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然是劉二虎親自領兵……”
楚軍的船隊漸漸駛近,前面最大的一艘船上,赫然打著一面兩丈高的大旗,上面寫著碩大的一個“劉”字,迎風招展。
看清是劉體純本人的將旗后,劉文秀的神色微微一變,按理說劉體純這樣的大將不會輕易置身險境,萬一他出現意外,不但對全軍的軍心士氣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也會造成楚軍的指揮系統瞬間失靈,可是劉體純偏偏親自來襲,就好像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登陸,打贏這一仗。
“他到底帶來了多少兵?”
離得近了,楚軍的船隊顯得規模更大,劉文秀仔細觀瞧,每艘船都處在超載的邊緣,吃水很深,船頭船尾密密麻麻的站滿了士兵,如果船艙里也滿載楚軍士兵,兵力肯定不止兩千,很可能會有三千人上下,劉文秀到了這個時候,終于開始反思最初的判斷,難道說,楚軍的戰兵其實不止兩萬?
不止兩萬,那又是多少?
兩萬五?三萬?甚至更多?
劉文秀強行按下這個荒唐的念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楚軍如果對長沙發起反攻,五萬大軍里面有三萬戰兵還說得過去,可是西征軍是從廣西、湖南和貴州交界處的九萬大山繞過來的,這一路都是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孤軍深入的西征軍帶多少糧食都覺得不夠,怎么可能只有兩萬輔兵?
“也許這只是劉體純的詭計,他以輔兵充當戰兵,以應一時之急。”
劉文秀想到了另外一種更合理的解釋。
兩軍交戰的時候,在一些特定條件下也會讓輔兵參加戰斗,比如守城的時候就在城墻上大量使用輔兵,傷亡再多也不心疼,效果卻和戰兵差不多,攻堅的時候也會用輔兵掃清外圍障礙,填平壕溝,盡量減少戰兵的損失,另外在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這種時候不管輔兵戰兵,都要拿起武器參加戰斗,劉體純現在很可能就是這么做的。
那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在野戰中,輔兵的戰斗力完全不能和戰兵相比,哪怕他們拿起武器,但是因為缺乏訓練和盔甲,更缺乏基本的戰斗意志,上百個輔兵被幾個戰兵殺得落花流水都很正常,劉體純帶來的這支部隊里面如果輔兵太多,還會對戰兵造成干擾,降低部隊的戰斗力。
“劉二虎啊劉二虎(劉體純外號二虎),你我有十幾年沒見了,不知你的本事還剩下幾分,還是不是當年那個飛虎將!”
眼看楚軍的船隊已經靠岸,船頭船尾的士兵紛紛跳下河灘,船艙里也如同蟻群出窩般冒出來一隊隊的士兵,劉文秀大踏步走到戰鼓旁邊,向鼓手說道:“鼓槌拿來。”
咚咚咚咚!
劉文秀親自擂鼓,為西軍將士助威,在他的帶動下,左右兩旁十來個鼓手一起把胳膊掄得像風車似的,激昂的鼓聲傳遍山間河邊。
人人都說戰機難覓,但是戰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而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關鍵時刻只要頂得住,自然會出現戰機,每到關鍵時刻都能頂得住,每次出現戰機都能抓住,取得最后的勝利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劉文秀知道,自己的部隊已經撐到了極限,楚軍應該也是同樣的狀態,只要能頂住劉體純這波襲擊,戰局仍然可能出現轉機。
另一方面,劉文秀也做好了退兵的準備,但在退兵之前,最好能消滅劉體純,狠狠咬上楚軍一口,把他們咬疼,咬跑,咬得不敢再追,確保西軍主力平安撤退。
“殺!”
隨著激昂的戰鼓,另一邊的戰場上,一直且戰且退的高文貴和盧明臣突然發起反攻,奮力把戰線往回推。
“殺!”
