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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戰紫禁城

  卻說盧云見了谷中的地形,早已有備,他雖然摔落懸崖,但心神不亂,他見一處地方藤蔓纏繞,當下伸手出去,死命去拉,但兩人下墜之力太大,雖給他拉住長藤,巨力帶過,煞那間便又斷裂,兩人身子仍是朝下摔去。

  二人下墜不斷,伍定遠見一處山壁外凸,看來可供著力,猛地叫道:“看我的!”

  他胸前血流如注,但氣力仍是不失,舉起“飛天銀梭”,往那尖角丟去,霎時銀梭的尾練在那尖角一繞,兩人便止住了跌。

  只是大力傳來,伍定遠重傷之下支撐不住,手指便自一松,盧云急忙搶過,伸手使勁拉住尾鏈,兩人雙手用力,同時大叫一聲,終於牢牢地抓住尾鏈,這才救了性命。

  二人喘息一陣,便往山壁湯去,跟著伸手抓住巖壁,各自歇息。

  盧云打量四下地形,只見下頭有處山洞,便道:“咱們爬到那兒,想來應可躲上一陣。”

  伍定遠胸口傷重,氣喘不休,正想躺下歇息,連忙稱是,兩人緩緩爬下,過不多時,便已進洞,只見那山洞甚是寬闊,當容二人棲身。

  盧云正要說話,忽聽遠處傳來爬動之聲,伍定遠心下一驚,作勢噤聲,跟著緩緩探頭出去,果見卓凌昭如蜘蛛般地四下爬動察看,他心下驚駭,急忙取過銀梭,伏在洞口處等待,只要卓凌昭爬將過來,便要出手暗算。

  所幸這山崖廣大至極,卓凌昭爬行一陣,四下尋找不到伍盧二人,便往崖下攀去。盧云見卓凌昭武功高強至極,想起方才兩人對招間的兇險,心下不禁一寒。

  眼見卓凌昭去得遠了,兩人這才放下心來,盧云見伍定遠傷勢不輕,忙為他點上胸口的穴道,但傷口太深,仍是流血不止,盧云忙撕下衣襟,替伍定遠包扎胸前傷口。

  忙了好一陣,血流漸緩,伍定遠喘道:“多謝了。”他見盧云也是面色慘白,便道:“你方才與那姓卓的對了一掌,可曾受了內傷?”

  盧云搖頭道:“還好。”方才他與卓凌昭對掌,只覺此人掌力雄強無比,他自己前幾日與東廠好手比拼內力,傷勢尚未痊愈,如何抵敵得住?一掌接過,便已受了內傷。只是盧云內功底子扎實,想來只要靜養兩日,當能盡復舊觀。

  兩人喘息一陣,都覺疲累不已,伍定遠從包裹中摸出乾糧,兩人各自分吃了。

  盧云低聲道:“咱們現在怎么辦?是要留在這兒,還是趕緊離開?”

  伍定遠只覺胸口中劍處疼痛異常,呼吸間甚是困難,自知傷勢沈重,便搖頭道:“咱們在這兒歇一宿,等昆侖山這群人走遠了,咱們再走不遲。”

  兩人各自坐地歇息,盧云疲憊至極,不久便沈沈睡去,但伍定遠受了“劍蠱”絕招,只覺肺部好似破了個大洞一般,一呼一吸間有如拉扯破洞風箱,甚是痛苦,良久無法闔眼。

  第二日清早,盧云睡了個飽,早已起身,他往洞外望去,只見外頭稀哩嘩啦地下著大雨。盧云見伍定遠仍在沈睡,忙道:“伍兄,起來了。”叫了兩聲,卻不見他起來。

  盧云大驚,忙將伍定遠扶起,只覺他全身火燙,解開衣衫一看,胸口傷處竟已化膿,屠凌心刺的那劍竟是不輕。原來那“劍蠱”陰勁最是厲害不過,傷口雖然看似甚淺,其實陰勁所到之處,早已深入五臟六腑,只怕伍定遠的臟腑已然重傷,恐有性命之憂。

  盧云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過了良久,伍定遠這才悠悠轉醒,他睜開眼來,待見盧云面色憂急,當下微微一笑,嘶啞地道:“盧兄弟,怎么這幅慌張模樣?”說話間氣喘咻咻,有如哮喘病人。

  盧云忙道:“你傷勢沈重,可千萬別要亂動,我想辦法給你弄幾服藥來。”

