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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零章 天高地厚

  每當社會發生激烈動蕩,最活躍的都是那些投機分子。

  紹興人口眾多,經濟發達,文風鼎盛,“士比鯽魚多”,在紹興府的士紳商賈中,有很多同情大明的抗清志士,也有很多和滿清官府積極合作的漢奸、準漢奸。滿清開設科舉后,紹興府的書生士子積極參與,有很多得到了滿清的秀才、舉人功名,這些人都是擅長見風使舵的聰明人,看到楚軍勢大,收復杭州和紹興是早晚的事,紛紛加入擁唐派,除此之外,做生意的商賈也是審時度勢的好手,和擁唐派暗通聲氣,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紹興的讀書人實在太多,但是封建時代的科舉比北大、清華還難考,真正的千軍萬馬搶過獨木橋,很多紹興的讀書人考不中舉人、進士,就改行去給人當幕僚,這樣的人越來越多,慢慢形成了“無紹不成衙”的現象,也就是所謂的紹興師爺。)

  但是總的來說,紹興府的擁魯派人數更多,普通百姓也對魯王朱以海更有感情,當年弘光帝死后,魯王朱以海就是在紹興稱監國,從某種意義上這里就是他的起家之地,很多老百姓只知道魯監國,不知道隆武帝。在擁魯派的士紳商賈中,有很多前明的官宦子弟,也不乏真正的抗清志士,這些人把封建倫常看得比天還大,對魯王朱以海很忠誠,堅決反唐擁魯,不惜對擁唐派下死手,把楚軍也看成敵人。

  擺在汪晟面前的,就是這樣一種復雜局面。從感情上來說,他不愿對那些死腦筋的擁魯派下狠手,也不愿重用那些擁唐派中的投機分子,但是時勢逼迫之下,卻不得不做出違心之舉。

  山陰吳氏是紹興有名的名門望族。家主吳兌曾經當過大明朝的刑部尚書,明朝亡國后在家隱居,他的兩個兒子吳明遇、吳啟遇就是擁魯派的首領。一手策劃了對擁唐派的攻擊,汪晟出兵直接把他們兩個抓了起來。準備將其明正典刑,為擁唐派死去的兩個人償命。

  一時間,各方求情的人絡繹不絕。

  首先是紹興其他的大家族,山陰朱氏,白洋朱氏等等,就連擁唐派的山陰祁氏都向汪晟求情,最好不要殺掉吳明遇和吳啟遇,否則容易引起士紳的對立情緒。

  其次是張肯堂和張名振。他們不愿和楚軍發生沖突,只好軟語相求,張名振甚至在汪晟的門前站了整整一天,請他無論如何繞了吳家兩兄弟的性命。

  最后是請愿的士紳百姓,在一些士子的帶領下,聚集了數百人來到楚軍駐地,在門前長跪不起,上書為吳家兩兄弟辯解,他們的理由雖然荒謬可笑,但是楚軍剛剛占領紹興。正是需要安定民心的時候,面對有老有小還有很多讀書人的請愿隊伍,值班的楚軍軍官有些心虛。不敢自行處置。

  消息報到汪晟那里,汪晟很快傳下命令:“大棍子都打散了。”

  楚軍士兵如狼似虎,開始清場,他們拿著木棍之類不至于傷人性命的器械,直接驅散這些請愿的士子百姓,有人膽敢抵抗,或者煽動鬧事,立刻抓進軍營。請愿的士子百姓一開始不愿屈服,大棍子噼里啪啦打下來。個個都是頭破血流,有些膽小的就散去了。有些執拗的還要繼續鬧事,被楚軍直接抓了起來。

  緊接著。楚軍對這些鬧事者進行突擊審訊,嚴刑拷打下得到口供,又四處出兵抓捕一批擁魯派的骨干分子,擁魯派正想搞一次更大規模的行動,骨干分子正在開會,正好被楚軍一鍋端,蛇無頭不行,紹興的局勢終于穩定下來。

  為了避免出現更大的騷亂,汪晟當機立斷,以軍法處置吳家兄弟,吳明遇和吳啟遇雙雙斬首。

  “吳大先生,吳二先生,對不住了,本將初定紹興,民心不穩,要借你們的人頭一用。”

