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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敗軍之將可言勇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

  贛州水師結結實實地吃了個敗仗,逃回來的殘兵敗將被關在軍營中,被楚軍士兵嚴加看管,等待發落。

  大明的軍法本來極為嚴厲,像袁崇煥殺毛文龍一樣,領兵的主帥隨便挑個毛病,就能砍了軍中大將的腦袋,只是這些年來官軍百戰百敗,逢戰必敗,法不責眾之下,打了敗仗只要不投降,就沒人追究責任。

  逃回來的這些兵將中,以副將莊贊,參將田保鑫為首,他們看到賀紹征的主力被清軍包圍,也曾經試圖救援,但因為倉促出戰,被清軍輕易擊敗,差點把自己也折進去,只好盡早撤退,保住了大部分的糧船和戰船。

  他們本來覺得自己有功無過,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說辭向萬元吉解釋,不料萬元吉突發急病,把他們都甩給了汪克凡處置,被六親不認的楚軍士兵關在軍營里,沒收了所有武器還不許出營一步,雖然沒有五花大綁,實際上卻形同軟禁。

  莊贊和田保鑫一開始怒不可遏,大發脾氣,鼓動手下官兵一起鬧事,想要強行出營,找萬元吉為自己撐腰,但楚軍士兵根本不理他們,鬧得兇了就真刀真槍的招呼,一連砍了幾個亂兵,把莊贊和田保鑫也嚇了回去。

  硬的不行就軟的來,莊贊放下協臺的架子,帶上田保鑫和另外兩名軍將,和看守他們的千總大套交情,好言懇求,請他幫忙向萬元吉身邊的心腹帶話。不料那楚軍千總軟硬不吃,面無表情始終跟個木頭人一樣,莊贊和田保鑫口干舌燥,車轱轆話連說了幾遍,眼看天色已黑,對方才翻翻眼皮,命人送來了幾碗老米飯。

  憤怒和恐懼其實只有一線之隔,就著涼水,啃著老米飯,莊贊和田保鑫等人的囂張氣焰全都沒了,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處境,幾名軍將反復議論,越說越擔心,越琢磨越害怕。

  高層大佬之間的水很深,誰知道汪克凡和萬元吉有什么矛盾!要知道汪克凡可是有尚方寶劍的前線總指揮,萬一想借哥幾個的人頭來斬將立威,大家明天連老米飯也沒得啃。

  “大軍新敗,正要整頓軍心的關鍵時候,萬督撫為什么不出頭?”

  “聽說是病了。”

  “病了?該不是裝病吧!”

  “唉,操心那個干嘛,還是想想咱們自己,怎么才能過了眼前這一關!”

  汪克凡把水師敗軍都關起來,怎么看都不是個好兆頭,這件事,恐怕難以善罷甘休……

  惴惴不安中,時間慢慢流逝,一直到了三更天,莊贊和田保鑫等人仍在焦慮地商議著,根本沒心思去睡覺,可惜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來說去也沒什么好辦法,幾個人反而覺得心力交瘁,恨不得立刻見到汪克凡,是死是活給個痛快話,老這么干吊著,簡直讓人崩潰。

  突然門扇一響,那個木臉千總走了進來,木著臉說道:“幾位將軍,跟我走一趟吧,汪軍門召見。”

  被全副武裝的楚軍士兵帶出水師軍營,沿著黑漆漆的道路走了半個時辰,終于來到楚軍大營。

  八尺高的營墻在夜色中顯得異常高大,黑壓壓的一道佇立在原野上,冬日夜晚,天冷風急,偌大的軍營寂靜無聲,只有營墻上的一面面旗幟在夜風中撲喇喇作響,平添肅殺之氣,莊贊和田保鑫對視一眼,神色驚疑不定。

  從營門到中軍帳幾百步的距離,意外的漫長。夜色已深,來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楚軍并沒有擺出儀仗隊列,但在不經意間更見森嚴,哨兵守衛神情淡然,用冷漠的目光審視著莊贊等人,詢問盤查的過程嚴謹有序,沒有明顯的敵意,卻令人感到隱隱的威壓。

  紀律強化到極致,部隊的氣質就會發生質的改變,這座入睡的軍營,像假寐的猛獸一般,在放松的狀態下仍然充滿了張力!

  莊贊等人都是帶兵的軍將,對這種氣質最為敏感,無形中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心里慌慌的一個勁的猛跳,事先想好的種種應對之策都飛到九霄云外,剛進中軍帳就不約而同的一起跪倒,口中連稱死罪。

  “我等敗軍之將,請軍門嚴加責罰!”

  莊贊很想解釋一下客觀原因,但又怕惹得汪克凡不快,只好先老老實實地認錯,起碼落個態度端正。

  “你就是莊贊吧?”帥案后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語調不疾不徐。

  “末將正是。”莊贊連忙答應,卻不敢抬頭。

  帥案上響起一陣窸窣紙聲,只聽汪克凡念道:“莊贊,南直隸安慶府人氏,崇禎十年武舉,入賀紹征麾下任旗牌官,累功升任昭勇將軍,水師參將,后……,家中現有一妻一妾,三兒兩女,居于廣東肇慶,是這樣么?”

