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諒出現在馮府門口,自然是周興的安排,兵法云,多算勝,少算不勝。周興并不覺得一定能勝得了關婆子,又知道她幻術厲害,就怕到時候分辨不出來,才想出這么個主意,讓陳友諒等在門口,待周顛認出了那個是真的小六子,劫持了,關婆子肯定追出來,也就分辨得出真假。
卻沒想到,關婆子將幾個小鬼都驅散了,若不是林麒急中生智,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其實關婆子也算計,但還是疏忽了黑屋里的小鬼,這才讓林麒鉆了空子,周興也沒想到關婆子幻術這么高明,林麒劫持了小六子,關婆子竟然還能cāo縱真正的馮夫人,兩個人一起追了出來。
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且說陳友諒趕了馬車,朝著城外疾馳,車廂里就剩下林麒和小六子,林麒怕小六子暴起,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將他捆得結結實實,還打了個系豬的扣,這下任由小六子不管如何本事,也是掙脫不出來,這才放了心。
車廂黑暗,林麒拎著符刀,看住小六子,耳邊總能聽見后面傳來關婆子凄厲的喊聲,惡毒,怨恨的詛咒使得林麒很不舒服,他不舒服,就讓小六子更不舒服,舉著符刀給了小六子兩下。
小六子想不明白眼前這小子怎么這么惡毒?小小年紀就這般手黑,若是大些了那還得了?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耳聽得后面風聲呼嘯,馬嘶,怒吼之聲混雜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將自己帶到何處,這些年來,身邊一直有他娘在,還從未分離過這么長時間,心中驚恐無比。
實在忍耐不住,對著林麒求饒:“這位小爺,你行行好,放過我吧,我們母子都是童子命,母親逆天生下我,本是活不過六歲去的,可她愛我心切,才帶著我四處找替身,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你也是有父母的人,若你跟我一樣,想必你爹娘也會這么做,何況我們又不是大jiān大惡之徒,也沒真害過多少人,找了幾家替身,都是為富不仁的,也是為了活命而已,今rì得罪了馮提司那也是不該,你放了我,我去跟我娘說,這就離開,再也不靠近馮提司……你若不信我可對天發誓……”
林麒斜著看了他一眼問:“那五個小鬼都是你找的替身吧。”
“是。”
“你如今多大了。”
“三十了。”
林麒嗤的一聲冷笑:“三十了還這么不曉事,也真是個天真的。”
小六子愣了下問:“這話怎么說?”
林麒悠然道:“你話說的沒錯,這天下父母對子女都是一般,若我跟你一樣,想必父母也會像你娘親一樣做法。”說到這里,想起死去的父母不禁有些黯然。
林麒搖搖頭,接著道:“你母親愛你才行邪法,也算不得是大錯,我師父對付你們娘倆,那也是看在了銀子的份上,馮提司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個小小的提司,府邸卻如此富貴,若說全憑他那點俸祿,那是鬼也不會相信,還不是吸的民脂民膏?你們和他的事,跟我沒什么關系,你我往rì無冤近rì無仇的,放了你那也沒什么。”
聽到這里,小六子急忙道:“那就請你放了我吧,我和娘親定會感激你的大恩大德,rì后必定有報答你的地方。”
林麒道:“我不是不想放你,而是不敢放你,因為我本事太小了,想想看,我若是個有大本事的人,逼你們娘倆發個毒誓,以后少靠近馮家也就是了,既然有本事也就不怕你們搗蛋,若你們不遵誓言,也有能耐收拾了你們,如此我才敢放你們娘倆,可你看看我,我像是有大本事的人嗎?”
林麒這一番歪論,小六子聽得有點出神,聽他問是不是有大本事的,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
林麒嘿嘿一笑:“這就是了,正因為我沒什么本事才不能放了你的,想想看,我今rì若是爛好心放了你,你rì后找我麻煩該如何是好?”
小六子聽到這,急忙發誓,說絕不會如此,否則天打五雷轟云云。林麒卻搖搖頭,道:“這年頭發誓還沒放個屁有味道,我若是有大本事的,你們娘倆心存畏懼,這誓言才算有個看頭,就我這樣沒什么本事的,真放了你們,你們心中就真的服氣了?在我想來必定是不服氣的,既然不服氣,就會找我麻煩,我又沒什么本事,還不是提心吊膽的?”