  汪晟擺擺手,幾個親隨連忙上前,從托盤上拿起酒壺,滿斟兩杯酒,雙手遞到吳明遇和吳啟遇的面前,汪晟在旁邊又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是是心念故國的好漢子,這幾年為抗清做了不少事情,以前和魏耕、祁理孫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可惜一念之差,釀成大錯,本將只好請你們滿飲此杯,安心上路……”

  “呸!你這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吳明遇對著汪晟的面頰,奮力吐出一口唾沫,汪晟向后輕輕退了兩步,避開之后,面色如常,并沒有動怒。

  旁邊的親隨護衛卻立刻行動,嘩啦啦一片抽動兵器的聲音,雪亮的鋼刀對準吳明遇和吳啟遇,刀尖微微顫動,護衛們個個蓄勢待發,只要他們兩個再有任何異動,立刻就是亂刃分尸。

  “大膽!你們兩個還不知道嗎?魯王殿下已奉隆武年號,如今就是一個隆武朝,哪來的魯監國?若說亂臣賊子,你們吳家兩兄弟倒差不多!”陸求可、王命岳、王庭等人紛紛大聲喝罵,恨不得撲上來擋在汪晟的前面,以表忠心。

  他們幾個在明朝屢試不第,一個個都是秋風鈍秀才,甚至連秀才功名都沒有,滿清開設科舉后,立刻積極參加,王庭剛剛中了舉人,陸求可混了個秀才功名,王命岳卻還是個老童生,前些日子紹興還在圍城中,他們幾個從友人那里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楚軍連戰連捷,收復南京,濟爾哈朗數萬大軍被消滅,這幾個“聰明人“立刻改換門庭,和祁理孫等擁唐派搭上關系,事事表現的都非常積極,儼然是擁唐派里的骨干分子,楚軍進城里更是鞍前馬后,盡力效勞。

  汪晟伸手一壓,止住了他們,又對吳啟遇說道:“這杯酒是敬你們兄弟二人的氣節,卻不是敬你們把刀子對準自己人,吳二先生要搞清楚了,也罷,既然兩位不愿接受這份好意,那就行刑吧……”

  “且慢!刀下留人!”

  門外傳來一聲急呼。魏耕匆匆奔了進來,來到汪晟面前深施一禮:“見過汪三將軍。這吳家兄弟,殺不得啊……”

  魏耕是擁唐派的首領。和楚軍情報局一直保持著聯系,曾經從由人工那里領到一批武器和工具。并接受簡單的諜報訓練,只是運用不熟,光顧著防備清軍,卻沒有防備擁魯派從背后捅刀子,被吳明遇、吳啟遇兩兄弟黑了一把。(俗話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魏耕卻是個會造反的書生,歷史上他的地下工作搞得有聲有色。東南抗清的各種大事里經常出現他的身影,直到康熙元年被滿清凌遲處死。)

  他和擁魯派雖然立場不同,但為大局考慮,還是勸說汪晟不要處死吳家兄弟,理由大致也和其他人一樣……山陰吳氏是本地望族,根深蒂固,影響極大,幾乎是超越官府的存在,滿清占領紹興的時候,對吳家兄弟也很客氣。就是因為這些大家族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動了其中一個,就扯出后面一串。在社會上引起大的動蕩,不到萬不得已,滿清官府也不愿動他們。

  “……吳明遇、吳啟遇兩兄弟這幾年矢志抗清,多以錢糧死士相助,曾經格斃數名清虜漢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汪三將軍網開一面,允許他們將功折罪!”

  從多鐸到博洛,從洪承疇到馬國柱。浙東一直沒有放棄抗清,各路抗清義兵團結在魯王的旗號。和清軍大大小小打過上百仗,吳明遇、吳啟遇兩兄弟都是抗清“地下黨”。不但出錢出人,還曾經親自上陣,魏耕非常公允地一一列舉他們的功勞,請求汪晟寬大處理。

  吳明遇、吳啟遇聽到魏耕為他們說好話,面色稍霽,隨即又低下頭,不敢直視魏耕的眼睛。

  汪晟靜靜聽魏耕講完,才說道:“楚白先生(魏耕字楚白)所說的這些,我也曾聽其他人說過,要說功勞,吳家兄弟當然有,但今日之事,卻不是功過相抵這么簡單……我軍初定紹興,不日就將離開浙江,北伐滿清,若是唐魯之爭一日不息,浙江便一日不得休養生息,難道說我麾下兩萬余將士以后都要常駐紹興,天天防備自己人在后背捅刀子嗎?”

