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火!”
丁宗望猛然揮下戰刀,士兵們開槍后撤到后排裝彈,他卻從彌散的煙霧中向對面看去,查看這輪排槍的戰果。還不錯,雖然火槍兵摻雜在刀盾兵和槍兵里里,隊列很不規范,但這輪排槍還是打中了十來個八旗兵,其中兩個被直接打倒,估計活不成了,另外三個傷勢較重,退出戰斗,其他中槍的八旗兵似乎并無大礙,仍在繼續射箭。
看看自己的手下,全連大概還有七十多人,這可是整整一天戰斗后的結果,戰損比可以接受,楚軍火槍兵有工事作為掩體,自身的安全性大幅增加,鳥銃架在掩體上,射擊的穩定性也明顯提高,在對射中竟然不落下風……要知道,這些火槍兵可是一群新兵,能和號稱“騎射無雙”的八旗兵打成平手,已經是值得驕傲的戰績。
第二排火槍兵上來后,丁宗望立刻下令開槍,對面的八旗兵黑壓.壓的一片,只要瞄準人群開槍基本上就能擊中目標,不用太多的瞄準,在他們沖到防御工事二十步之前,只有火槍兵可以造成有效殺傷,弓箭手基本上都無法破甲。眼看清軍重步兵沖鋒的速度不斷加快,丁宗望也有意加快了射擊速度,能多打一輪排槍就多打一輪,不用考慮射擊的頻率和節奏。
清軍重步兵大踏步向前,領頭的幾個清將看起來特別高大,他們不僅個子高,而且明顯比正常人大了兩圈,仗著身強力壯又多批了一層鎧甲。被鳥銃的鉛彈擊中后渾若無事,帶著整個沖鋒隊伍似慢實快的向著楚軍工事沖來。
三十步。
二十步。
眼前的硝煙還未散盡。丁宗望再次揮下戰刀,楚軍士兵瞄著大概方向就扣動了扳機。敵人沖到二十步內,鳥銃的破甲能力更加可靠,爆豆般的槍聲響過,個八旗兵一頭栽倒,傷亡明顯增加。
但這樣的機會不多了。
敵人馬上就要沖到工事前面,火槍兵要給長槍兵、刀盾兵讓出戰斗位置,從理論上講不能再上前開槍。
“閃開,你們快閃開!”旁邊的槍兵營軍官在催促丁宗望離開,以便槍兵整隊列陣。
“等一下。伙計!再讓我打一輪!”丁宗望扭頭往兩旁看了看,卻命令后排的火槍兵上前,那個槍兵營軍官惱怒的上來推了丁宗望一把,丁宗望卻扳著他肩膀往旁邊看去。
兩邊十幾步外,各有一門三磅炮擺在陣地上,跑尾處的火繩呲呲冒出火花,附近的炮兵蹲在地上,伸手捂住了耳朵……
“砰!砰!”
隨著雷鳴般的炸響,兩顆炮彈幾乎在同一時間射出炮膛。這一刻,炮口噴出一團熾熱的火焰,濃密的白煙尚未完全騰起,下一刻。清軍隊形中出現了兩道長長的溝壑,就像光頭強開著伐木車闖進了森林,一個身批三層重甲的清將躲閃不及。被炮彈擊中手臂,一條胳膊立刻被強大的沖擊力扯了下來。斷臂飛上天空,鮮血有如噴泉。那清將發出聲嘶力竭的嚎叫,聲音猶如受傷的野獸般充滿痛苦,響徹整個戰場。
“開火!”
丁宗望大聲下令。
“放箭!”
后排的弓箭手已經憋了好長時間,終于抓住一個絕好的戰機。
兩顆炮彈射來,清軍重步兵一陣大亂,他們忙于躲閃炮彈,顧不得再做出低頭含胸的保護動作,手里的盾牌也歪到一邊,面門、咽喉、四肢、關節等處空門大開,雨點般的鉛彈和箭矢鋪天蓋地的射來,清軍士兵像被砍倒的木頭,隨著一聲聲急促的慘呼摔倒在地。
“撤!撤!撤!”
