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頭照下,京城的石子路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前方銅鑼響起,官差口中大聲誦道:“閑人回避肅靜讓道”一名灰衣漢子坐在馬上,跟在一眾官差之後,耳聽眾人大聲頌念,他輕輕打了個哈欠,好似有些倦了。
這灰衣漢子微胖身材,臉如滿月,神情世故通達,乍看之下,好似行路間渾不用心,但若仔細察看他的神情,便會驚覺他那雙小眼直如鷹隼一般,不住瞅著街角四處,可說銳利至極。
忽聽背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那灰衣漢子雙目一亮,忙轉頭去看,只見一名老者身著戎裝,滿臉正氣,正自低頭咳嗽,那灰衣漢子忙道:“侯爺怎地咳嗽?可是昨夜受了風寒?”那老者抬起頭來,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多慮。
話未說完,忽聽馬蹄聲響,行伍間一騎掉轉馬頭,那馬上坐的不是軍官,卻是名年輕公子。只見他策馬過來,問道:“怎么了,侯爺可是有事?”日光下這年輕公子足跨駿馬,腰懸長劍,俊美的瓜子臉蛋雪白如玉,端是潘安似的好樣貌,灰衣漢子搖了搖手,笑道:“喉頭癢,沒事的。”那年輕公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提疆一振,便又駕馬前行。
這灰衣漢子看著他的背影,心道:“楊郎中還是老樣子,凡事總是小心把細,連清個嗓子也不成。嘿嘿,有他在這兒看著,我可清閑多啦!”想到此處,嘴角便泛起微笑。他自識得這公子以來,已有七八年了,平日見他溫文儒雅,好似個讀書人一般,其實這公子一旦發起威來,把那兩條眉毛高高斜起之時,嘿嘿,那時的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
正思索間,忽聽一名軍官低聲道:“韋護衛,那小姑娘在干什么?怎地攔了咱們的路,莫非是要告誰的狀么?”灰衣漢子定睛看去,只見路邊奔出一名少女,臉蛋羞紅,卻不知要做什么,那軍官嘖地一聲,正要上前攔阻,灰衣漢子伸手一揮,笑道:“不礙事,你別過去打擾。”那軍官給這么一攔,只愣在當場,皺眉道:“嘿,真沒事么?”灰衣漢子嘻嘻一笑,搖了搖手,要他靜靜旁觀。
眾官差不知那女孩意欲如何,都停下馬來,眼見大隊人馬給阻在道上,那軍官看實在不能再拖,便要上前喝問,忽見那女孩兒羞紅粉臉,輕移蓮步,卻是朝那年輕公子走去。
那軍官正要上前,忽見那少女從懷中取過一封書信,跟著遞了過去,那軍官咦了一聲,道:“一封信?這是干什么來著?要揭發誰的惡行么?”灰衣漢子尚未回答,那年輕公子已俯身彎腰,將那女孩兒的書信接下,跟著向她淡淡一笑。那少女見了他的俊臉,霎時飛紅了臉蛋,急急轉身,掉頭飛奔而去。
那軍官便再笨上十倍,見了那少女的神情舉止,也已猜到七八分,他啐了一口,罵道:“原來是這檔子事,我還以為有人攔路告狀哪!”那灰衣漢子揚鞭大笑,向那公子道:“楊郎中啊,你可快些成親了,免得京城里的姑娘家鎮日魂不守舍,都在為你發愁。”那公子轉過頭來,微笑道:“哪有這等事情,韋護衛說笑了。”說著兩腿一夾,鞍下駿馬便往前奔去。
眼看眾多少女雖然跪在地下,眼角兀自朝那公子的背影望去,卻是將他當作心儀仰慕的對象。那灰衣漢子哈哈大笑,心想:“好一個風流司郎中,不過這么上個街,便要招惹無數芳心。真是罪過啊!”到底這公子是誰呢?原來他便是當今兵部職方司郎中,五輔大學士之子楊肅觀。
也是他模樣太過俊雅,每回同他出門,總要遇上幾樁異性求歡之事。江湖上有些狂妄好事之徒,見了他俊美的容貌,更以為他是搖搖筆桿,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其實行家只要仔細看過他腰上的長劍,見了劍柄上鑲的幾個字,定會翹起拇指來,暴喝一聲道:“好樣的!”那六字讀來簡單明了,不過便是“少林天絕親傳”六個字而已。但只要通曉江湖事的,便知這人招惹不起,其中文字更有偌大含意。
大隊人馬正自前行,忽聽街角傳來一陣斗毆的聲音,一名男子滿口鮮血,全身骯臟,兀自在那兒大喊大叫,卻不知是做什么的。
眾人頗感訝異,都停下腳來。只見那人手上抱著一條大漢,猛往車隊奔來,那年輕公子皺起眉頭,不知那男子意欲為何,他使了個眼色,一旁下屬會意,正要上前喝問,卻見那男子奮力一丟,竟將手上抱的大漢丟出。