看到自家主帥親自擂鼓,河灘上的西軍士兵立刻發起進攻,半渡而擊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但是西軍現在不追求殺傷敵人,只求守住河灘,所以在第一時間發起進攻才是正確的選擇。
河灘平坦寬闊,西軍可以從容的結陣,發揮出最強的戰斗力,相比之下,剛剛下船的楚軍士兵就混亂的多,很多人還站在大腿深的河水里,東一群西一群的不成隊列,劉文秀第一時間就發現,這些楚軍士兵下船的動作很靈活,身上明顯沒有披甲,最多只穿著輕甲或者皮甲,更好像只穿著單薄的軍衣,這越發證明了對方只是一群輔兵,看他們亂轟轟的樣子,分明就是來送死的。
與之相反,西軍士兵卻排成整齊的方陣,刀槍如林,密不透風,像一座移動的城池般向河邊壓了過去,眼看他們已經踏入河水,距離敵人越來越近,劉文秀的眼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這一千多名戰兵都是他手下的精銳,哪怕劉體純真的帶來了三千戰兵,也足以與之一戰。
“劉二虎這廝,先讓輔兵下船,多半是要聲東擊西吧。”
劉文秀如同下一步看三步的圍棋國手,已經在考慮敵人的下一步動向,劉體純有船,打不過隨時可以換一個地方登陸,他這次進攻很可能只是一次試探進攻,損失幾百名輔兵也不會心痛。
果然,劉體純的船隊突然響起了尖厲的哨音,船只紛紛調整方向,把船頭對準了下游,看樣子隨時就會起錨開走。
緊接著,船舷上,船艙里,幾乎在同一時間閃起一團團火光,隨著爆豆般的槍聲傳來,所有的船只前面都騰起大片的煙霧。
“火銃!”
劉文秀猛然瞪大了眼睛,千算萬算漏算了一招,劉體純帶來的這支部隊,竟然是楚軍最為犀利的火槍兵!
西征軍千里挺進貴州,因為彈藥無法補充,所以只帶來了三千火槍兵,配備的都是最新式的燧發槍,他們在進入貴州后的一連串戰斗中都沒有現身,被譚嘯、周國棟和劉體純當寶貝一樣藏著,以至于劉文秀收到的情報中,都沒有提到楚軍有這么一支火槍兵,劉文秀同樣考慮到后勤補給的問題,也以為西征軍用的都是冷兵器,可是在今天的這場決戰中,劉體純卻率領三千火槍兵出戰,一出手就直奔劉文秀的中軍。
除了船上的火槍兵,已經下船的楚軍士兵也開火了。
他們走到河水稍淺的岸邊,在不影響射擊的極限位置整隊,當船上的火槍兵打完第一輪后,他們接著射出了第二輪槍彈。
對面的西軍陣列緊密,在排槍的射擊下就是一群活靶子,他們身上的鐵甲可以抵御弓箭,也可以抵御刀砍槍刺,可是在燧發槍的射擊下,破裂的鐵甲反而會擴大傷口,碎裂的甲片會造成二次傷害,因為船上過于狹窄,只有一半楚軍士兵參戰,連續兩輪排槍之后,總共打出了一千五百發子彈,命中率卻高達百分之四十,很多西軍士兵都是身中數槍,當場斃命,轉眼的工夫就倒下了一百多人。
船上的第二輪排槍又來了。
下船的楚軍士兵射出第二輪排槍,這時有更多的士兵已經下船,加入射擊的隊伍,火力比剛才更猛。
這一千多西軍士兵都是劉文秀手下的精銳,雖然傷亡慘重,仍然在冒著彈雨沖鋒,可是他們已經踏入南明河,河水最初只是沒過腳踝,很快就深過小腿,然后是膝蓋……在流淌的河水中深一腳淺一腳的沖鋒,時不時還會陷入松軟的河灘,西軍士兵根本沖不起來速度,剛剛走出去十級步,又被楚軍的排槍成片的打倒。
轟的一聲,剩下的西軍士兵轉身就跑,哪怕他們都是悍不畏死的老兵,也不想在這種毫無希望的戰斗中白白送命,只堅持了兩輪排槍,部隊就崩潰了。
船上射出第三輪排槍。
下船的楚軍士兵射出第三輪排槍。
催命的排槍仍在不緊不慢的射擊,可是這該死的河灘,實在是跑不動啊!楚軍的排槍就像一只巨大的篩子,每次射擊都會讓西軍士兵變得更加稀疏,最后只有五百多人勉強逃上岸,已然潰不成軍。
“完了!”
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劉文秀就已經猜到最后的結果,可是看到傷亡如此慘重,他的心里還是咯噔一沉。一千多人的精銳部隊轉眼就被打垮,楚軍卻毫發未傷,正在從容的下船登岸,整隊之后,就向劉文秀的帥旗直撲而來,活捉劉文秀的吶喊聲響徹山野。
這次終于看清了,劉體純的確有三千士兵,不是披甲兵,而是三千火槍兵!
劉文秀身邊除了少量的親衛,就是一些非戰斗人員,此刻手里還握著兩把鼓槌,總不能靠鼓槌砸死劉體純吧。
“王爺,快撤!”
左右親衛一起上前,架起劉文秀就要跑,劉文秀卻猛然甩脫了他們,指著后面的山路大聲喝道:“怕什么?我軍援兵已到,足可與劉體純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