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塊束手待斃,眼看就要完蛋的時候,李成棟和趙道榮卻忙里偷閑,正在拜祭天地神靈,結為異姓兄弟。章節 由于身在險境,所以一切儀式從簡,沒有斬雞頭,也沒有喝血酒,只是捻土為香,向八方神靈磕了八個響頭,代表從此以后,無論身處何地,李大哥和趙二弟都生死與共,絕不背棄。
“梆!梆!梆!”
“梆!”
禮成之后,趙道榮又向李成棟磕了三個響頭,李成棟回禮磕一個頭。他們結拜有很強的功利性,所以不論年齒,而以尊者為長,李成棟自然當了大哥。
大哥二弟親親熱熱的一叫,兩個人哈哈大笑,攜手站了起來,接受手下將士的恭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既然當著這么多心腹親兵結拜,還立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他們就不能輕易違背,否則對軍心士氣不利。
在明代風靡一時的各種志怪里,姓名、承諾往往都有莫名強大的約束力,比如孫悟空和如來佛打賭輸了,就被壓在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而聊齋里那些神通廣大的鬼怪,如果被凡人用文字游戲擠兌住了,也會受其所制……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都是如此,違背承諾的成本非常高,所以需要結盟的時候,結拜是最簡單最有效的一種方法。
既然成了一家人,有些事就不用再隱瞞,李成棟把自己的撤退計劃詳細介紹了一遍,聽說夏建仁會派水師接應。趙道榮一拍大腿,興奮地叫了起來。
“哈!大哥果然高明,早早還藏著這一手。難怪你一直往南跑!”他眼睛轉了轉,又覺得有些擔心,說道:“坐船走當然好,就怕夏建仁那邊有什么變故,大哥,你覺得這家伙靠得住嗎?”
“放心吧,我和夏建仁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應該沒問題。”李成棟雖然心里也有些打鼓,表面上卻顯得鎮定自若。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瞻前顧后的沒有用。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夏建仁身上。
“倒也是!他反正要來跑一趟,既然大哥事先打過招呼,多拐個彎就行了。咱們就這一千來人,一趟就拉走了。”
“時間差不多了。讓兒郎們準備一下。四更天發動夜襲,一定要把碼頭奪下來!”
“這點事就交給我了,肯定給他來個一鍋端!大哥帶兵守住外圍,最好一個南賊也別放走,免得招來大隊人馬。”趙道榮主動請戰。
“好!就這么辦了,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今晚肯定能平安脫險!”李成棟用力點了點頭。對趙道榮的提議表示完全贊同。趙道榮能打能拼,還有一定的軍事指揮能力。能把這樣的將才收為己用,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黎明前天色反而最暗,月亮也躲到了云彩后面,曠野中伸手不見五指。
夜色中,隱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贛軍的哨兵正在打瞌睡,沒有注意到清軍已經摸到了鼻子底下。他迷迷糊糊正做著好夢,耳邊突然像驚雷炸響般響起一片殺聲,慌忙抬頭看去,卻見一道雪亮的刀光當頭劈下,來不及躲閃就被砍成兩段。
趙道榮一腳踢開他的尸體,幾步沖到營門前,揮刀猛砍,沉重的鬼頭刀砍在鎖頭上,錚錚作響,火花四濺。他用力連砍了幾下,鎖頭終于被砍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趙道榮拉開門閂,把沉重的大門推到兩旁,擠在門外的清軍立刻一擁而入,像嗷嗷叫的一群野獸,殺進睡夢中的軍營……
萬元吉為了搶功,分出一半的兵力向北追擊清軍,只在南邊留下了五千人馬,分守在幾個重要的村寨關卡,沿著曲水河設置了一條封鎖線。因為兵力不足,這條封鎖線就顯得有些單薄,但是萬元吉認為,清軍不會來南邊送死,所以并不擔心。
沒想到的是,半夜時分他突然接到報警,曲水河邊的一個村子遭到了襲擊,來襲的清軍最少有兩三千人,而且非常兇狠。村子里的幾百贛軍雖然奮力抵抗,但是因為寡不敵眾,最后終于被擊潰,領兵的主將也被殺死。
“怎么搞的?怎么會讓這么大一股韃子跑出來,甚至過了曲水河,前線的楚軍都是飯桶嗎?”現在真的出了問題,萬元吉不提自己分兵的事情,卻忙著推卸責任,對前線的楚軍大加指責。