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他此舉是何用意。便在此時,街角的人群中飛出一名武官,只見他身形閃動,猛地躍上空中,跟著運起鷹爪手,便往那大漢身上抓落。
那年輕公子雙眉一軒,輕輕地道:“原來是錦衣衛的人,怎地跑來王府胡同攪和?”那武官可不是什么嘍羅,卻是統領安道京本人。此時他縱身躍起,正是來搶伍定遠,這個西涼名捕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間,一旁卓凌昭等人見他奪了頭功,心中焦急,卻已阻攔不及。
眼見安道京堪堪得手,忽然一柄長劍斜斜引來,招數醇正,氣勢博大,安道京人在半空,被這無端竄出的劍招一纏,竟是無法閃躲,只得拔刀擋架,一招“回天削地”,赫地擋下這天外飛來的一劍。
安道京落下地來,急看出招之人,卻見是位年輕公子,便在這一瞬間,那年輕公子猿臂輕抒,已輕輕巧巧地抱住伍定遠,身旁軍健忙將人接過,自去攙扶一旁。
安道京怒斥一聲,戟指喝道:“著來人速速放開欽命要犯,否則一同究辦!”說著橫刀怒視,霸住了去路。
那年輕公子一聲清嘯,越眾而出,凜然道:“安統領,我家柳大人乃是當今征北大都督,爵賜善穆侯,官拜太子太保。柳大人如此官高爵重,座駕玉輦,豈能驚擾?我等護駕有責,不知安大人何以見怪?”安道京見這人樣貌英俊,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官味兒,霎時已認出他來,這人正是當朝五輔大學士之子、官拜兵部職方司郎中的楊肅觀。據說這人少時曾代父在少林出家,武功頗為了得,卻又少年登科,不及三十赴考便中進士,乃是文武雙全的奇才,如此人物,安道京已是不能不給面子,當下一個欠身,拱手道:“楊大人,方才你攔下的不是什么好人,卻是個窮兇極惡的欽命逃犯,十分要緊。請你先將他解來,本官正急於押人。”楊肅觀搖頭不已,說道:“安統領,這里是王府胡同,審訊追捕之事,向來都由直隸衙門與旗手衛一同幫辦,豈勞錦衣衛統領的大駕?待我們問過人犯,再做商議不遲。”安道京聽他出言拒絕,不禁重重地哼了一聲,心下雖感憤怒,卻也束手無策,尋思道:“楊肅觀這小子怎么說也是朝廷的一號人物,他老子又是本朝中極殿大學士,連咱們江充大人也要賣他面子,看來不能硬來。”安道京見情勢不利,別說征北大都督開罪不起,就是眼前這楊肅觀也要小心應付,他心念於此,氣已先餒了。他遲疑片刻,只有還刀入鞘,回頭往卓凌昭看去。
卓凌昭微微一笑,心下雪亮。他知道這善穆侯柳昂天絕非尋常人,安道京雖是錦衣衛統領,但也不能和朝臣翻臉動手,自己卻可仗著武功高強,沒有官職羈絆,或可恃強拿人。只是這安道京先前何等囂張,官架子擺得老大,現下遇上了大麻煩,卻又要自己這個化外之民相幫,直是反覆無恥。只是眼前大局為重,這當口也不能和這種小人計較了。
卓凌昭緩步走到場中,打了個問訊,還未說話,卻已驚動了柳昂天這方人馬。眾侍衛中幾個知曉江湖事的,已認出他是昆侖掌門,眾人匆匆走來,忙在楊肅觀耳邊低聲通報。
那楊肅觀聽了此人來歷,心下暗暗訝異,又見這人隨意往前一跨,雙足不丁不八,氣勢非凡,確有過人之處,便也留上了神。
卓凌昭笑容可掬,拱手道:“楊郎中在上,方才您拿下的那名男子,便是小人的弟子,這斯頑劣無比,屢次在京城中闖蕩胡鬧,沒想驚擾了大人們,還請賜還不肖門生,回頭小人重重責罰,也好給諸位大人出氣。”眾人見這人渾似村里學究,說話也是謙和,若不是事先提點,有誰知道他便是名震西疆的昆侖掌門?卻不知這人好好的昆侖山不待,為何來到王府胡同打打殺殺,料來定是有什么隱情。
楊肅觀聽了說話,只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原來這人是先生的弟子,可方才安統領卻又說是逃犯,究竟實情如何,須待我詳查後再說。”卓凌昭聽他不愿把人交出,便哈哈一笑,說道:“方才看楊大人出劍精妙,功力非凡,不愧少林天絕老僧的多年真傳,若是不棄,小人想請楊郎中指點一二。”這卓凌昭行走江湖多年,自也知道楊肅觀的來歷,當下便有意仗著武力出手搶奪。
楊肅觀哦地一聲,他聽卓凌昭這幾句話的意思,竟是要恃強硬干,忙探過頭去,和身旁幾人商議道:“究竟咱們拿下的人是何來歷?怎會招惹這許多兇神惡煞?”那灰衣漢子靠上前來,說道:“這卓凌昭足跡一向不到中原,今日若來,必有大事生出。咱們別急著把人交出,先問清楚情況再說。”這灰衣漢子姓韋名子壯,江湖出身,見聞廣博,一向受柳昂天器重,加之武藝高明,楊肅觀等人對他多是敬重。此時這般說話,眾人紛紛點頭。
