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的冬天,干冷,一陣風吹過城墻,刺骨。
從城下胡同的甜水井到城墻上,青壯們排成的隊伍一眼看不到頭尾,他們肩挑手提,小步快跑,把滿當當的水桶順著馬道運上城頭,城墻上,女墻后,壘砌著一排簡陋而實用的灶臺,下面柴火燒得通紅,上面一口口大鐵鍋蒸汽騰騰,水花翻滾,看到哪里有西軍士兵攻上來了,隆武軍的士兵就會鐵鍋,把開水倒進巨大的竹制水槽,順著城頭倒下去。
桂林圍城戰已經打了兩個月,還看不到任何結束的跡象,城里的物資漸漸匱乏,滾燙的火油雖然令西軍聞風喪膽,但是倉庫里的存量已經不多,西軍攻城不太急迫的時候都用開水代替。
隨著盔甲鎖葉碰撞發出的嘩啦啦響聲,一隊披甲勁卒登上城頭,隊伍前面一面黃色龍旗,身穿戎裝的隆武帝來到女墻前,手扶垛口向城下看去,臉上略帶病容。
這幾個月,隆武帝心力交瘁。
見到皇帝親臨前線,城頭上的士卒青壯紛紛山呼萬歲,一個個面露喜色,士氣振奮,隆武帝向周圍擺擺手,面帶和藹從容的微笑,轉過臉再看向城下西軍營寨時,神色卻變得異常凝重。
西軍營寨連綿不斷,配上幾道壕溝、壘墻組成的防線,包圍圈的縱深長度超過五里,在冬天的薄霧中透出一股肅殺之意。城南方向,清晰可聞的戰鼓廝殺聲不斷傳來,西軍今天選擇那里作為主攻方向,西門這邊相對平靜一些,文武大臣才同意隆武帝上城頭視察,雖然暫時沒有戰斗。城上城下各種激戰后的痕跡卻清晰可見,還未湮沒的血跡,城墻上破損的墻磚。田野里密集的箭桿,都充分說明前天最危險的時候戰斗是多么激烈。
西軍太能打了!
隆武帝投入血本編練新軍。武器裝備和兵員素質都是最好的,練兵的法子也是從楚軍那里照搬過來的,稍有小成的時候多次請專業軍事人士看過,這支新軍的戰斗力遠遠超過一般的大明官軍,誰知真刀真槍的對上西軍之后,還是明顯的差了一截。
圍城兩個月,西軍多次攻上城頭,還有兩次在城墻上鑿開了一個大豁口。要不是城內預備隊足夠,說不定桂林已經被攻破……桂林的城墻還算堅固,但終歸比不上武昌、杭州那樣的堅城,城墻上的防御設施相對較為簡陋,只要西軍瞄準一點發起猛攻,十次有七次能攻上城頭,只是因為后續部隊跟不上來,才一次次又被隆武軍趕下去。
只憑幾鍋開水,就想擋住連續不斷的進攻,未免把當年縱橫天下的大西軍看得太簡單了些。如果繼續這樣耗下去。萬一哪里防護不周,或者反應稍慢,立刻就是城破兵敗的結局。對于這里面的危險。朝廷里有很多有識之士看得很清楚,一面頂住西軍的連續猛攻,一面積攢力量出城發起反擊,試圖奪回幾個關鍵的外圍據點,在西軍的包圍圈上打開一個口子,改善桂林城防的形勢,但在野戰中隆武軍明顯更遜一籌,接連幾次被西軍擊敗,反而損兵折將。現在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維持城池不失,再沒有能力發起反擊。桂林解圍也就無從談起。
隆武軍沒上過戰場,哪怕練到極致。也比不上久經沙場的西軍。
要想為桂林解圍,只能寄希望于外援。
但是外援遲遲不到。
兩廣、江西和貴州的可用之兵,早就調到廣西來了,要么折損在柳州之戰中,要么守在桂林城里,隨著西軍對桂林發起進攻,隆武朝廷不惜從福建的東征前線抽調部隊回援,但是大軍長途奔波三千里而回,早就成了強弩之末,劉文秀只分出三五千西軍人馬,就在桂林以東擋住了福建來的勤王軍,勤王軍連敗三陣,不得已退后一百五十里,才避免了被徹底擊潰的危險。
三十里為一舍,一百五十里算“五舍”了,比退避三舍還多兩舍。
楚軍譚嘯、周國棟所部駐扎在湘西南湘桂交界地帶,距離桂林不到二百里,卻一直按兵不動,隆武朝廷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舍近求遠,緊急調四川官軍回援桂林。四川總督揭重熙倒是個忠心耿耿的忠臣,立刻籌集糧餉,派郝搖旗、劉芳亮所部回廣西勤王救駕,這兩支部隊雖然都是半獨立的軍閥,但是揭重熙本來就是一個光桿司令性質的四川總督,手下沒有多少嫡系部隊,能把郝搖旗和劉芳亮派來廣西,已經是他的最大誠意,費了不少真金白銀和人情臉面。
病急亂投醫,隆武朝廷岌岌可危,也不在乎郝搖旗和劉芳亮的出身,只要能把西軍趕走就行,隆武帝親派使者趕往郝劉軍中,許以豐厚賞賜,勉勵二將奮勇建功,郝劉二將俱都慷慨應命,郝搖旗更是刀劃掌心,歃血明誓,原為隆武朝廷赴湯蹈火,必將與劉文秀決一死戰云云……郝劉二將麾下有三萬多人馬,都是出自大順軍的精銳,足可與西軍匹敵,隆武帝接到回報后,對郝劉二將充滿了期望,決心繼續堅守桂林,但是坐等郝搖旗不來,右等劉芳亮不到,城外的劉文秀攻勢不減,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干擾,終于斥候送來消息,郝劉二將走到貴州的時候,被孫可望派出的兵馬攔截,郝劉二將打了敗仗,面對大名鼎鼎的孫可望不敢直掠其鋒,帶著部隊向東避走,進入了湖廣境內。
這是要繞路來桂林嗎?
好吧,再堅持一段時間,再等等。
這段時間里,劉文秀一邊繼續攻城,對隆武軍不斷保持壓力,一邊開始在城墻外堆砌修建土城,堆土城雖然是個笨辦法,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但是非常有效。緊挨著城墻的土城一旦堆好,一旦高過桂林城墻,西軍就可以如履平地般跳上城頭,再也無法阻擋。
眼看土城一點點的升高,隆武帝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