  伍定遠喘道:“這點傷算得了什么,想我以前在西涼的時候,哼!那可是整日在刀口里度日啊!”他乾笑了兩聲,又道:“這陣子咱們先在此處養傷,等我身子好些了,咱們再做打算不遲。”盧云點頭稱是。

  當天盧云便爬出洞去,攀回懸崖之旁,只見上頭已有大隊人馬到來,竟將來往道路封住,盧云一愣,想不到連官兵也都出動了,只不知是錦衣衛還是東廠的人馬。

  盧云心道:“這伍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各方高手都在找他?”他不敢在外頭久留,便回洞與伍定遠商量。

  伍定遠聽說下山道路已被封鎖,更顯愁容,知道山洞里也不穩固,只是此刻身上傷重,若要硬闖,絕無逃脫之機,兩人只好過一日算一日了。

  又過兩日,洞外大雨依然不止,稀哩哩地濺進洞來。伍定遠大半時候都躺著不動,有時睜開眼來,只說了一兩句話,便沒了力氣。

  盧云見伍定遠傷勢日重,全身高燒,胸前傷口更是發出陣陣腐臭,他心下焦急,想要替他診治,卻又苦無藥石。盧云脫下外衣,給他蓋在身上,又去接了雨水過來,喂著伍定遠喝下,但伍定遠昏昏沈沈,雨水入口,又全都嘔了出來。

  盧云又慌又急,道:“咱們要怎么辦?便這樣等死么?”伍定遠緩緩睜眼,卻不打話,過不多時,又沈沈睡著。

  盧云望著洞外,大雨仍然傾盆而落,他明白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情勢極為險峻,不由得心煩無比,此時伍定遠早已昏迷不醒,呼吸時呼咻咻地,看來肺部真的破孔甚深。

  連著三日,雨勢都不曾止歇,盧云幾次爬出探看,崖上崖下仍有人盤查把守,實在脫身不得,這夜他不敢再睡,只守護著伍定遠,深怕他病情有變,突然死去。

  到得第四日早,盧云正在洞口小寐,忽聽背後傳來異聲,盧云驚醒,連忙轉過頭去,只見伍定遠雙手掙扎,便要坐起,盧云趕忙搶上,將他扶了起來。

  伍定遠睜著空洞的雙眼,撫著胸口傷處,喘道:“盧兄弟,我……我好難過……”

  盧云大驚,急忙握住伍定遠的雙手,大聲叫道:“咱們沖出洞去,我定有辦法救你!”

  伍定遠搖了搖頭,喘息道:“我……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去吧。”

  盧云這幾日與他朝夕相處,心中早把他當作親人一般,聽他說話這般消沈,忍不住心頭一痛,只是搖頭不語。

  伍定遠看著洞頂,怔怔地道:“想我本是西涼城的一名捕快,為了一樁滅門血案,這才千里流亡,逃到此地。一路上多少艱險危難,唉……誰知命運乖離,看來今日我也難逃毒手……”說著想起齊潤翔、齊伯川父子,心中更感悲痛,幾欲流下淚來。

  盧云急勸道:“伍兄別急,等你病好之後,咱們再做打算吧!”

  伍定遠自知命在旦夕,他眼眶微紅,只緩緩搖了搖頭,跟著從懷中掏出羊皮,交在盧云手里,低聲囑咐道:“盧兄弟,這塊羊皮涉及八十幾條人命,乃是苦主所托之物,哥哥現下性命不保,只求你好好收著,日後為我申冤報仇……”他說著說,一口氣喘不過來,只不住大聲咳嗽。

  盧云心中慌張,急忙替他撫背,就怕他忽地死去。

  伍定遠定了定神,低聲道:“這塊羊皮牽動天下氣運,乃是奸臣江充賣國的罪證,只要……只要交給有良心的大臣,就不愁推不倒這個奸臣……盧兄弟,這宗血案能否得雪,全看你一人了……”他正待要說,猛地心中一醒,想到那夜齊伯川死前的情景,當時齊伯川重托於己,哪知自己現下也要不成了,卻要再將這樁重擔托給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他心下一悲,熱淚盈眶間,竟是淚灑當場。

  盧云見他悲傷,也是淚如雨下,他緊緊握住伍定遠的手掌,哭道:“伍兄,快別這樣了,咱們一塊兒逃吧!”