楊肅觀微微頷首,道:“韋先生之言極是,這錦衣衛一向陷害忠良,從不曾公允辦事,想來這人定是遭他們構陷,才會有此無妄災禍。”一名軍官見卓凌昭等人面色陰沈,都在等著上前拿人,忍不住皺眉道:“話是這么說,可你們看這幾些家伙的陣仗,怕是要當街劫奪,咱們可要如何是好?”韋子壯冷笑道:“這錦衣衛便再恃強霸道十倍,也動不了咱們柳侯爺的人馬。若真要來硬的,憑著我們這兒百來個軍健,人多勢眾,大家武功底子硬,諒他們能拿我們如何?我只怕待會兒打斗起來,會驚動了柳侯爺。”卓凌昭見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沒完沒了,便自笑道:“楊大人,您是朝廷要員,千金之軀,當然不必與小人當真,你若不想動手,只需吩咐一聲,把敝派弟子交還責罰,卓某人日後定會親上少室山致謝,如此可好?”卓凌昭言下之意甚是明白,只要楊肅觀照江湖規矩行事,賣他個面子,把伍定遠奉上,他自不會再跟他為難。
楊肅觀正要回話,韋子壯已然走進場中,冷笑道:“卓掌門,我家楊大人乃是科舉出身的堂堂朝臣,他雖習過幾年武藝,卻不是江湖中人,你不必拿這些話來激他。你若不退開,休怪我們官軍槍下無眼,到時傷了你昆侖門下,你可悔之莫及啊!”卓凌昭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武當山的韋大俠來了。韋大俠多時不見,果非昔日吳下阿蒙啊,這幾句官話說得中規中舉,連湖北土腔也改了,嘖嘖,可真生受你啦。”一旁錢凌異見掌門語帶譏嘲,忙搭話道:“掌門,你要喚他作韋大俠,人家可不樂意,你瞧他那胖嘟嘟、肥滿滿的模樣,該稱呼他一聲韋大人,要不韋護衛也不稱頭多了?”兩人的說話都是在譏諷那灰衣漢子不依江湖規矩辦事,言語尖酸,韋子壯如何聽不出?只氣得他吹胡瞪眼,滿臉尷尬憤怒。
原來當時武林中人習得一身武藝後,每多為朝廷辦事,是以朝中武官多出身自江湖門派,只是遇上江湖中人,多以江湖行規相待,以示不忘本之意。韋子壯出身自名門大派,自幼得武當山玄武劍真傳,能使八卦游身掌的綿密工夫,十余年來護衛善穆侯,形影不離,深受倚重,他也頗以賓主相知為傲。誰知此時卻因說話多了幾句官腔,竟受昆侖門人如此譏嘲,直把他這人當作數典忘祖的無恥鷹爪,如何不讓他氣憤難抑?韋子壯呸了一聲,回頭向眾護衛道:“咱們走,不必理會這群妄人。”眾人答應一聲,紛紛上馬,正待提韁前行,卻見卓凌昭一動也不動,好整以暇的站在道中,韋子壯見他這般模樣,當下喝道:“眾將官搭箭!若還不知進退,殺無赦!”眾軍健高聲答應,各自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這廂昆侖山門人見兩邊說翻了,深怕掌門吃虧,便要奔入場中,卓凌昭卻微微一笑,示意他們退下,對眼前兇險至極的局面,卻是一幅渾不在意的模樣。韋子壯坐在馬上,高聲道:“卓掌門,你速速讓道,萬莫阻攔柳大人座駕,若執迷不悟,別怪我不顧江湖道義!”他這幾句話說得聲威俱厲,已絲毫不留情面。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亂子?”眾人凝目望去,只見一名白發老者騎在馬上,緩緩放蹄而來,正是善穆侯柳昂天耐不住等,趨前來察。
卓凌昭見機不可失,便在柳昂天說話的剎那間,已飛身而起,竟是朝他駕前欺來,身法之快,眾人都是駭異。眾護衛大驚之下,紛紛對著卓凌昭放箭,只見弓弦破響,萬箭齊發,都朝卓凌昭身上射去。
卓凌昭人在半空,卻不驚惶,身體如同陀螺般旋轉起來,兩只袖子帶出偌大勁風,竟將成百上千的箭弩都給激開,反往眾軍士落去,眾人料不到會有這等變故,霎時紛紛中箭掛彩,數名護衛冒死擋在柳昂天駕前,更是連中數箭,血流不止。
韋子壯料不到卓凌昭能有這一手,又驚又怒之余,已然離鞍縱起,雙手運上十成十的掌力,要將卓凌昭當場擊斃,韋子壯向來出手寬仁,甚少下這等殺手,但此刻主人命在傾刻間,卻不容他手下留情了。
卓凌昭人兀在空中,已聽得後頭呼吸聲沈重,知道韋子壯拼起一身功力來擊,他無意比拼掌力,當下氣沈丹田,如驚鴻一撇般地急墜而下,韋子壯此刻掌力已出,身形難以轉換,這掌便擊了個空。
卓凌昭腳一踩上實地,便同泥鰍般地從眾軍士間穿過,眾軍士大呼小叫,卻傷他不得,只因卓凌昭擠在人群中,離得近了,眾人都怕誤傷同伴,手上的兵刃更加施展不開,只一眨眼的工夫,卓凌昭見縫插針,左沖右突,猛地現身在柳昂天座前,眾護衛吃驚不過,慌忙之間,忙在柳昂天身旁團團保護,都怕卓凌昭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
