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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忘恩

  幾個衙役推著周興出了廟,馮提司也跟了出來,周興還在大聲叫嚷,與那幾個衙役互相拉扯,衙役被他推搡的跌跌撞撞,頓時也就惱了幾個,就有人抽出鐵尺,馮提司見了急忙道:“周道長是我好友,莫要動手!”

  馮提司七品官員,幾個衙役雖是縣衙的不歸他管,但也不好得罪了他,聽得他喊,幾個人使勁將周興推到在地,罵道:“賊道士,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今rì要不是看在提司的面子上,少不得綁了你回縣衙,請你吃那好大的板子。”

  衙役居高臨下,說的得意洋洋,卻見周興跌坐在地上,雙眼露出駭然神色,還以為是怕了他,心中更增得意,卻沒想到,這丑老道忽地站起來,拽起馮提司就跑,搞得他一愣,身后忽然傳來沉悶巨大的轟鳴聲響,轉頭一看,驚天巨浪鋪天蓋地而來,把個天都遮住了。

  “哎呦我的媽呀!”這衙役驚的雙腿酥軟,扭頭朝廟里喊了一聲:“走蛟了!”他喊的聲音不可謂不大,卻被身后的轟鳴聲完全掩蓋住,廟里仍然在鼓樂齊鳴。隨即一股巨力砸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說馮提司被周興拽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懵懂著剛要問,就聽見轟鳴聲響了起來,回頭一看,臉色如土,任由周興拉扯著朝廟后面的小山上疾奔。還沒跑出去多遠,剛到山底下,巨浪滔天,呼嘯而來。

  馮提司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道拍在他的身上,這叫一個狠,立時就覺得三魂離體,七魄遠游,眼耳口鼻俱被河水澆灌進去,然后一股更強大的力道拖著他向后拉扯,這力道人力無法抗拒,也就在這時,周興猛然抓住一顆小樹,另一只手拽住馮提司,口中念了個護身咒:“白虎蹲踞,青龍踴躍。前遮后衛,遵克存納。仁德洋洋,太虛廖廓。天乙追攝,萬祥俱作……”

  咒語聲清澈就那么傳進馮提司的耳中,說來也怪,就這么個咒語,周興抓著馮提司猶如鐵柱一般定在水中,任那風浪肆虐,卻是巋然不動,過了有那么一會,潮水退去,周興這才松了口氣,放開馮提司揮舞了幾下胳膊。

  巨浪來時他拽住馮提司,當時不覺得什么,此時卻覺得整個右臂都要折了似的疼痛難忍,馮提司嚇得失了魂,七竅都灌進了水,周興手一松,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周興將他扶起在他后背狠拍了幾下,馮提司身體抽搐一下,哇哇大吐,吐的全是黃河水渾濁的泥湯。直將腸胃都快吐出來了,這才停下,淚眼模糊的看著周興,知道是他又救了自己。

  周興扶著他回頭看去,就見剛才魚骨廟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片澤國,魚骨廟被巨浪砸的粉碎,里面百十口祭身的官員百姓無一幸免,隱約的能見到先前的彩旗鼓樂在水中沉浮,更有無數的尸體橫在水面上,成了河飄子。

  馮提司是真被嚇到了,只是喃喃自語:“知縣死了,這該怎么辦?怎么辦?……”

  那一道鋪天蓋地的大浪退了下去,河水卻仍在上漲,周興急忙對他道:“提司,這個時候不要想那么多了,還是回去再做道理。”拉著他就朝山上走,馮提司垂頭喪氣的任他拽著,周興上了山,尋了路,回到了濟陰縣城。

  縣城也進了水,淹到小腿肚子,剛進了城就見水道衙門的人,還有一些縣衙的衙役指揮者百姓堵水,眼見馮提司回來,幾個水道衙門的人迎了上來,如今縣令不在,發水這種事又是水道衙門主管,一切大事小情的自然都得找馮提司。

  馮提司失魂落魄被手下簇擁著回到水道衙門,坐在大堂上仍是恍恍惚惚的,不斷有人上前詢問如何處理水災,馮提司卻是一字不答,心中滿是驚恐,縣令死了,他可是河北路達魯花赤的兒子,如今死在祭神的廟里,這個主意還是自己出的,自己若是死了那也沒什么,偏偏沒死,這事要是傳了出去……

  馮提司悔恨的想去撞墻,就不明白當初怎么就鬼迷心竅讓縣令去拜祭河神。正惶恐間,陳友諒大步走了進來,見他一副癡癡傻傻的樣子,暗里一聲冷笑,走到馮提司身前,道:“提司,如今城里城外都遭了水,下一步該如何做,大人總要拿出個章程來。”