  伍定遠慘然一笑,他看著眼前寒愴的盧云,這人與自己道上相逢,不過是個面販而已,眼下自己不成了,便硬要把這個重責大任派在人家身上,卻是憑什么?他嘆息一聲,垂淚道:“算了,沒用的,這羊皮只會害死你,你斗不過他們的……”

  盧云正待要說,卻見伍定遠大聲狂叫,雙手亂揮,吼道:“逃吧!逃吧!你自己快逃吧!”想將羊皮拋出洞去,一時卻沒了力氣,兩眼一翻,身子痙攣一陣,就此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盧云大吃一驚,連忙去探他的脈搏,只覺微弱至極。盧云一咬牙,情知若再困於此處,伍定遠只有死路一條。他把羊皮收到懷里,跟著解下腰帶,將伍定遠牢牢綁在背上,心道:“當此之際,只有先回京城了。”顧不得漫天大雨,就此沖出山洞。

  盧云背著伍定遠,一路攀爬至山腰,忽聽有人喧嘩吶喊,卻是下頭守軍看見了自己,正自奔相走告,盧云一慌,原本他往崖下爬落,此刻給人發覺,便不敢再下,他見懸崖西首甚是陡峭,想來無人看守,便急急爬去。

  大雨一滴滴的落下,冰冷的雨水澆在兩人身上,盧云怕伍定遠受不住寒,只握住了他的手,將護體內力一陣陣的傳了過去,所幸伍定遠尚有脈搏,看來尚能支撐一會兒。

  不多時,盧云已攀上崖頂,他察看一陣,天幸四下無人,想來山下守軍以為他兩人已然爬下懸崖,早已在下頭道路搜查,是已此處反而無人看管。他心下大喜,認明京城的方向,當下負著伍定遠,沖風冒雨,狂奔疾行。

  奔了片刻,眼前遇上了一條岔路,正中是一片平坦道路,兩旁卻是蜿蜒山道,他正自猶疑,不知要往何處而去,忽聽後頭有人叫道,“人在這兒了,大家快追!”盧云吃了一驚,回頭望去,竟有百來名騎兵駕馬追來,慌亂間不知是何方人馬,盧云心念如電,當下挑了崎嶇小路奔走,想來此處亂石無數,馬蹄踏去,必然摔傷。

  盧云背著伍定遠,一路從小徑狂奔逃走,過不多時,後頭騎兵發現了,便也匆匆奔來,眼看便要追近,忽聽後頭大呼小叫,已有不少馬匹摔倒,眾騎兵眼見地形崎嶇,只得翻身下馬,改以步行,但這番行路比不上騎馬,登時慢了下來。

  盧云急於甩開追兵,敢忙發動內力,那“無絕心法”的威力登時顯現出來,只見他大步向前邁去,竟然疾逾奔馬,有若雷霆。大批騎兵此時只能以步行追趕,一時間呼喝連連,卻是追趕不上。

  盧云狂奔而去,足足奔了一個多時辰,二十馀里奔來,不見後頭有人追來,想來已遠遠拋開追兵。盧云心頭一松,放緩了腳步,又是幾里走去,只見前頭現出一堵高高的城墻,盧云知道京城已在眼前,看來只要入城尋到藥,仗著自己還懂些醫術,伍定遠定然有救。

  行出不久,忽見前頭人聲鼎沸,似有人群聚集,盧云凝目看去,霎時心中一驚,只見前方柵欄林立,朝廷竟在此處設下一道關卡。眼看大批軍馬正在盤查來往商旅,盧云想改繞小路,其勢卻有所不及。

  盧云自知背著一人,行蹤必定暴露,正擔憂害怕、不知所以間,忽見一旁有人駕著牛車過來,那車上還堆滿了柴草雜物,盧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眼見車主正與旁人交談,便趁他稍不留神之時,一把將伍定遠推入草堆,自己則垂手低頭,裝作尋常百姓模樣,老老實實地跟著柴車前行。

  守城軍士盤查數人後,便搜到那柴車上,一名軍士道:“你車上載著什麼東西?有什麼不法貨品?”那車主忙道:“回秉軍爺,小人車上只有些柴草,都是要拿到城里賣的,豈敢做什麼壞事?”那軍士拿起棍棒,胡亂的往柴堆里戳了兩下,盧云手心出汗,伍定遠深藏其中,不知那軍士會不會發覺?