柳昂天乍見這等情狀,饒他是征戰萬里的老將,此時也是吃驚,當下高聲說道:“這位壯士好高明的身手,卻為何攔阻本將軍的座駕?”卓凌昭笑道:“將軍受驚了,小民別無他意,只想請將軍借一步說話。”言下之意竟是要劫持柳昂天。柳昂天聽他如此狂妄,只嘿地一聲,說不出話來。
忽聽一人大喝一聲,跟著劍光閃動,寒星點點,如天女散花般,朝卓凌招攻去,卓凌昭抬頭看時,卻是楊肅觀出招搶攻,這招籠罩卓凌昭身上七處大穴,喚做“菩提三十三天劍”,一招帶七式,一式藏七劍,一劍落七方,共是三百四十三種變化,端是險惡無比。
卓凌昭識得這招的厲害,不愿正面撂其鋒芒,微微向旁一讓,避開楊肅觀銳利絕倫的劍氣,要知卓凌昭生性高傲,此時居然旁讓,足見少林正宗劍法的大威力。楊肅觀見卓凌昭閃避,當即加緊攻勢,他一劍不中,手腕立時一振,劍尖立即散為七朵劍花,緊裹卓凌昭身旁三尺,劍光霍霍中,只見七個大小劍花急急向卓凌昭襲去。
卓凌昭凝目細看,眼見劍尖已朝周身七方要害攻來,但他身無兵刃,實在無法擋隔,眼看避無可避,但卓凌昭忽地一個回旋,身形往上拔高數尺,竟躲開楊肅觀綿密無比的攻勢。
楊肅觀見他閃躲時身法精湛,妙到顛毫,贊道:“好一個昆侖掌門,有你的!”楊肅觀二次出手不中,當即看準卓凌昭躍起的去處,捏起劍訣,霎時劍尖幻出四十九顆星芒,刷刷輕響,朝卓凌昭腳下刺去。這便是菩提三十三天劍至高無上的絕招,一劍不中,轉攻七方,七方不中,再進七七四十九罩門,綿綿不絕,如少室山之峰巒迭起,直無止境。
卓凌昭人在半空,無可借力,眼看楊肅觀殺招再起,但自己身形下墜,實在無處可躲,只見腳下劍光霍霍,刃芒織網,剎那間便可將人絞成肉泥,昆侖眾人見掌門遇險,都是驚呼出聲,待要出手相助,一怕掌門不喜,二怕為時已晚,眾人互望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見情況危急,百忙中急急解開腰間袍帶,使勁朝楊肅觀揮去,楊肅觀只覺眼前風聲勁急,想不到這重不逾兩的袍帶,卻在卓凌昭一揮之下,竟是蘊著千斤之力,如鐵杵般地朝門面打來。
楊肅觀沈肩低肘,回劍自救,避開了正面一擊,但兩人招式相交,楊肅觀手上長劍不過被袍帶微微掃過,竟被震得些些彎曲,虎口也是隱隱發麻。
卓凌昭落下地來,只見袍帶上竟然千瘡百孔,不過一招之間,居然被楊肅觀的“菩提三十三天劍”刺穿數十個小洞,少林劍法委實可敬可畏。
卓凌昭喝了一聲采,贊道:“楊大人武功非凡,不愧為天絕僧的關門弟子。”楊肅觀道:“卓掌門且看家師面下,兩廂罷斗如何?”卓凌昭微笑道:“在下豈敢與楊大人相斗,只要楊大人將劣徒放出,本座日後自會登門道歉,絕不敢相擾。”楊肅觀搖頭道:“卓掌門,你適才接了我三劍,應知我武功不只如此,你若還是恃強相逼,待我使出本門絕學,屆時刀劍無眼,怕會傷了貴我兩派的和氣。”
卓凌昭哈哈一笑,心中卻是惱怒無比,他自出江湖以來,尚未有人敢如此和他說話,便是和少林靈音之類的高手相斗,也只有自己戲要別人,何嘗有這等黃口豎子在他面前大言不慚的吹擂?只是念在對方是朝廷命官,不能將之殺害,但今日若不能狠狠地讓他出丑一番,日后傳揚出去,這張老臉要他如何放去?
卓凌昭繫好腰帶,微笑道:“楊大人口稱不忍傷壞兩派情誼,我看是多慮了。蒙貴派靈音大師錯愛,至今玉趾仍在我派盤桓小歇。有了大師寶駕光臨,這少林崑崙兩派情誼,自是一日深過一日,豈會傷了和氣呢?照本座看,楊大人既然想與本座切磋劍法,不妨出招賜教,”
靈音大師在西涼失蹤一案,本已轟動武林,楊肅觀自是深知,江湖盛傳靈音已被崑崙門人幽禁,沒想到卓凌昭竟會在此直承其事,看來卓凌昭老謀深算,一來想要激怒自己,二來便要藉機宣揚崑崙威望,打壓少林名聲,用心端是陰毒險惡。
楊肅觀不愿多做口舌之爭,他森然道:“卓掌門見笑了,靈音師兄之事,自有本派方丈出面,輪不到楊某人說話。只是卓掌門何等身分,既然有意指點在下劍法,肅觀豈敢不從?”當下深深吸一口氣,挽起一個劍花,朗聲道:“卓掌門,我下一招使的便是達摩劍法最后一式,名喚涅盤往生,此招一出,共計三百四十三劍,我師曾告誡此招兇狠殘戾,當世無人可擋,故命我出招前務必奉告對手,令其迷途知返。”
崑崙眾門人聽楊肅觀說得狂妄,紛紛怒罵:“他媽的小狽放臭屁!”、“要你師父回家吃屎吧!”、“我師尊當世無敵,小子你才是積重難返!”
眾人怒罵中,卓凌昭嘻嘻一笑,道:“本座這把年紀了,若要迷途知反,卻要我返到何處?大人請賜招吧!”
