一路往前走,一路碰到的都是恭義營的士兵,一隊隊,一排排,向著城中的各個要地趕去,往來奔弛的騎兵馬蹄紛沓,刀槍甲胄碰撞的聲音不絕……
恭義營突然發作,在保護皇帝行在的同時,控制了整個廣州城,汪克凡親自率領三千名士兵,把丁魁楚的扈從部隊全部繳械,并在廣州實行全城戒嚴。
所有廣東派系的官員都受到管制,可以正常出入,但不許互相來往,東林黨和南方派系的官員相對優待,只要不搞串聯聚會,其他活動都不干涉。
與此同時,大學士蘇觀生率領五千人馬,會同滇將趙印選和廣東梁志仁,共計一萬多大軍突然來到肇慶,拿出皇帝的圣旨和丁魁楚的將令,解除了丁魁楚另一支督標營的武裝。
都察院連夜突審丁魁楚,傅冠親自主審,同一天晚上,隆武帝頒旨對丁魁楚抄家,由龐天壽和汪克凡具體執行,同時緊急召見何吾騶和呂大器,君臣長談至第二天凌晨……
不管東林黨還是南方派系,他們都要依靠隆武帝,才能維持手中的權力,拿掉了丁魁楚,隆武帝真正控制了廣東,朝廷才不再是一個擺設,他們的權力才能落到實處……
隆武帝和汪克凡、傅冠、龐天壽、蘇觀生聯手,雷霆一擊拿下兩廣總督丁魁楚,廣東本土派系猝不及防,文官集團雖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事發突然,也來不及組織反擊,經過幾天的動蕩,廣州的局勢漸漸趨于穩定。
木已成舟之后,東林黨第一個改變態度,旗幟鮮明地支持隆武帝。
皇帝和士大夫之間是一種制衡關系,當丁魁楚事件發生的時候,東林黨非常緊張,本能的想聯合其他文官集團,對抗隆武帝,但隨著事態的清晰,他們發現隆武帝并沒有打破皇權和內閣之間的平衡,而是只打擊廣東本土派系,東林黨毫發無損,反而會有好處,于是就樂見其成了。
東林黨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北方官員,最少也是南京江浙一帶的逃難官員,他們來到廣東,本來就有鳩占鵲巢的嫌疑,拿掉丁魁楚,反而有利于他們攬權。
以何吾騶為首的南方派系,也跟著轉換態度,支持隆武帝。
何吾騶等人的根基都在廣東,代表的是廣東士紳的利益,和丁魁楚相對更親近,但是隆武帝已經明確表態,處置丁魁楚只是個案,不會把這件案子擴大處理,不會牽連太多的廣東官員,何吾騶等人就選擇了妥協。
丁魁楚雖然是兩廣總督,但屬于外任官員,他的根基并不在廣東,和真正的廣東本土士紳不一樣,既然皇帝打定主意要拿掉他,何吾騶等人把丁魁楚當成一個棄子了,隆武帝既然把事情辦下來了,他們只能被迫接受。
都察院的案子辦得很快,其他罪行都不查,就查丁魁楚的貪污受賄,汪克凡等人經過抄家,在丁魁楚的家里找到了七十萬兩銀子的財產,這個數字公布以后,所有為丁魁楚喊冤的人都閉上了嘴巴。
七十萬兩銀子,從哪來的?肯定貪污了!
廣東本土官員紛紛倒戈,大義滅親,揭發丁魁楚,再加上東林黨和南方派系,彈劾丁魁楚的折子像雪片一樣遞了上來。
墻倒眾人推!
在精心的準備和運作下,在滿清外部的巨大壓力下,在贛州戰役勝利的威信下,在恭義營強大的兵力配合下,在大明王朝二百多年的積威下,隆武帝終于扳倒了第一個桀驁不馴的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