  還好那軍士已然搜查數十人,頗感疲累,一見無甚異狀,便揮手道:“沒事了,快過去啦!”盧云大喜,也要邁步向前,一名軍士攔住他道:“你這小子急什麼?你干什麼來著的?”盧云低頭道:“小人是城里打雜的夥計,要趕回去上工。”

  那軍士打了個哈欠,伸手在他身上胡亂摸索,霎時間,竟摸了那張羊皮出來,只拿在手上翻來轉去的瞧,盧云見東西給人搜出,心中只是百般叫苦。

  那軍士往羊皮一瞄,只見紅紅綠綠,滿是圖線,一旁又有歪歪曲曲的文字,當下喝道:“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盧云聽他這麼一說,心下登松,料知這些軍士身分低微,不知這羊皮的來歷要緊,他定了定神,從容地道:“這是辟邪用的符咒,小人不久前在玉林觀里求來的。”卻是來個隨口胡言亂語,好來敷衍一番。

  那軍士抓了抓頭,滿臉不耐:“原來如此,好啦!快快過去,下一個上來!”

  盧云不動聲色,緩緩地向前走去,忽見兩人腰懸長劍,身穿白袍,站在一堆軍士中,好像前些日子在王府胡同有見過面,一時卻也認不出來是誰,那兩人面帶倦容,顯也沒留神那軍士與自己的對答。盧云情知危機四伏,腳步當即加快,眼看牛車走遠了,便急急往前追去。

  正走間,忽聽那軍士嘮嘮叨叨地道:“這玉林觀可真怪了,居然在羊皮上畫符,下次我也去求個幾張。”一名白袍客聽得此言,只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盧云聽見兩人的對答,情知身份敗露,回頭看去,那軍士正向自己指指點點,想來在述說那塊羊皮的情狀。

  盧云心念一動,他見牛車已然駛遠,便尋思道:“說不得了,先來個調虎離山之計!現下我只要急速逃走,必能將這些人引開,伍兄就多了幾成活命機會。”心念及此,便向城內狂奔而去。

  後頭軍士見他忽然狂奔起來,登即大呼小叫,大聲叫道:“賊子在前面,快追啊!”百馀人一齊沖上前去,那兩名昆侖山的好手反而給擠住了,眾軍士腳步遲緩,哪追得上盧云的輕功,不過片刻,盧云便要脫身。

  忽聽道路上馬蹄聲響,城外數十匹快馬追來,卻是從懸崖處追來的人馬趕到,當先一名頭領遠遠看見盧云,登時喝道:“哪里走!”彎弓搭箭,颼颼兩聲,連發雙箭,對著盧云射來。盧云聽得來箭嗚嗚作響,料知發箭之人功力不凡,忙縱身一跳,有如大鳥般向前飛去,兩方相距本遠,飛箭本已難及,這下更是射他不到。

  盧云松了口氣,正要往城里道上擠去,忽又覺背後勁風勁急,似有高手過來,盧云忙回首去看,只見一名白袍客提氣飛縱,已然躍到自己面前。

  盧云心下一驚,尋思道∶“這人武功好厲害,卻是誰來了?”他還不及思索,那人已舉劍刺出,猛向門面殺來。

  盧云見他劍法凌厲,實在不能正面抵擋,只有往旁一讓,那人劍招一變,改向他喉間急刺,招式老辣無比。盧云避無可避,慌忙間伸指亂彈,竟然彈中那人劍刃,但手指也險些給削掉。那人森然道:“想拼內力麼?”

  指劍相交,那人劍上猛地傳來一股陰寒內力,這內力好生邪門,盧云給這內力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倒退了一步。那人大喝一聲,長劍幻出點點寒星,便往盧云身上攻去。盧云見此人武功遠勝自己,不敢再打,連忙抱頭鼠竄而去。

  那人提步追趕,連出十馀劍,盧云頭也不回,只是提步狂奔,劍尖在盧云背後閃動,卻總是差了幾寸,便在此時,後頭一人匆匆奔來,叫道:“二師兄!這小子就是那面販,我方見他背著伍定遠逃命,怎麼人突然不見了!”