發了十幾分鐘的牢騷后,他終于冷靜下來,重新盤問那些報信的潰兵。
這次他比較冷靜,把幾個潰兵的報告相互對照,立刻發現其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尤其說不清清軍到底有多少兵力。有說兩千的,有說三千的,還有說五千一萬的,很明顯,這些潰兵都被嚇破了膽子,嚴重夸大了敵情。
“韃子到底有多少人馬?”萬元吉沒有準確的情報,只能拍腦袋大概估計,最后按照潰兵報告的下限,估計了一個比較保守的數字——兩千人。
兩千人應該差不多了,如果清軍的兵力再少些,就不敢如此囂張,公然進攻贛軍駐守的村寨,反過來說,如果清軍的兵力再多些,就會選擇更有價值的目標,而不是打草驚蛇,進攻這個小小的村寨。
想通了這個道理,萬元吉重新恢復了自信,立刻命令各部向出事地點靠攏,務必將清軍一舉包圍殲滅。
五千贛軍對兩千綠營,又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沒有理由不能取勝!這兩千清軍自投羅網,簡直是巴巴跑來送功勞的,萬元吉甚至覺得他們笨得有些可愛。
萬元吉不顧天黑路遠,親自率部出征,幾千贛軍點著火把,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卻和李成棟失之交臂。
迎接他們的,是一片斷垣殘壁,村子里只剩幾處仍在燃燒的房屋,卻找不到一個清軍。
“韃子跑到哪去了?”萬元吉立刻就抓瞎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大晚上黑燈瞎火的,斥候無法進行偵查,他只好派人聯系各個據點軍營,通知他們提高警惕,并協助搜尋清軍的下落。
做完這件事后,萬元吉就沉著臉一言不發,對著黑漆漆的夜色發呆,看上去很酷很深沉,其實卻是束手無策。
見他開始的時候信心十足,稍遇挫折又灰心喪氣,幕僚刁友謀勸道:“督撫只管放心,這伙韃子已然插翅難飛,等到明早天一亮,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
萬元吉輕嘆一聲:“唉,話是這么說,就怕這些韃子狗急跳墻,再給我惹出個大麻煩,最后無法收拾,要是還得請楚軍助戰,那可太丟人了!”
身為贛閩總督這樣的高官,戰功對萬元吉個人來說并不重要,但是江西境內大小軍閥林立,
各種地方勢力犬牙交錯,這一仗打完后,大家肯定要重新劃分地盤,排定座次,贛軍寸功未建,到時候恐怕是最大的輸家。
“無妨,韃子孤軍深入,拖也把他們拖死了,不用請楚軍來助戰,督憲只要持重用兵,就立于不敗之地。”刁友謀說道:“這支清軍被困在曲水河一帶,里無糧草,外無救兵,過上幾天后,督撫只需一封書信,就可將其招降。”
招降?這倒是個好主意,憑白還能多得一支人馬,萬元吉不由得怦然心動。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各個據點陸續派人回報,大都平安無事,也沒有發現清軍的蹤跡,唯獨贛江岸邊的某處碼頭一直沒有消息。
“不對!不對!韃子一定是去江邊了!”萬元吉枉然大悟,戲法拆穿之后非常簡單,誰都能看明白,清軍無非是虛晃一槍,聲東擊西罷了。
“去江邊?去江邊干什么?咱們的碼頭上又沒有船,還是死路一條。”刁友謀不懂軍事,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到明天早上,清軍水師又拐回來了,韃子不就有船了嗎?”萬元吉匆匆向外走去,對左右說道:“傳令三軍,立刻趕往贛江岸邊,務必要追上這伙韃子!”
此時天色將亮,贛軍再次出發,向著江邊一路急行軍,但是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座殘破的軍營,還有空蕩蕩的碼頭,以及江面上正在駛離的清軍戰船。
“啪!”
萬元吉重重一掌,拍在一塊大石頭上,石頭上的尖角刺破了手心,立刻流出了鮮血,他卻恍然未覺。
如果沒有其他變故,南昌會戰到此結束,贛軍忙了大半年,損失了幾千人馬,一支水師,卻沒有任何能夠拿得出手的戰績,將來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和楚軍,和金聲桓打交道?
刁友謀不懂軍事,卻最擅長察顏觀色,對萬元吉的心思非常清楚,他湊到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斜著眼睛看著萬元吉。
“學生這一計,雖然有傷天和,卻是無奈之時的權宜之計,督撫以為可行么?”
“不可!決計不可!”萬元吉斬釘截鐵的說道:“殺良冒功,都是無恥武弁的行徑,本憲豈能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