丁宗望大聲叫著,催促火槍兵們退到后排,有幾個士兵掉了火繩、通條,趴在工事上使勁去夠,丁宗望上去對著屁股一人一腳,趕著他們立刻后撤,通條和火繩都不要了。
在陣地前面,八旗兵的反應非常快,或者說已經做好了挨楚軍兩炮的思想準備,前隊剛剛被打亂,后隊更多的重步兵就涌了上來,他們才是沖陣的主力!
“土狗!”
一八二旅的旅旗下,張延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小聲罵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剛才那個機會實在太好了,如果換成當初的恭義營、崇陽營這種王牌部隊,肯定會趁機發起反擊,一舉把敵人的這次進攻打下去,但是一八二旅沒有那個本事,他也不敢輕易下令出擊,只能縮在工事里被動防守……一個大好的機會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張延世卻只能干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把自己的手下都罵了進去,罵完之后卻有些后悔。和恭義營相比,一八二旅當然只能算土狗,碰到如同老虎野豬一樣的八旗兵精銳,能打成這樣其實已經不錯了。
清軍后陣,尼滿的神情也異常緊張。
天色已到黃昏,時間不多了,這一次進攻必須擊潰楚軍,為了節約時間,他不惜派寶貴的重步兵發起強攻,如果還是鎩羽而歸的話,那就真成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蝕一袋子米!這種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的,一八二旅有時候表現的很笨拙,有時候又表現的很頑強,每每出乎尼滿的意料,就像武林高手碰到了王八拳,對方總不按套路來,反而搞了個手忙腳亂。
從追上一八二旅開始,尼滿就在不斷調整自己的心理預期,一開始,打算以傷亡五十人左右的代價消滅對方,后來增加到一百人,二百人……現在傷亡人數已經超過二百,最慘烈的戰斗還沒有開始,尼滿又把上限調到四百。四百是他能夠忍受的最高傷亡了,雖然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說法,但為了消滅一千多人的明軍步兵,卻損失七八百的八旗騎兵。說到哪里都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一次的進攻必須成功,否則的話。四百人的傷亡上限就打不住了。
清軍重步兵如狼似虎,沖向楚軍的環形工事。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滿身鮮血的獨臂清將,他剛才被炮彈撕斷了一條胳膊,換做普通人早就昏厥倒地,失去戰斗力,可是這個清將卻極為勇悍,胡亂把斷臂處包扎一下,就單手提刀率先沖鋒。斷臂,鮮血,閃亮的刀光。咬牙,切齒,猙獰的臉上汗水淋漓,此刻這員清將就像戰神下凡一般,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殺氣,丁宗望遠遠的和他眼神一對,心里感到猛的一寒,后背上的寒毛陡然立了起來。
“去你媽的!”從旁邊士兵的手里,丁宗望劈手奪過一支鳥銃。熟極而流的檢查一遍槍支狀態,猛然兩手端起槍,放平指向那員清將。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丁宗望感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消滅它。而不是驚慌恐懼。
“砰!”
槍聲響,清將倒。
戰場不是戲臺,扮相兇的。未必真的實力強,那個清將身受重傷。不老老實實地下去治傷,卻耍勇斗狠繼續戰斗。身上的鎧甲也都破了,被丁宗望一槍擊倒。
但除了丁宗望這一槍外,其他楚軍火槍兵已經退到了后排,命中率和殺傷力都大幅降低,清軍重步兵除了身披重甲之外,因為虎牙刀、大刀和倭刀可以單手使用,另一只手多半還拿著盾牌,傷亡并不大,幾個呼吸之間,已經沖到了楚軍工事的前面。
短兵相接!
一沖而破!
眼看清軍向這一段工事發起進攻,楚軍有意加強了防守兵力的厚度,但是清軍重步兵集團沖鋒的沖擊力太強,單薄的工事沒有太大的阻擋作用,被他們輕易的沖進陣中,雙方展開激戰。
吃一塹,長一智,楚軍的長槍兵這次得到教訓,雖然被清軍重步兵沖進陣中,也沒有輕易上前補位,而是穩穩守住自己的陣型,刀盾兵在前面頂著,長槍兵在后面不斷攢刺,比剛才的戰斗表現強了許多……但是清軍重步兵的裝備好,素質高,有很多上過戰場的老兵,在肉搏戰中明顯占上風,一步步的向前推進,楚軍士兵的傷亡明顯大于對方,犧牲兩三個人才能殺死一個八旗兵。
咬著牙硬頂!