  說話那人聲若破鑼,卻是昆侖山的“劍蠱”屠凌心,方那兩支飛箭便是他射的。看來昆侖派連日搜捕伍定遠,早已菁英盡出。

  那提劍追殺盧云的不是別人,卻是那“劍寒”金凌霜,聽師弟如此說話,登即醒悟:“好小子!居然來個調虎離山!”當下停步下來,不再追趕盧云。他凝神思索,環視左右,忽見遠處一輛牛車正要駛離,心念一動,點頭道:“在這兒了!”他飛身縱起,攔住牛車,跟著一劍往柴草堆刺下,那車主給嚇得面無人色,當場賓落車下,摔在一旁。

  盧云本已走脫,眼見金凌霜一劍刺下,怎能不驚?只好大步奔回,金凌霜見盧云匆匆奔回,便自冷笑一聲,知道自己猜想是真,他收住長劍,伸手到柴車里一摸,果然將伍定遠揪了出來。

  只見伍定遠面色慘白,軟綿綿的趴在柴車上,不知死活如何。

  金凌霜抓到伍定遠,立刻伸手大搜,他急速掏摸,但摸了半天,只摸了柄銀梭、幾錠元寶,卻都找不到那最最要緊的東西,金凌霜哼了一聲,雙眼一翻,目中精光暴射,卻是往盧云瞪去,料來那東西定是在這面販身上。

  眼看伍定遠已落入那幾人的手里,盧云自知不能獨自逃走,否則伍定遠必死無疑。他心中計較,尋思道:“這些人千方百計的要找伍兄,看來還是為了那塊羊皮,待我和他們拖延一番,看看有無逃生機。”

  他掏出懷中羊皮,高高舉起,朗聲道:“你們聽好了,東西在我手上!你們把這位朋友送上,我便把羊皮交給你們,如何?”

  金凌霜大喜,正要答應,忽見屠凌心向自己做了個眼色,卻是有意出手暗算。金凌霜會意,點了點頭,單手高舉過肩,也將伍定遠提了起來,大聲道:“如此甚好!你快將東西交來!咱們一手換人,一手交物。”他口中大聲嚷嚷,眼角卻瞅著屠凌心的動靜,只見他悄沒聲的繞到後方,便要往盧云背後欺去。

  盧云渾然不覺,正要向前走去,忽見金凌霜面色不善,他心中一凜,已知對方另有陰謀,不過此時伍定遠落在人家手中,自己別無他法,只好手舉著羊皮,緩步向前。

  盧云跨出兩步,背後已有一陣劍風掃來,卻是屠凌心拔劍偷襲,盧云識破計謀,登時破口大罵:“好啊!丙然是無信無義的豬狗之徒!”慌忙間撲地趴倒,躲開了背後的暗算。屠凌心喝道,“把東西教出來,否則休怪刀劍無眼!”

  盧云聽他喝罵,又見一旁軍士神情貪婪,好似都想過來搶奪那塊羊皮。盧云心念微動,想道:“這東西看來要緊無比,我可得好好應用了。”他腦中詭計一閃,登想了個計謀,朗聲叫道∶“你們要這羊皮是吧!何必動手搶?我給你們就是了!”說著將手中羊皮擲出,內勁到處,那羊皮遠遠飄去,已然飛出十來丈之遙。

  眾軍士猛見羊皮飛來,都知此物事關重大,一起叫嚷上前∶“是我找到的!寶勞是我的!”果不出盧云所料,眾人登時胡搶亂叫,鬧做一堆。

  屠凌心怕眾人胡亂搶奪,竟把那羊皮給撕破毀損,連忙沖向前去,喝道:“全給我滾開了!”眾軍士都是北京城的禁軍,來頭不小,雖知這人是江充調來的武林異士,不過大功當前,誰有空理會他?屠凌心見眾人自搶奪,大怒道:“你們找死嗎?”長劍掃出,當前一人身首分離,死於非命,屠凌心冷笑一聲,夾手奪過羊皮。

  金凌霜見師弟出手殘暴,大驚道:“師弟!快住手,萬萬不可殺人!”眾軍士駭異至極,連忙跳開。一名軍官見下屬被殺,心頭震怒,他奉命跟隨昆侖山高手查案,見他們言語無禮,心中早已不忿,只是念著江大人交代,這才勉強忍耐,待見下屬被殺,如何還能忍得?當即怒道:“什麼妖人在此作亂!全都給我拿下了!”

  眾軍士彎弓搭箭,長槍大戟一齊揮出,將屠凌心圍住,屠凌心自也不懼,傲然看著眾人。金凌霜忙道:“這位軍爺,我們是奉江大人的意旨辦事,你別和我們為難。”

  那軍官面色一沈,說道:“江大人是叫你們領頭辦事,沒說你們可以隨意殺人吧!”