楊肅觀神色凝重,向南方微微躬身,一旁韋子壯、金凌霜、安道京等武林耆宿一齊嘩然,都知少林門人殺人之前,必先向少室山下拜,乞求原宥,看來楊肅觀此舉志在必得。
卓凌昭貴為一派掌門,自也是見聞廣博之輩,如何不知“涅盤往生”的名頭?武林故老相傳,都說昔日少林天絕僧出這招“涅盤往生”之前,必先奉告對手,使對方知所趨避,棄劍認輸,以免殺生太過。到得后來,只要天絕僧說出涅盤往生四字,江湖竟無人膽敢再戰,可說是少林寺近三十年來名氣最響的一招。這招是天絕僧的獨門絕學,除他之外,合寺無人會使,沒想到卻傳給了楊肅觀。
饒是如此,以卓凌昭威名之盛,即便天絕僧親至,也豈有罷手之理?何況眼前放對的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一個堂堂掌門,豈能懼怕示弱?卓凌昭哈哈一笑,說道:“老朽也聽過什么涅盤往生,一直想見識見識,楊大人趕緊出招吧,可萬萬別敬老尊賢,處處讓先啊。”
楊肅觀搖頭嘆道:“世間妄人尚知求生,閣下又何必一昧尋死呢?”
說話間,只見楊肅觀腳不動、身不搖,手中長劍竟一為二、二為三,瞬間幻化為七劍,眾人見了這幅模樣,彷彿千手觀音降世,莫不大為罕異,便這么一眨眼,楊肅觀手中的七劍又各自抖出七只劍花,共計七七四十九朵之多,只見數十朵變換難測、冰寒若雪的劍花,逕自在楊肅觀身前擺動。
卓凌昭見了這個勢頭,也是心中一驚,暗想道:“也怪我過於托大,沒把這小子放在眼里,看他這模樣,工夫只怕不在靈音之下,這當口我少了兵刃在身,處境大是不利。”
便這么一想,楊肅觀手上劍花又各散出七點寒星,共計三百四十三點藍澄澄的寒星,在他身旁圍成一個大光罩,不住來回飛舞。
卓凌昭倒吸一口冷氣,他知楊肅觀只要運勁一攻,這三百四十三點寒星便會朝自己飛來,到時就算有三頭六臂,只怕也難逃一死,當此關頭,只有行險!
卓凌昭笑道:“楊大人耍的這許多光點,煞是好看,只不知堪不堪用?”他仰天大笑,輕輕一縱,竟無視那厲害之極的殺招,反朝楊肅觀沖去,楊肅觀一怔,萬萬沒料想到世間居然有這等瘋狂行徑,卓凌昭如此疾沖而來,豈不是自殺?莫非有什么厲害后著?
楊肅觀一時受驚,忙向后退了一步,便在這一剎那間,柳昂天身邊一名軍健忽然騰空飛起,朝劍尖幻出的光網撞去,卻是被卓凌昭以袖勁卷起,朝劍網中擲來。楊肅觀變招不及,又不愿傷及無辜,連忙向后急退,說時遲、那時快,卓凌昭身形閃動,雷霆萬鈞之間竟已搶先佔位,楊肅觀這一閃躲,不只將后心要害暴露出來,尚且直挺挺地向卓凌昭撞去。
卓凌昭仰天長笑,手掌輕輕一揮,已然制住楊肅觀背后要穴,霎時間勝負已分。
楊肅觀面色鐵青,別說那三百四十三種劍招變化,他居然連一劍也沒發出來,就在剎那間被人破解成名絕技,卓凌昭單憑輕移云履,五指妙輪,竟輕輕松松地把楊肅觀擒下。
這廂崑崙眾人紛紛喝采叫好,安道京卻冷笑道:“卓掌門,好個聲東擊西、圍魏救趙的高招,你這手究竟是武功還是心機啊?”他雖然有求於卓凌昭,卻一直和他爭鋒奪勢,此刻見卓凌昭贏得難看,便出言譏嘲。
卓凌昭這仗獲勝,并非倚仗武功,而是憑藉經驗行險,他知這“涅盤往生”招式磅礴,氣勢雄渾,但以楊肅觀之年輕識淺,尚加功力不足,定不能運轉自若,只要使出計謀,必然有機可趁。果然他扔出一名旁觀軍健,往劍網中擲去,楊肅觀功力不足,若不閃躲,以“涅盤往生”的威力,必會殺死無辜,待得向后閃避,招式的勁力已卸,已然大失先機。卓凌昭算準他趨避的方位,趁楊肅觀心神不寧之際,搶先佔位,果然一舉成擒。
旁觀高手如何不識卓凌昭的妙計?雖覺他有失磊落,但若易地而處,面對這招“涅盤往生”,恐怕也是無計可施,何況卓凌昭僅在剎那之間,便能算定楊肅觀閃避的去路,尚且以輕功后發先至,制敵於剎那,也已經是江湖上罕見的武藝,若要指他行騙使詐,未免也太過,怪只怪楊肅觀臨敵經驗不足,這才會上了這個大當。
便在這十萬火急的一刻,韋子壯已然趕上,他只手成圓,屏氣凝神,運起武當真傳“八卦游身掌”,猛往卓凌昭背后襲去。卓凌昭笑道:“兩個打一個嗎?”
韋子壯罵道:“無恥小人,勝之不武,還有臉面說話嗎?快快放開楊大人!”
韋子壯掌法端凝,內力正大,正是道家七十二洞天的名士風范,卓凌昭哈哈一笑,他左手抓著楊肅觀,右掌運使內力,擋住了韋子壯的只掌,二人掌力相接,無聲無息,卓凌昭身子微微一晃,韋子壯卻氣血翻涌,往后退開三步,這才卸下勁力。
卓凌昭笑道:“韋護衛這般粗魯,豈不壞了武當山以柔克剛的名聲么?”韋子壯深怕卓凌昭下手毒辣,一下子便要了楊肅觀的性命,當即喝道:“你少廢話!先把人放了!”只掌一推,猛向卓凌昭胸口擊去,卓凌昭輕輕轉身,卸開了他的掌力,兩人以快打快,登時過了十余招,卓凌昭左手抓著楊肅觀,但身法仍是精奇無比,絲毫不落下風。
兩人正自激戰,忽聽楊肅觀輕嘯一聲,猛地拔劍回刺,劍刃卻是往自己小骯而去。眼看長劍便要戳穿身體,眾人大驚失色,紛紛叫道:“萬萬不可!”