  馮提司抬頭看了一眼,見是陳友諒,嘆息道:“這些事你們拿主意就是,不用來煩我了。”

  陳友諒輕聲道:“小的知道大人心煩什么,不如借一步說話。”

  馮提司早就慌亂的沒了主意,聽他這么說,立刻擯退左右,帶著陳友諒到了后衙,問道:“你如何知道我心煩什么?又有何主意,說來聽聽。”

  陳友諒悠然道:“大人所慮無非是縣令被淹死的事,小的也知道他是河北路達魯花赤的兒子,想想看,你倆同去祭神,他死了,你沒事,達魯花赤大人該如何想?達魯花赤大人手握兵權,主掌河北路,可不是大人能夠對付得了的。”

  馮提司跺腳道:“我憂心的就是此事,事到如今人已經死了,也不能復生,我又能有什么主意?何況這也怪不得我,要怪,就怪那兇蛟……”

  陳友諒冷笑,道:“你猜,達魯花赤大人會不會這么想?”

  馮提司愕然,嘆了口氣垂下頭來,臉色灰白。陳友諒輕輕一笑,道:“大人,這事也不是不能排解。”

  “如何排解,你快快說來。”

  “大人,想想看,當初請縣令祭神的,可不只是你一個人,你身邊還有正一教的道士,不如就說是周興出的主意,也是他說動的縣令大人。就說他曾經對縣令說過,只有本地縣令祭了河神,他才能施法降服兇蛟。事到如今,為大人計,只能讓他去對付兇蛟,如若成功了,自然一切好說,有了這功績,達魯花赤大人應該也不會如何為難他,真要為難,可就不關大人的事了,反正主意都是他出的,若是不成功,正好來個死無對證,大人在達魯花赤大人面前也有個說辭。”

  馮提司沒想到陳友諒給他出的是這么一個主意,頓時就呆在原地。周興的確是個有本事的,可要對付黃河里的蛟龍,真的行嗎?今天水浪滔天他是親眼見了的,若真是那兇蛟使的水,那可是太厲害了,想必周興也不是對手,豈不就是九死一生?

  馮提司沉吟道:“周興昨rì剛幫我除去關婆子,今rì又救了我的性命,這么做,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馮提司沒有說,陳友諒明顯看出了他的猶豫,湊上前,冷聲道:“不知道是大人的前程官位重要,還是一個道士的性命重要?小的幫大人出這種喪天良的主意,也是為的大人好,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陳友諒說完,也不催促,就在原地等著,馮提司的臉上陰晴不定,過了會才道:“周興也是個有本事的,若他不為我所用,不去對付那兇蛟,難道綁了他去?就算綁了他去,他不使出本事來,又該如何?”

  “大人莫要忘了,周興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那傻大個周顛是他的兒子,只要控制住了周顛,他又怎么敢不為大人所用?”

  “可這,可這……他畢竟是我一家的恩人。”馮提司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陳友諒冷笑道:“大人一人遭禍,那也說不得,可別忘了,大人還有妻兒老小!事到如今,大人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句話立刻就點醒了馮提司,他猶豫不決,絕對不是什么良心發現,只是想找一個合適的借口,讓他看上去不那么忘恩負義,這或許就是人的本性,不管去做多么違背良心的惡事,總要找到一個合適借口,好讓自己心里舒服點。

  “好,就這么辦,你這就去點齊人手到我家中抓拿周顛,記得一定要拿住他。”

  陳友諒有點發蒙,沒想到馮提司如此的沒擔當,這種小事還用到他?頓時就有些不快道:“大人,這事不用小的出面,想想看,降服兇蛟這種事,若是周顛心有怨恨總是不好,他并不知道我與大人是一條心,若是有個什么事,我在中間也好撮合,總能勸解勸解。現在還用的著他,也不必太過得罪,大人只要帶十幾個衙役去就是。大人乃是官身,又是治河的衙門,用皇命去壓他,周興也不敢拒絕,否則一道海捕文書通傳天下,他還能去哪里?怕是龍虎山上的張真人也保不住他。”

  馮提司精神一振,想不到陳友諒竟然考慮的如此周到,當真是個人才,伸手拍了拍他道:“這事過去了,自有你的好處,我在京中也有些關系,好好去做……”

  陳友諒急忙謝過,馮提司沉默了下,振奮精神,到前衙點了十幾個衙役,拿齊了鐵尺棍棒,朝著家中快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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