  屠凌心怪叫一聲,喝道∶“你兇什麼東西!找死!”只見他一張丑臉緊緊皺在一起,跟著舉劍劈去,那軍官防備不及,腦袋已被劈成兩半。

  一旁副官大驚,喝道:“造反啦!放箭!快放箭!”眾軍士發一聲喊,箭如雨下,往屠凌心射去,屠凌心狂吼一聲,舉劍亂殺,但弓箭既多且快,卻要屠凌心如何擋得住?金凌霜長嘆一聲,只得提劍去救。正待出劍,忽地背後一掌襲來,卻是盧云趁機偷襲,金凌霜關心師弟,百忙中不及招架,只得矮過身子躲開。

  盧云見他不敢還手,更是趁勢猛攻,“無雙連拳”接連使出,招式紛呈,一時快狠兼備。金凌霜一面隔擋飛箭,一面閃躲盧云的拳腳,手上還提著伍定遠,饒他武功高強,但眼前情勢大亂,盧云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時也感手忙腳亂。

  盧云見他左支右拙,霎時兩掌一并,奮起全身真力,猛向金凌霜胸口一推,金凌霜見盧云這掌功力深厚,非同小可,但他右手要抵擋官兵攻勢,左手又抱著伍定遠,實在騰不出手來對付盧云,眼看對方勢如瘋虎,只有放脫伍定遠,將他擺在腳邊,跟著左手推出,凝神回了一掌。

  叁掌便要相撞,盧云忽地朝地下一撲,已然朝伍定遠滾去,金凌霜大驚,知道上當,正要舉劍出來,卻見盧云夾手一抱,已將伍定遠抱在懷里,跟著轉身逃走。

  金凌霜哼了一聲,他轉頭看去,見那羊皮已在屠凌心手中,這伍定遠懷璧其罪,少了羊皮,便不再那麼要緊,當下也不追趕盧云,轉而護向師弟。

  此時屠凌心已大開殺戒,足足殺害了十來名軍士,那副官狂怒不已,但又忌憚屠凌心武功厲害,不敢近身肉搏,只有命人不停放箭,屠凌心武功雖高,但給弓箭侵逼,身上卻也插了不少箭矢。

  箭羽落下,兩人且戰且走,金凌霜四下打量逃脫路徑,心道∶“這當口與江大人的手下誤會已深,看來是說不明白的,只有先避一避再說。”拉著屠凌心,便往道旁小徑鉆去。

  二人正要走脫,忽然城里十馀騎馬向前狂奔,馬上一人見到兩邊動起手來,大怒道:“你們在搞什麼!東西呢?”

  眾軍士聞聲住手,紛紛將弓箭放下。金凌霜回頭一看,只見來人身穿錦袍,面如重棗,正是江充大人的手下愛將,錦衣衛統領安道京。

  金凌霜見安道京面色不善,想到本派人馬還在京城,萬萬不能得罪這些朝廷命官,便停下腳來,拱手道:“安大人來的好,適才那兩名逃犯走脫,我們自己人又起了些誤會,這才動起手來……”他正待說明,安道京不耐的道:“別羅唆了,東西到手了嗎?”

  金凌霜咳了一聲,道∶“不勞大人憂心,東西已然奪回了。”

  安道京冷冷地道∶“既然到手了,怎麼還不拿出來?”

  金凌霜轉頭吩咐,那屠凌心便從懷中取出羊皮,他正要交給師兄,卻見安道京跳下馬來,猛地一把搶過,神態無禮。屠凌心見此人傲慢至此,心下大怒,管他是什麼來頭,登時喝道∶“什麼東西!恁也狂妄無禮了!”旋即手按劍柄,眾軍士見他又要發難,急忙舉起兵刃,數十人團團圍住了屠凌心。

  金凌霜一把拉住師弟,低聲道:“不要和他們動手,咱們回去見了掌門再說。”屠凌心怒道:“他媽的!這群人王八蛋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我不教訓他們一番,以後怎麼得了?”金凌霜嘆息一聲,只是低聲相勸。

  其實金凌霜心中豈能無感?他自赴京城以來,事事被人侮辱奚落,好似東廠隨便一個小小太監,也比他們這群江湖好手威風些,只是金凌霜身為昆侖山第二把交椅,不能不小心完成掌門交付的使命,當下只有忍耐到底了。

  眼見安道京已把羊皮拿到手里,金凌霜便攜了師弟的手,大聲道:“安大人,東西既然到手,我們這就告辭。”

  哪知安道京罵道:“飯桶!全是飯桶!”屠凌心聽他說話侮辱,登時狂怒,便要上前殺,金凌霜把他攔住了,強抑怒氣道:“在下不知有何過錯,大人為何發怒?”安道京哼了一聲,隨手一扯,將羊皮撕成碎片,扔在地下。

  金凌霜詫異驚駭,叫道:“大人何故如此?這羊皮是要緊東西啊!”