卓凌昭一愣,自沒料到楊肅觀如此烈性,這人雖然落入自己手中,但他年紀輕輕,卻也不算怎么折辱了,怎地不到片刻便要同歸於盡?一時間也是大為訝異。
正吃驚間,猛地腰間一涼,那劍刃竟已刺破衣衫,霎時已至皮肉,卓凌昭大吃一驚,眼見楊肅觀身上沒灑出半滴血來,才知他劍上有鬼,當下不容細想,只足一點,往后飄開三尺,這才躲開楊肅觀那陰狠毒辣的一劍。
原來這招名喚“割肉喂鷹”,好似先自殺,再殺敵,其實用意卻在詐欺二字。這招劍法一旦使出,每多令敵手萬分訝異,便在心神微分之刻,那劍刃卻貼著小骯掠過,直插敵人腹部,所差者僅不過分毫而已,敵若不察,往往便在錯愕中給人殺死。這招快如閃電,出其不意,正是天絕僧親傳的“瘋禪劍法”。這“割肉喂鷹”專用於近身搏斗,楊肅觀初次使出,果然威力奇大,便讓他一舉脫出敵手了。
卓凌昭雖然見聞廣博,卻也是初次見到這等怪招,若非武功高明,見識機敏,早已慘死當場。眼看楊肅觀遠遠飛出,便要逃離自己的掌握,卓凌昭重重哼了一聲,心道:“好一個天絕僧,教了這么個刁鉆徒弟出來。若非我閃避得快,豈不屍橫就地?”他大怒之下,便往楊肅觀背心擊去。
此刻情勢緊張,楊肅觀甫脫敵手,后背要害仍在卓凌昭面前不遠,韋子壯情知危急,當下大喝一聲,往前一撲,便朝卓凌昭猛攻,霎時疾攻了七八掌,招招拼命,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卓凌昭被這么一纏,已無暇顧及他人,兩人便激斗起來。
楊肅觀趁隙跳出戰圈,左右急忙上來接應,他喘息片刻,暗道:“慚愧!若非師尊傳下救命險招,險給擒住了。”他定了定神,轉頭看場內情勢,那卓凌昭步步進逼,幾招內已大佔上風,看來韋子壯難以支持。
楊肅觀一面調動護衛,將柳昂天層層圍起,嚴加保護,一面抽出長劍,加入戰局,與韋子壯并肩應敵,登時變成以二敵一的場面,兩人都知卓凌昭武功詭異莫測,都怕他傷害柳大將軍,當下全力進攻攔阻,將他逼得離柳昂天越遠越好。
卓凌昭高聲道:“崑崙門下,還不動手奪人!”崑崙眾門徒霎時一聲喊叫,只見左路兩名高手當前沖出,正是“劍寒”金凌霜、“劍影”錢凌異二人,猛往柳昂天身旁護衛殺去,另一邊卻是“劍蠱”屠凌心、“劍飆”許凌飛等人,這幾人下手毒辣,狠狠地朝伍定遠殺去,硬是要將他從亂軍中奪出。
楊肅觀心中醒悟,這卓凌昭明的是要傷柳昂天,暗的卻是要奪人回去,楊肅觀雖然知曉陰謀,但己方兩名高手已被卓凌昭纏住,頃刻間難以脫身,實在不能分心護人,只有徒呼負負了。
這廂安道京虎視眈眈,他見局面凌亂,眾人混戰不已,心中大喜,便率錦衣衛眾殺入亂局,只想趁亂撿些好處,最好崑崙山與柳昂天人馬同歸於盡,自己卻輕輕松松地帶走伍定遠,好向江大人交差邀功。
須臾間,上百人竟在街道中斗毆起來,原本安詳的王府胡同,竟成了廝殺屠戮的修羅場。
楊肅觀見情勢大壞,猛地賣個破綻,跳出戰圈,摸出一枚火箭,便往天上擲去,只聽那火箭砰地一聲巨響,爆出一條長長的藍色火焰。
卓凌昭笑道:“大人想要搬救兵嗎?怕有些遲了吧!”說著掌法一變,招式古拙,勁力卻是奇大,韋子壯知道他急於分出勝負,也催動內力,手上加勁,絲毫不讓他佔先。他年紀與卓凌昭相若,兩人功力悉敵,卓凌昭所發的大半掌力,都由他承受,一旁楊肅觀只攻不守,憑著師傳“菩提三十三天劍”的威力,不停攪擾卓凌昭的攻勢,幾次想使出“涅盤往生”的絕招,卻怕自己難以駕馭,傷及韋子壯,只好眼睜睜見卓凌昭肆虐。
忽聽啊地一聲慘叫,楊肅觀急忙回頭望去,只見金凌霜、屠凌心等人已然大佔上風,幾名侍衛正拼死守住伍定遠,其中一人肩上中劍,血流不止,另有三、四人軟倒在地,楊肅觀知道單憑幾個侍衛,實在不能抵擋崑崙一流高手,金凌霜施展“劍寒”神技,直如虎入羊群一般,竟無人能擋他一招半式。
楊肅觀大急,他雖不知伍定遠的底細,但也知道此人事關重大,絕不能任憑崑崙門人把他帶走,當下清嘯一聲,轉往伍定遠處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楊肅觀才一走脫,這邊韋子壯就左支右拙,接連遇險,楊肅觀一咬牙,高聲道:“韋先生多擔待,我去去就回!”只要韋子壯能多撐片刻,待得援兵一到,便有望大獲全勝,眼下還是保住伍定遠要緊,楊肅觀大喊一聲,提劍沖入人群,登時與屠凌心激斗起來。