  “慚愧!末將蒙賀帥錯愛,才一路提拔重用。”莊贊心里越發跳得厲害,汪克凡把他的履歷家世都查的這么清楚,肯定不是想攀親戚,而是在考慮如何處置自己。

  汪克凡甩下他,又依次詢問田保鑫等人,輪過一遍后,和旁邊坐著的某人低聲商量著什么,莊贊偷眼飛快地瞟了一下,見那人穿著三品文官的官服,并不是普通的幕僚。

  簡短地商議了幾句,汪克凡不再說話,只用指節輕輕敲打這桌面,單調的啪啪聲回蕩在中軍帳里,反而更加安靜,幾乎落針可聞。

  “莊贊,崇禎十六年張獻忠入湖廣,你在哪里?和賊寇交手勝負如何?”

  “末將,末將當時跟隨賀帥,乘舟馳援長沙府,剛入湖廣就被賊寇擊敗……”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入湖廣,你在哪里?”

  “末將在武昌府與賊寇交戰,不敵退回九江……”

  “弘光二年,李自成和阿濟格相繼進入江西,你又在哪里?”汪克凡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

  “當時左良玉興兵作亂,江西官軍不敢直掠其鋒,末將跟隨賀帥,駐守南昌府,后來金生恒南下,又退到贛州……”莊贊越答聲音越小,雖然是大冷天,額頭也冒出了冷汗。

  “噢,明白了。”汪克凡點點頭:“其實你也打過一次勝仗的,我記得不錯的話,隆武二年贛州之戰,你應該也在城中。”

  “是,是,末將慚愧,軍門麾下水師驍勇無敵,賀帥以下都是衷心敬佩的……”作為一個水師將領,被困在城里不敢出戰,莊贊在贛州會戰里的表現也不怎么樣。

  “你屢戰屢敗,卻累功升為參將副將,是怎么回事?”

  “末將,末將一向忠勉,大軍雖敗,末將也往往力戰不退,請軍門明察……”莊贊心里說不出的委屈,更多的則是害怕,大廈將傾之時,所有的明軍都在打敗仗,汪克凡揪著這些事情不放,看來自己兇多吉少。

  果然,汪克凡接著的話,就像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讓莊贊如墜冰窟。

  “好吧,你能得賀總兵信任,一路提拔重用,必有過人之處,本鎮也不追究。但你今日臨戰而逃,失陷主帥,本鎮要行軍法將你斬首,你愿服罪么?”

  “不服!末將不服!”莊贊再也忍不住,抬起頭叫道:“末將職在守護糧船,若拼死去救援賀帥,糧船也肯定保不住,當時退兵是迫不得已!”

  “咆哮帳前,把他拖出去砍了!”汪克凡勃然變色:“這些糧船要運到南昌城中交卸,才算差事完成,你做到了么?”

  “我,我……”

  莊贊張口結舌,明軍打敗仗雖然是常態,但這里面的是非很難界定,賞罰功過幾乎全在主帥的一念之間,汪克凡如果真要較真追究責任的話,砍了他們幾個,也只能自認倒霉。

  “軍門息怒,請容卑職一言!”

  如狼似虎的楚軍士兵已經撲了上來,一直在帥案旁邊坐著的那個人突然站起,向著汪克凡躬身施禮:“莊贊等人雖然犯了死罪,但也有可恕之處,如今南昌形勢危急,軍中正是用人之時,不如命其再向南昌城中運糧,若仍不能成功,再一并斬首不遲!”

  汪克凡一擺手,佯怒道:“鎮武候此言大謬,軍法豈是兒戲,今日不斬了這幾員敗將,誰還愿拼死作戰?”

  “請軍門網開一面,命其戴罪立功!”樊文欽連連施禮,再三勸諫,他原來是從三品的江西參政,還掛著鎮武伯的爵位,隨著金聲桓反正,江西的重要性不斷增強,他也跟著水漲船高,剛被隆武帝授予鎮武候的爵位,又提了一級。

  莊贊等人立刻受到提醒,連忙紛紛請命,要求戴罪立功,被這么糊里糊涂砍了腦袋太冤枉,和清軍去拼命,卻還有一線生機。

  汪克凡猶豫片刻,終于點了點頭:“好吧,既然鎮武候擔保,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不過此戰有勝無敗,若仍不能把糧食送到南昌城中,你們幾個的腦袋都一起砍了!”

  莊贊等人連夜回營準備,樊文欽親自到營中集合所有官兵,喊話鼓舞士氣。此時南風已經轉為北風,氣溫驟然降低,凌晨時分竟然下起雪來,贛州水師押著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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