  安道京翻身上馬,跟著一鞭往金凌霜頭上抽下,怒道:“笨蛋!還敢頂嘴!”金凌霜往旁一閃,長鞭啪地一聲,抽落在地,這下他養氣工夫再好,也不能不動氣,面色一沈,心道∶“京城是你們的地盤,我自當禮讓叁分,日後大家江湖相見,有你的苦頭吃了。”他壓下火氣,沈聲道:“安大人,到底怎麼回事,請您明示。”

  安道京長鞭一掃,卷起地上一小塊羊皮,喝道:“你自己看,給人耍了還不知道!”

  金凌霜一看那塊碎皮,上頭依稀寫著四書輯注等字樣,皮倒是皮,不過不是價值連城的羊皮,卻是不值分文的破爛白色書皮,霎時間面色已成慘白,這才知道給人狠狠地耍了一陣。

  原來盧云適才心念一動,想起自己隨身帶的一本四書輯注也是白色,模樣倒與那羊皮頗為相似,當即將那書皮撕下丟出,好來魚目混珠,反正眾人只知奉命追拿一張“白色的”羊皮,卻也沒真的見過東西,果然一舉騙過眾多好手。

  金凌霜低下頭去,看著滿地的書皮碎屑,一時面色困窘。安道京面帶不屑,當即冷哼一聲,對他師兄第二人不再理會,逕自調派兵馬捉人。

  卻說盧云抱起伍定遠狂奔,已入京城道路,他心中不斷盤算主意,想道∶“這下我們要躲到哪去?大批人馬在後追捕,伍兄傷勢又是危急,實在不能再拖,到底我該怎麼辦?”忽地想到顧嗣源∶“顧伯伯看來已經到京里任職了,我……我若帶著伍兄上門求見……”他用力搖頭,知道這條路決不可行∶“顧伯伯待我情深義重,他才上任不久,我豈能連累他?何況……何況他這麼高的身分,又怎能為了我這種低叁下四的人犯險?”一時又想到顧家小姐,心中更是大慟,恍惚間胡亂奔走,城里百姓見他抱了個人奔跑,都側目讓道,過得片刻,盧云稍稍停步,留神四周,竟又奔回王府胡同。

  盧云心中暗暗叫苦,這里官員云集,衛士眾多,前些日子千辛萬苦的逃脫此地,哪知道陰錯陽差下又回到這里,他抱著伍定遠,躲在街角歇息,心中渾沒了主意。徨間,已見到人影在兩旁官宅屋頂上行走,後頭馬蹄聲雜沓,顯然追兵已經趕到,盧云只覺心力憔悴,他牢牢將伍定遠綁在背上,舉掌護住全身,眼前情勢只有死戰到底了。

  百馀名禁軍將整條鬧街團團圍住,不知多少好手云集在此。

  一名軍士望見盧云,大叫道:“找著了,他們在這里!”跟著拔刀沖來,盧云一腳將他踢翻,奪過那軍士佩刀,狂劈濫砍,且戰且走,只是多名高手虎視眈眈,實在不知要退往何處。

  此時安道京也已趕到,他躍下馬來,幾個縱躍,已然站在盧云面前,盧云見他武功不弱,似不在昆侖山諸高手之下,不由得一驚,轉身便逃。那安道京卻不容他有絲毫喘息,立時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對著盧云腦袋砍來,招數霸道至極,盧云不知此人來歷,更不知這個統領的刀法如何奧妙,勉力舉刀硬接,兩人刀身正待相觸,安道京口中怪叫一聲,招數已變,倏地橫刀盧云腰間砍去,剎那間由直劈改為橫切,變招之快,幾非人力可及,盧云情急之下,用力一跳,急忙往後跳開,跟著身子一轉,便朝一處小巷奔入。

  盧云才入巷口,忽地一股掌風迎面撲來,掌力未至,已然逼得盧云呼吸不順,他凝神還了一掌,拍地一聲,盧云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襲到身上,忍不住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跟著腳下踉蹌,退開四五步。頓時間,巷內已然走出一人,狀似書生,溫文儒雅,卻是昆侖掌門卓凌昭到了。