  “怎么?楚軍真的要走?”吳啟遇忍不住問道。

  “不錯,江南百姓養著我們數萬大軍,是要我們去打韃子,保太平,早日收復故土,將韃子逐出關外,卻不是要我們和魯王自相殘殺,白白消耗國家的錢糧,犧牲江南子弟的性命。魯王殿下尚能以大局為重,改奉隆武年號,你們兄弟偏偏還要執著于唐魯之爭,不去殺韃子,卻對自己人下手,本將斷斷容你們不得!”

  汪晟對吳啟遇冷冷喝了一句,轉過頭對魏耕說道:“行大事者,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我今日斬了吳家兄弟,雖然對他二人不公,卻可震懾宵小之徒,免得魯王麾下的那班文臣武將心存僥幸,為了一己私利再挑起唐魯之爭,如今孫可望挾持偽王朱慈煥,率部突入廣西,攻打桂林,咱們大明只剩下半壁江山,若是浙東再亂起來,自家人先打個一塌糊涂,別說渡江北伐,只管洗干凈脖子等著韃子來砍吧!”

  汪晟一向為人忠厚,但絕不是濫好人,而且正相反,由于性格沉穩而理智,考慮問題周全,汪晟做事從不會被感情左右,你就是說破大天去,他也會牢牢守住自己的底線……如果換到平常,他多半不會殺吳家兄弟,但是楚軍其他戰場吃緊,他的主力馬上要離開浙江,最多攻克杭州后留下一支兵力有限的守軍,如果對魯王政權的態度稍有軟弱,反而會引起更大的麻煩,到時候唐魯兩家開戰,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就不是只殺吳家兄弟兩個人這么簡單。

  威懾!汪晟拿出這么強硬的態度,就是為了威懾魯王政權。紹興這個桃子我摘下來了,以后就擺在你們的面前,可以看,不許吃,誰敢伸手的話,楚軍調過頭來就剁他的手!

  “哈!哈!哈!”吳明遇大笑幾聲,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笑意:“真是巧令辭色,汪晟,你要殺我兄弟二人,就只管殺好了,何必找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這幾日都聽說了,汪克凡在江南三省橫征暴斂,以通敵漢奸的罪名抄沒良民家產,更是到處征夫抓丁,行徑與當年的李闖又有何分別,早有天高三尺之名。可嘆我紹興百姓苦難不盡,雖然驅走了清虜這只餓狼,卻又引來了楚軍這只猛虎,虎狼相爭于天下,卻無人理會百姓的死活!”

  汪晟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寒光,冷冷說道:“楚軍的行徑,自有楚軍的道理,還輪不到你這腐儒來評說,不過我今日可以告訴你,治沉疴需用猛藥,只要熬過這一兩年,江南百姓自然可以安居樂業,可惜啊,可惜不能讓你去湖廣、江西看一看,看看那里的百姓,你就知道自己錯的沒邊了!”

  說著話,汪晟一擺手,幾名士兵上去架起吳家兄弟,推出門外。

  魏耕還想攔阻,卻被陸求可、王庭、王命岳等人勸住,眼看汪晟態度堅決,魏耕嘆了口氣,最后嘗試著勸道:“汪三將軍斬了吳家兄弟,紹興士紳百姓多半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失了民心,豈不是得不償失?”

  汪晟搖了搖頭:“民心向背,不是靠賣好示恩得來的,再說我也不要紹興的民心,只要紹興的錢糧、茶葉、黃酒和棉布,若是百姓有什么不滿,就只管記在我的身上,哪怕把握汪晟當成殺人魔王,也無妨了。”

  楚軍撤離之后,會派來新的地方官,汪晟當一回惡人,新來的地方官壓力就小得多。

  魏耕沉默半晌,又問道:“既然斬了吳家兄弟,其他人等可以放了嗎?”

  除了吳家兄弟,汪晟還抓了一大批擁魯派的骨干,都被關押在軍營中。

  汪晟又搖了搖頭:“一個也不能放,最起碼一年內不能放,全都送到松江府修碼頭去,好好干上一年活兒,以后才知道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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