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美漓江,江面上的船只仿佛也比其他地方多了幾分輕盈,幾艘戰船劃開江水,一路向北駛去,很快就把桂林遠遠甩在身后,當天夜里到了靈川縣。
探馬早就報到靈川,周國棟率領兩千兵馬等在碼頭接駕,船到岸邊下錨停穩,隆武帝并沒有急于下船,而在船上召見這位新鮮出爐的陽朔侯。
早在汀州救駕的時候,周國棟譚嘯就見過隆武帝,但只是汪克凡賬下的普通軍將,他們認識隆武帝,隆武帝卻不認識他們的,這幾年楚軍漸漸勢大,周國棟等主要將領的名頭越來越大,朝廷里才對他們重視起來,楚軍這次改編提拔了一大批新的將領,周國棟和譚嘯卻還是師長,等于原地不動,包括隆武帝在內的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趁機對其拉攏分化,收為己用。
像堵錫這樣熟悉楚軍內情的,卻根本不報什么指望,周國棟譚嘯這樣的將領和楚軍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僅憑一個陽朔侯就想讓他們改變陣營,天下哪有那么簡單的事情,況且周國棟譚嘯都是中人偏上的資質,做到如今這個位置已經有力不從心的感覺,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也知道離開楚軍自己什么都不是,豈會輕易受朝廷的拉攏,更重要的是,汪克凡對楚軍的控制力遠遠過一般的大明軍頭,周國棟如果背叛楚軍,背叛汪克凡,立刻就會變成孤家寡人,除了少數的心腹手下,別想把整個部隊拉走。
見駕之后,周國棟對隆武帝等人行禮說道:“西賊兵馬眾多,且驍勇善戰。劉文秀更乃一時名將,靈川縣不是久留之地,還請陛下盡快北上靈渠。入湖廣,到永州才可脫險。靈渠有譚嘯迎駕,末將留在靈川縣擋住西賊追兵,必能護得陛下周全。”
到了這個時候,隆武帝身邊的大臣多半失散,重要官員只有何吾騶文安之陳子壯和剛剛追上來的堵錫幾個,見周國棟大包大攬的直接替皇帝作安排,幾個人臉上都微微變色,陳子壯忍不住第一個出頭。皺起眉頭嚴厲地說道:“如今正在危難之際,陛下如何行止進退,干系重大,當全憑圣裁,陽朔侯無須多言。”
周國棟脾氣執拗,卻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對陳子壯話里的骨頭聽得很明白,眼睛陡然一瞇,聲音卻高了三分:“末將既然前來迎駕,陛下和各位大人的安危便擔在俺的肩膀上。陳相不知兵事兇險,還請免開尊口!”
內閣在明朝中后期的權力很大,內閣大學士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南明武將的地位雖然不斷提高,但在內閣大學士面前還是差得太遠,陳子壯沒想到竟然當著皇帝的面被頂個跟頭,當下面皮就漲得通紅,扯著喉嚨和周國棟吵了起來,周國棟也不甘示弱,兩人就在隆武帝面前打起來了嘴巴官司。
文安之輕嘆一口氣,勸道:“久聞陽朔侯快人快語。性情耿直,他剛才那番話只是為了陛下安危著想。應當沒有別的心思,秋濤先生(陳子壯)多慮了……不過。不過陛下剛出桂林,駕前的臣工兵馬都跑散了,還是在靈川等兩天才好,西賊左右沒有水師,靈川哪怕丟了陛下也能從容脫險。”
文安之是天啟二年的進士,朝野間門生故舊無數,這些年來一直在湖北宜昌老家賦閑隱居,和川東湖廣西部的大土司關系深厚,周國棟年少時就聽過他的大名,對其非常尊重,當下皺眉思索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也罷,留兩天就留兩天,但陛下一定要留在船上,無論何時都不能上岸,以防萬一。”
桂林丟了,隆武帝和一眾大臣下一步去哪里還沒有定下來,不愿輕易踏入湖廣。湖廣是楚軍的老巢,太平時候隆武帝去走一趟還不打緊,現在卻是逃亡途中,慌慌張張跑過去搞不好就變成了漢獻帝,一切都受制于楚軍,所以寧可冒些風險等在靈川縣,收攏兵馬臣子后再做定奪。
周國棟如果用強脅迫眾人去湖廣,隆武帝現在無力反抗,見到他還守著臣子的規矩,大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桂林戰事進入收尾階段,隆武軍的殘兵敗將和西軍追兵不斷涌到靈川縣,同時帶來了許多真假莫辨的消息,兩天時間一晃就過,劉文秀終于確定隆武帝就在靈川縣,帶著數萬大軍殺了過來,在周國棟的多次勸說下,隆武帝終于決定離開靈川,暫避西軍鋒芒。
向北航行五十里,前面就是靈渠,在何吾騶等人的堅持下,船隊暫時停了下來,向桂林派出打探消息的斥候,等待戰局的進一步明朗。
船泊江中,夜色已深,何吾騶卻沒有絲毫睡意,和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坤一起站在船頭,手扶船舷,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放低聲音說著什么,幾名侍從遠遠站在身后。
“陛下入湖廣,離廣州就是南轅北轍,元輔還是再去勸勸皇上吧。”王坤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太監中的第一人,號稱內相,這兩年和何吾騶走得很近,在幾件大事上共同進退,算是比較松散的盟友,兩人之間有合作,有利用,也有暗中提放和一直被掩蓋的矛盾。
“無能為力啊!”何吾騶意興闌珊地嘆口氣:“自正德朝以后,我這個輔大概是當得最窩囊的,不說武勛和外藩,連六部和六科都指揮不動,陛下那里也早失了圣眷,所以才有今日之困境。”
文官這些年不斷受到打壓,對武勛的優勢不斷減少,隆武朝庭的文官又偏偏山頭林立,內斗不斷,何吾騶自稱大明百年來最窩囊的輔,倒也是毫不夸張的真實寫照。按照南黨的本意,西軍攻入廣西的時候當然希望隆武帝去廣州,但是形勢的展根本不受他們的控制,隆武帝在桂林柳州和西軍決戰,大傷元氣后才被迫逃走,現在想去廣州,卻沒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