  安道京冷冷的道:“卓掌門,大夥兒都是替江大人辦事,不必爭這個功勞了吧!”卓凌昭道:“好說,安大人好俊的刀法哪!”巷內隨即奔出大批好手,都是昆侖山好手,已然團團圍住伍盧二人。兩派人馬人不再說話,相互監視,都要將伍盧二人一舉拿住,卻又怕對方搶先動手。

  盧云身受內傷,放眼四周,前有狼,後有虎,大批好手將他團團圍住,心知無路可去,他將伍定遠從背上解了下來,伸手扶住,只見他仍是昏昏沈沈,死活不知,盧云心中一痛,大聲叫道:

  “伍兄,盧云今日與你同生共死!”

  忽聽前方鑼聲大作,有人向前行來,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到了,盧云心中悲涼,料想來人不是東廠的走狗,便是江充的手下,還能有什麼好東西?

  他側目望去,鑼聲中只見數十人騎在馬上,簇擁著一名將軍,那將軍約莫六十來歲,須長叁尺,形貌甚是威武,隨行官差舉著兩面大招,左首是“保國安民鎮北大督師”,右首是“忠言極諫孝親善穆侯”,端看這氣派,便知來人官高爵重。

  盧云心中一凜,想起當年隨顧嗣源前去江夏時,曾見過一個名叫左從義的總兵,便是眼前這個鎮北大督師的手下,據說這人在朝中勢力龐大,頗能與江充、東廠鼎足而叁。

  安道京眉頭一皺,低聲道:“卓掌門,事不宜遲,快快動手!”

  盧云一聽此言,便知這善穆侯柳昂天與這甘人有些嫌隙,雖然不明究理,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細細推想,只要伍定遠不落入江充這幫人手里,便多一分活命希望,盧云心念於此,緊緊抱住伍定遠,便往街心奔去。

  安道京見盧云蠢蠢欲動,哪容他再逃脫手掌,當下一個縱躍,他後發先至,已攔在盧云身前,冷笑道∶“往哪走?”一刀便向盧云劈下。盧云一咬牙,不顧一切,反向安道京懷中沖去,安道京料不到他有這般怪招,這下刀刃反而在盧云身後,胸腹要害都暴露出來,連忙往後躍去。

  盧云趁機沖入街心,便在此時,肩上挨了一記重手,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掌力雄渾至極,只震得他傷上加傷,眼前金星直冒,盧云不顧傷勢沈重,抱住伍定遠,只是奮力向善穆侯奔去。

  安道京伸手抓出,朝盧云手臂扭去,指力到處,盧云臂上登時鮮血淋漓,但他仍是飛身向前,絕不稍緩。卓凌昭見眾人出手無功,都攔不下盧云這人,他冷笑一聲,道∶“你們都退開了,且看本座出手。”人影一晃,便向盧云沖來,勢道快絕。盧云見他武功高明異常,知道此人絕非易與之輩,當即快馬加鞭,死命往前沖去,口中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善穆侯身旁護衛見街上有人斗毆,一起拔刀出鞘,勒馬止步。

  盧云只覺胸口氣悶異常,但此刻性命攸關,腳下雖已酸軟無力,仍是靠著一股毅力支撐,朝著善穆侯車隊奔去。

  卓凌昭叫道∶“站住了!”掌力已然襲到身後,盧云知道此掌來勢猛惡,已然避無可避,心中一酸,自知無幸,當下將羊皮塞入伍定遠懷里,跟著凝運內力,護住了後背。大叫道∶“伍兄,來生再見了!”

  只聽砰地大響,一股強猛內力震來,盧云後心結結實實地挨了卓凌昭一掌,他藉著這一掌之力,猛地雙手一振,將伍定遠奮力丟出。只是這掌好不雄渾,盧云本已身受內傷,此時更是口吐鮮血,脫力倒地。

  伍定遠如脫線風箏,遠遠地飛了出去,眼看便要落到柳昂天身前。盧云趴在地下,勉力望去,知道這番辛苦終於有了代價,雖然身上重傷,嘴角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誰知安道京大喝一聲,叫道∶“哪里走!”竟是飛身來搶,此人身法快絕,如同大鳥般的朝伍定遠撲去。

  盧云驚叫道∶“不要啊!”他想要出力阻攔,卻是心有馀力不足,想起這些日子的艱難患難,如今自己舍卻了一命,伍定遠仍是不免,心中不禁大痛,口中鮮血疾噴,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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