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大好!
多爾袞再下一道旨意,命令吳三桂即日南下,譚泰的三萬八旗兵作為偏師,可以配合他一起作戰,圣旨到了徐州,吳三桂擺開香案恭恭敬敬地接旨,回到自己的帥帳后,卻拍著桌案破口大罵。
“狗屁!八旗兵算是完蛋了,殺良冒功比我們關寧鐵騎還厲害,我看這大清國,長不了!”吳三桂的桌案上,擺著一份截然不同的情報。
根據斥候探查,譚泰的部隊根本就沒有逮住榆園軍的主力,對方看到清軍來勢洶洶,不等接戰就主動撤入大別山深處,譚泰斬獲的榆園軍都是零星掉隊的小股部隊,總數最多只有兩三百人,于是就動了殺良冒功的念頭,可是附近的百姓要么已經加入榆園軍,要么逃散一空,譚泰找不到足夠的首級,干脆就屠了幾個跪迎王師的村子,把這些忠于大清的良民全部砍了腦袋,這才有陣斬數千人的輝煌戰績。
“太過分了,我當年也沒干過這種事呀!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鄉里父老好酒好菜的來犒勞王師,你卻把人家當反賊砍了,這不是逼著百姓造反嗎?”
吳三桂義憤填膺,痛斥譚泰的時候沒有一點心虛臉紅,他當年雖然以臨陣脫逃著稱,殺良冒功的事情也干過,但是起碼沒有屠過主動獻出錢糧的村子,哪怕后來當了漢奸,他也非常注意維護一個好名聲,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有苦衷的漢奸,只是因為種種迫不得已的原因,甲申之變的時候才投降清軍。
崇禎皇帝已經死了,李自成這個反賊占據北京,我要為君父報仇,可是孤掌難鳴,只好借虜討賊……
李自成殺了我老爹,搶了我的女人,國仇家恨之下,我一時沖動才投降滿清……
總而言之,吳三桂這個時候在士紳百姓的心目中,形象還是非常正面的,在另一個時空中,直到他用弓弦勒死了永歷皇帝,才變成一個臭名昭著的大漢奸。
“沒想到啊,才入關短短幾年,八旗兵就變成這個樣子,北京城這花花世界,真是溫柔鄉,英雄冢啊!”吳三桂痛罵之余,不勝唏噓。
如果擱在十年前,肯定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個時候八旗兵的軍紀非常嚴格,哪支部隊膽敢謊報軍功,上上下下要砍掉無數的腦袋,可是如今的八旗兵不但習慣了殺良冒功,夸大戰果,其他方面也表現的非常不堪,士兵素質低下,軍機松懈,部隊行動遲緩,三萬八旗兵浩浩蕩蕩的出征之后,各種各樣的問題接連不斷,就像老牛拉破車一樣走走停停,動不動就趴窩拉稀,所以才會被榆園軍那些草寇輕易突圍,逃進大別山。
“這一代的八旗子弟,從小沒有吃過苦,平日里騎馬射箭,只是為了玩耍和炫耀,上了戰場都不中用。”夏國相最近去過一次北京,親眼見過八旗子弟如今過得是什么日子,對此感觸最深。
滿人起于白山黑水之間,環境惡劣,生存不易,為了生活一個個都像餓狼猛虎一樣兇狠,但是這一代八旗子弟自打記事的時候,滿清就已經崛起,生活條件大幅改善,后來又跟著父母來到北京城,過上了從未想到的富貴日子,一轉眼十年過去了,老一代的八旗兵死傷退役,這一代的八旗子弟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正好接替入伍,可是他們就像動物園里長大的狼和老虎,雖然還是猛獸的基因,卻已經不會捕獵了。
十年一代人,這一代的八旗子弟,已經廢了!
“縱然這些新兵不中用,譚泰此次出征,手下也有不少宿將老兵的,怎么會如此不堪?”吳三桂的部將中很多都和八旗兵打過仗,當年的積威之下,還是不敢相信天下無敵的八旗兵已經變成了一支魚腩部隊。
吳三桂搖搖頭,答道:“老兵打的敗仗多了,就會變成一群老兵油子,還不如新兵,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幾次敗在楚軍手下,老一代的八旗子弟,也已經廢了!