卓凌昭冷笑一聲,說道:“韋子壯,我瞧你能支撐到幾時?”說著緩緩推出右掌,韋子壯見這掌力道雄健,不敢硬擋,忙向一旁閃去,卓凌昭哈哈一笑,左袖使個天女散花式,往韋子壯身側掃去,逼得他無處可退,非要他接下這掌不可。
韋子壯自知武功遜於卓凌昭,但眼前局勢,卻叫他不得不拼死一戰,只有硬接卓凌昭這掌,他紮下馬步,運起師門所傳的心法,劃掌成圓,想要以逸待勞,至柔剋至剛。
兩人掌力未接,韋子壯已覺呼吸不順,胸口氣悶異常,他心下一凜,暗道:“我向來聽說卓老兒劍法高明,想不到內力也這般了得。”韋子壯待要閃避,兩處去路卻又給封死,直是無處可躲,他暗暗叫苦,知道今日兇多吉少。
兩人只掌堪堪相接,忽然一只粗壯的臂膀橫在自己身前,韋子壯大吃一驚,這條臂膀好似天外飛來一般,事前竟無半點徵兆,不知是何方高人駕臨,他正自疑惑,只覺背后一股勁風猛地襲來,卻是向卓凌昭沖去。這掌力雄渾剛猛,竟有數十年深厚功力,登時化解卓凌昭推來的勁道,那掌力游刃有余,非但消解來勢,還往前疾沖出去,端的是兇猛剛硬,兼而有之。
卓凌昭伸掌一揮,化解襲來掌力,隨即飄開三丈,微笑道:“看來本座孤陋寡聞,不知少林武當已成一家,還請大師指教。”
韋子壯連忙側頭望去,只見一名滿面紅光的胖大僧人,兩手叉在腰間,正對卓凌昭怒目而視。那僧人大聲道:“姓卓的,你莫說長道短,和尚今日不把你生剁了,便跟你姓!”說著五指成爪,虎嘯一聲,猛向卓凌昭攻去。
韋子壯驚疑不定,急向楊肅觀望去,卻見他好整以暇的站在場邊,一幅太平無事的模樣,一旁“劍蠱”屠凌心、“劍寒”金凌霜二人卻滿頭大汗,正聯手向一名白鬚老僧圍攻。那老僧笑容可掬,腳步輕飄飄地,赤手空拳地應接兩大高手的攻勢。
韋子壯見那老僧一臉平和,兀自面帶微笑,雖在敵手的劍招夾攻下,仍是行有余力,不禁心中駭異,尋思道:“武林之中能有這般身手的,可說屈指可數,究竟這兩人是誰?”
正惶惑間,那滿面紅光的胖大僧人已大步奔上,正對卓凌昭痛下殺手,那僧人出手剛猛,攻勢勁急,使得全是外門的硬功,韋子壯啊地一聲,猛地想起兩個人來,不由得心頭大喜,忙轉頭看向楊肅觀,笑道:“楊郎中,你兩位師兄既然上京來了,怎地不先知會一聲?也好讓我盡蚌地主之誼?”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我兩位師兄應紫云軒之邀,前去講說佛學,我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韋子壯心中大喜,眼見那胖大僧人手上工夫異常了得,使得是“少林虎爪手”,看來這人不離十,應是“四大金剛”中人稱虎爪金剛的靈真和尚;另一名和尚白鬚飄飄,武功博而不雜,純而不滯,已至化境,這人應是羅漢堂首座、佛法淵深的圣僧靈定。這當口有兩大高手助陣,那是有勝無敗的局面了,他見兩名高僧兀在動手,一時間不便參拜,當下只手抱胸,含笑而立。
靈真雖然身材胖大,但腳下卻毫不含糊,卓凌昭退一步,他便進一步,只逼得崑崙掌門連連后退,一時頗為難看。
靈真冷笑道:“狗賊!不知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法,這才勝過我靈音師兄,今日我要為他報仇雪恨,讓天下人知道你崑崙派何等卑鄙無恥!”說著化抓為指,挺起兩手拇指,硬向卓凌昭胸前戳去。
靈真多年來鉆研少林一十二門硬功,其中尤擅剛猛指功,一指之力,足以捏金生印,壞石裂木,雖然空手與人相斗,卻好似飛舞尖刀利刃,再加招式兇猛,實是大佔便宜。卓凌昭武功雖強,見到這霸道至 極的指功,但少了兵刃護身,一時也只有遮攔招架的份。
兩人堪堪激斗數十招,忽然人影一晃,一名老僧站在場中,隔開了二人,卻是羅漢堂首座靈定大師。靈真見師兄下場,便先收住了手,卓凌昭雖不明這老僧的用意,但他恃障自己宗師身分,便也停手不動,將兩手攏在袖中,斜目睥睨他師兄弟二人。
靈定口宣佛號,說道:“昔日鐵劍山莊一役,我靈音師弟與門下弟子至今音訊全無,江湖上都說卓掌門涉入此事,不知傳言是真是假?”