“何況從你們娘倆行事來看,也不是個知恩圖報的,否則又怎么會對付收留了你們的馮夫人?不管馮提司如何,馮夫人總是個好心的,好心的你們都這般害她,我這得罪了你們的,還能有好?若是著了你們的道,被你們害了性命,豈不就是自找的。所以我才不能放你了,莫要看我年紀小,卻也知道斬草不除根,chūn風吹又生的道理,抱歉,實在是我沒本事,所以不能放了你,不僅不能放了你,一旦有機會,我還要殺了你,這樣我才心安,為了我心安你就委屈一下吧。”
小六子實在想不到林麒這么小的年紀,心思竟是如此的老道,狠辣,這一番歪理說得理直氣壯,仿佛他沒本事,是他們娘倆的錯,真是要氣死個人,頓時怒目對林麒道:“你這小賊,當真是個惡毒的,你不得好死。”
林麒嘿嘿一笑,舉起符刀對著他腦袋又砸了兩下,直砸得鮮血直冒,才悠然道:“無毒不丈夫,你沒聽說過?真是個不讀書的……”
小六子被林麒擠兌得啞口無言,又氣又急,翻了個白眼,昏厥了過去。林麒望著捆得跟粽子一樣的小六子,嘆息道:“其實你們也怪不了別人,要怪就怪你們的本事不如人,你們真要有那大本事,一出手就嚇得我師父扭頭就跑,也不會有今天,既然本事沒那么大,明知道人家要對付你,還強撐著出手,豈不是傻的?若是我摸不清別人的底細,早就跑了,那里能落得這么個下場……”
陳友諒趕車疾馳,耳邊風聲呼嘯,若是普通人定然聽不到車里林麒和小六子說什么,可他不是普通人,而且另有所圖,仔細去聽,將兩個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完了,驚訝無比,只覺得林麒這十三四的小子,對世道人心把握之準,簡直匪夷所思,簡直是個妖怪。
這一番話,說的陳友諒暗自點頭不已,深以為然,若是他定然也如林麒一樣做法,可他是個什么年紀,林麒又是個什么年紀?他在林麒這般大小時可沒有這般心思,這般手段。這小子rì后必定是個不凡的。
這般想著,就到了昨rì那間小土地廟前,陳友諒停了車,和林麒兩個抬著小六子進了廟,放在神像下面,陳友諒又急忙在小廟四個角落里各放了一張黃符,做完這一切,就見兩個馮夫人,身后跟著周興父子前后腳的進了廟。
兩個馮夫人,也分不出那個是關婆子,兩人見到小六子滿身是血,委頓在地上,不知生死,都是呀的一聲縱身撲上,身后的周興見了,眼疾手快的掐了個訣,念了聲:“疾!”
林麒立刻就感覺四周有一道無形的氣墻將他陳友諒和小六子裹在里面,然后就見兩個馮夫人,披頭散發,雙眼圓睜,張牙舞爪從半空中撲下,但還沒等靠近,就聽“砰砰!”兩聲,兩人像是被什么東西彈開,身子后仰跌了下去。
周興踏步上前,大聲呼喝:“關婆子,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喊聲雖大,卻沒什么動作,只是拿眼左瞧一下,右瞧一下,林麒很同情師傅,這兩個馮夫人一模一樣,想要辨認出來,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兩個馮夫人爬了起來,但見雙眼已經有血淚順著臉龐流下來,說不出的凄厲,兩人一起開口,厲聲對周興道:“臭道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話音落,雙手舉頭向天,凄聲大喊:“我以我血,祭我血海深仇,鬼母啊,將我血肉獻祭于你,報我奪子之恨。”兩個馮夫人一起起咒,念完,咬破舌尖,噴出鮮血,這時廟外猛然就響起無數小孩子的哭聲,悲悲切切,凄凄慘慘的越來越近。
周興臉色也變了,朝兩個馮夫人掐了個訣,念起咒語:“靈官咒,靈官法,靈官使起泰山榨,泰山重的千斤榨,給你上起千斤法,榨你頭,榨你腰,軋你血水順河漂,抬不起頭,撐不起腰,七柱明香把你燒,千人抬不起,萬人拉不起,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對著兩個馮夫人各遙遙指了一指,周興使得這法叫做千斤榨,是一種治人之法,可制人于死地,也可用于各種動物。也有人把千斤榨稱為定身法,千斤榨使上后,有千斤以上重量,眾多人也抬不起來,給人使上后,有千斤的壓迫感,使人不能動彈。
可兩個馮夫人,并沒有被定住,反而全身上下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血色氣息從下向上翻騰,鬼哭聲音越來越響亮,一股陰暗到極點,令人心悸的氣息也是越來越近,周興深知鬼母的厲害,額頭冒出汗來,單手指著廟里的土地神像大聲道:“你這老兒,得人賄賂,幫助妖人,這會鬼母要臨世了,你就不怕這方圓百里成為鬼蜮嗎?你就不怕我上表三清,告你一狀嗎?”
周興喊完,就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息,小廟里突然就起了一陣旋風,林麒看的清楚,一個矮小的老頭顯出真身,舉著龍頭拐杖,出現在兩個馮夫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