吳三桂很是后悔,早知道現在這個結果,當初就不該投降滿清,他當年要實力有實力,要名望有名望,如果退到南方堅持抵抗,現在也許就沒汪克凡什么事了,可惜啊,多少前輩英雄折戟沉沙,最后卻被這個后生小子成了氣候。
吳三桂突然發現,自己對汪克凡充滿了羨慕和妒忌,此子出身平平,卻在亂世中抓住機會,乘勢而起,儼然已是三分天下居其一的一時梟雄,早晚更會坐上皇帝寶座,這可太讓人眼紅了!自己的起點遠比汪克凡更高,又不惜出賣祖宗當了漢奸,現在才混上一個平西王,藩國到底在哪里還八字沒一撇,處處要看清廷的臉色行事,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圣旨讓本王出兵南下,好,那咱們就南下,不過你們幾個都記住了,八旗兵靠不住,時刻得多留個心眼。”吳三桂考慮一番,決定向鳳陽府進兵,那里是焦璉的北伐第三軍,名義上是一個軍,其實只有一個師的兵力,另外還有金聲桓派來的一萬人馬,總的來說實力不強,年前好不容易攻克泗州,又在鳳陽城下幾次受挫。
拿焦璉的北伐第三軍開刀,既可以對清庭有個交代,又可以避開楚軍的主力,動用的兵力不用太多,只派張勇、趙良棟等“河西四將”的老秦軍出戰就可以,吳三桂的嫡系部隊遠遠的跟在后面,一旦發現苗頭不對,隨時可以縮回徐州。
“朝廷命我軍反攻江淮,現在只向鳳陽派去一支偏師,恐怕說不過去啊。”夏國相表示擔心。
“怕什么?譚泰都敢殺良冒功,我軍主動進攻,為鳳陽解圍還有錯了?放心吧,多爾袞若是問起來,自有本王向他解釋。”吳三桂胸有成竹,論起推諉避戰的本事,關寧鐵騎敢認第二,天下就沒人敢認第一,以當年吳大總兵的豐富經驗,隨便找個理由,就能讓多爾袞啞口無言。
果然不出所料,吳三桂的奏折送到北京,多爾袞很痛快的就批準了他的作戰計劃,圣旨回到徐州,對吳三桂沒有任何指責,還多有勸勉和鼓勵。吳三桂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多爾袞其實一眼就看透了,可是八旗兵到底爛成什么樣子,他比吳三桂更清楚,沒有足夠的實力,就沒有底氣說硬話,只能哄著騙著讓吳三桂賣命。
等吧,等到這一代八旗子弟鍛煉出來,等到下一代八旗子弟成長起來,等到滿清的人口隨隨便便又可以拉出十萬大軍來,掃平吳三桂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哪怕把藩國設在長江以北的蘇北或者安徽,多爾袞都敢答應。
首先派張勇、趙良棟進攻安徽,從戰略上也不失是一步好棋,這樣雖然兜了個圈子,沒有直接把楚軍推回到長江一線,但是先掃清了側翼的威脅,同時還可以呼應仍在堅守安慶的屯布兒,以及堅守武昌的孔有德。事實上,孔有德和屯布兒各自困守孤城,都快要堅持不住了,武昌和安慶都是城高墻厚的大城市,城中的糧草儲備也很多,但是被楚軍包圍一年,城中的軍心士氣搖搖欲墜,如果一直置之不理,早晚會像九江一樣陷落。
除了南京之外,武昌和安慶就是長江沿線最大的城市了,哪怕上游的重慶也比它們稍遜一籌,就像兩顆釘子一樣扎在楚軍的地盤里,多爾袞有些猶豫,是否要借著這次反攻的機會,把孔有德和屯布兒撤出來——如果想要實現劃江而治的目標,就必須把這兩座處在長江北岸的城市牢牢控制在清軍手中,否則劃江而治無從談起,但是看到譚泰和吳三桂的表現,多爾袞的信心也不是那么足了。
譚泰和手下兵將搞得那些小動作,多爾袞也聽到了一些風聲,他只是不愿挑明,也不敢挑明,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干掉阿濟格,卻不能和所有的滿人為敵,這次出征以前,八旗征召子弟,緊急擴軍,年青一代的八旗子弟幾乎都在譚泰軍中,三萬大軍身后,就是三萬個滿人家族,滿人全族現在又有多少人口?大家都覺得,砍上些漢人的腦袋給自家子弟掙個好前程,其實也沒什么大錯,就連多爾袞的心腹黨羽,也勸他不要追究此事。
顧全大局吧。
多爾袞最后只好讓步,就像家長得知兒子這一個星期都在逃學泡網吧,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可是看看個頭,兒子長得比自己還高,這么大了實在不能打,只好在心里默念我生的我生的,然后擠出笑臉,裝作一個通情達理的好媽媽,先把兒子騙回家。
多爾袞下旨,嘉獎譚泰和其他有功將士。
在另一封旨意里,多爾袞再次催促吳三桂盡快出兵,救援鳳陽,并且打通和安慶的聯系。
討價還價嗎?還讓我為安慶解圍,這可太冒險了。吳三桂很快又上了一封奏折,聲稱鳳陽距離安慶太遠,安慶距離南京太近,如果貿然前往安慶,萬一楚軍渡江來攻,此戰沒有任何成算,微臣以為應該持重為上,先解鳳陽之圍,再尋機為安慶解圍,恭請皇父攝政王明察。
這么點破事來來回回的,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多爾袞八百里加急,給吳三桂再次下旨,旨意里只有一句話:全依你,快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