這就是列陣而戰的好處了,戰場上的楚軍士兵看不到全景,只要身邊的同伴還在堅持戰斗,只要軍官仍在指揮,傷亡再大也沒有明顯感覺……反正都是在拼命唄,都是在以命換命,楚軍士兵雖然不斷犧牲,對面的八旗兵也在接二連三的倒下,至于具體戰損比是多少,普通士兵并不清楚,所以沒人感到害怕。
“這幫新兵蛋子!這幫新兵蛋子!”副旅長韋定源喃喃不絕的嘟囔著,又心疼,又激動。這些新兵缺乏實戰經驗,對戰場形勢不敏感,此刻卻成了支持他們繼續戰斗的原因,面對明顯強過自己的敵人卻死戰不退,新兵們轉眼間就犧牲了一百多人,場面異常悲壯。
“這次見了血,下次就是老兵了。”旅長張延世也很心疼,卻狠著心一動不動,看著士兵們浴血奮戰。打仗這種事就像游泳一樣,站在岸上看一年也學不會,必須親自下手撲騰,喝上幾次水,沉上幾次底,如果有命活下來就成了會打仗的老兵,如果在戰斗中犧牲就屬于自然淘汰,這種篩選方法雖然殘酷,卻最有效,最直接。
慘烈的戰斗中,傷亡數字直線飆升,轉眼間,楚軍士兵又倒下了一片,張延世卻依然不為所動,韋定源想要說些什么,嘴巴動了動,又把話咽了回去。
見血!新兵一定要見血才能成長,溫室里長不出參天大樹,讓新兵們經歷一場完整的戰斗,在殘酷的實戰中感受恐懼、死亡、亢奮、爆發、親眼看著同伴慘烈的犧牲,親手殺死兇狠的敵人,哪怕因為膽怯而逃跑,乃至于全軍崩潰,事后各種悔恨和慚愧,都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成長過程……當年贛州會戰的時候,汪克凡就曾經親自率領一支由輔兵組成的隊伍阻擊強敵,那一戰雖然傷亡慘重,但是活下來的輔兵很快都成長為優秀的戰兵,韋定源也是其中之一,這幾年更是因為屢建奇功,受到連續的提拔,不到三十歲就當了上副旅長。
前方的戰場上,楚軍士兵迅速的減少,量變終于引起了質變,清軍重步兵的優勢越來越大,兵力也完全鋪開,形成幾個打一個的局面,楚軍的槍兵和刀盾兵終于撐不住了,轉身向后逃了下去。
清軍重步兵這次也學乖了,得手后毫不遲疑,繼續向前猛攻,和后面的楚軍輔兵撞到了一起。
楚軍輔兵和其他官兵的輔兵不同,都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除了不披甲之外,不分兵種之外,比那些戰兵中的新兵差不了多少,一八二旅這幾天傷亡的士兵很多,輔兵們臨時借用他們的刀槍鎧甲,一個個也都全副武裝……清軍重步兵看到對面迎上來一支生力軍,當下不敢托大,連忙收攏隊形,小心接戰。
真的打到一起,清軍重步兵還是感到了明顯的差別,論單兵素質的話,輔兵比新兵差不了多少,但是整體上的協調指揮就明顯不足,沒有那種獨立作戰單位的韌性。把最前面的兩排輔兵殺散后,引起了后排輔兵的混亂,連鎖反應之下,整個輔兵隊很快就被擊潰。
一八二旅的旅旗前面,只剩下一支數百人的槍兵隊。
冷兵器作戰最重士氣,這些長槍兵在外圍戰斗中剛剛發生潰敗,雖然重新編成一隊,士氣卻嚴重受挫,戰斗力也大幅下降,只憑他們,肯定擋不住清軍的重步兵。
關鍵時刻,楚軍的火槍兵、弓箭手卻大顯神威,他們每個連,每個隊都維持著自己的編制,戰旗飄飄,始終和清軍重步兵保持著戰斗,像丁宗望、熊元重這樣的中基層軍官都是身經百戰的優秀軍官,一邊看著旅長張延世的旗語,一邊指揮自己的連隊進行戰斗,且戰且退,給清軍重步兵造成了很大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