卓凌昭回頭看去,只見自己幾名師弟都已退在一旁,人人神情駭然,想來他們適才與這名老僧動手,已是大敗虧輸,這羅漢堂首座果然了得,想來傳聞不虛,此人武功當是世間罕有,已入化境。
卓凌昭估量形勢,心中已有計較,當下避重就輕,淡淡地道:“大師莫要迷信傳聞,西涼道上都說貴派靈音大師好端端的,乃是自愿到敝山修煉掛單。崑崙門下敬重靈音師父,更是竭力招待,不敢冒瀆。絕非如江湖妄人所言,此處大師不可不查。”
眾人聽他當面說謊,心下都是氣憤不已,靈真大怒道:“你奶奶的下賤狗賊!姓卓的,你有膽殺人放火,殺害燕陵滿門,此刻當著我們師兄弟的面前,卻又沒種招認,你也算江湖好漢嗎?快快把我師兄交出來,和尚可以留你一個全屍!”
這靈真雖是出家人,但性子向來火爆,說起話來更是毫不忌口,場中侍衛不明此人的性情,聽他口出穢言,無不暗暗訝異。
卓凌昭笑道:“這位大師啊,你靈音師兄偏愛上崑崙掛單,乃是自愿,你卻怎要硬派不是?看你口口聲聲叫嚷,好似本座真個擊敗了靈音大師,這才將他囚禁起來?你可別信口雌黃,壞了靈音大師數十載的武名啊!”
卓凌昭這話中意思甚是厲害,要是這幫和尚直承靈音為人所敗,甚且失手被擒,必定毀壞少林千載聲名,但若不坦言其事,直承少林弟子技不如人,卻要如何勒逼卓凌昭交出人來?果然靈定低眉垂目,靈真瞠目結舌,一時都是語塞。
卓凌昭見幾句話說得他二人啞口無言,便微微一笑,道:“兩位大師,在下一向敬重少林弟子,若有人挑撥是非,胡言生事,貴我兩派定要揪出此等敗類,免傷彼此和氣。”
靈定武功雖高,但應對機智卻只平平,不知該如何回話,靈真卻跳了起來,正要破口大罵,靈定卻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沖動。
靈定不愿在柳昂天面前談論江湖恩怨,只合十道:“卓掌門,江湖上的事,自有是非公道,佛法講求因果報應,你差人殺害燕陵鏢局滿門在先,搶擄少林門人在后,就算此刻逃脫公理制裁,他日也難脫輪回報應,良心責備。”
卓凌昭聽了這話,只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楊肅觀見兩方人馬不再動手,當即走了上來。他打量情勢,此時若與崑崙山一決雌雄,一來對方人多勢眾,己方未必能穩操勝卷,二來柳昂天便在身旁,出手時不免要顧忌他的性命安危,當下便有意揭過這個場子。他拱了拱手,道:“安統領、卓掌門,今日道上巧遇,得你二人賜教,楊肅觀受益匪淺。將來若有良機,必當投桃報李,以報兩位大德。”
楊肅觀交代這幾句話倒也不是應付場面,以武功而論,若要對付這個厲害至極的劍神卓凌昭,他自是有所不能,但憑藉家世官職,若要好好地修理安道京一頓,卻也不是什么難事。
果然安道京臉上變色,知道自己攔截朝臣,王府胡同里刀槍相向,已是犯下重罪,要有人奏上一本,恐怕大禍臨頭,他面色如土,此時翻臉也不是,求情也不是,只好急急召回大批下屬,灰頭土臉的走了。
眾人見卓凌昭神色儼然,兀自停留不走,一只鷹眼盯住伍定遠不放,不知他是否尚有陰謀,靈定口宣佛號,道:“卓掌門,江湖恩怨,宜解不宜結,還望你能深思。早早讓我靈音師弟回山,交出殺害燕陵鏢局的元兇巨惡,那才是正道。”那靈真卻是火爆脾氣,當下呸地一聲,大聲道:“姓卓的,咱兩派若要一決勝負,和尚當場奉陪,只怕你不敢下場哪!”
楊肅觀聽他出言挑戰,忍不住臉上變色,正要出言阻止,只見卓凌昭袍袖揮出,勁風到處,一名衛士忽地摔倒,手上長劍好似活了一般,直直向他手上飛去。
卓凌昭伸手接住,仰天笑道:“大師這般瞧不起卓某,姓卓的若不獻丑,豈不讓天下人笑話了!”
場中諸高手見他手握長劍,無不心下一凜,卓凌昭近幾年來從不用兵刃,方纔即使面對“涅盤往生”的絕招,也還是空手應敵。他自號“劍神”,劍法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武林中已然成謎,江湖傳言“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更顯得他的氣勢。此時卓凌昭手握劍柄,雖然站得老遠,人人神情還是戒慎恐懼。
靈真哼了一聲,正要出言相譏,只見卓凌昭面色陰沈,劍光一閃,長劍竟直直地向靈真飛去。
眾高手大吃一驚,眾人見卓凌昭站在三丈開外,萬萬料想不到他竟會暴起傷人,只見那劍去勢飛快,看來劍上所附內力極是驚人,靈真暴喝一聲,運起“大力金剛指”,他外門功夫早至巔峰,尋常兵刃已傷他不得,赤手便往劍身抓去。
靈真胸有成竹,只手成抓,眼看便要將長劍攔下,手指甫一觸劍,猛地一股暗勁傳到,那內力既寒且邪,竟硬生生地將他震開。靈真吃了一驚,卻見那柄長劍勢頭一偏,轉了個彎,竟朝伍定遠飛去。
眾人吃了一驚,這才知道卓凌昭使的是聲東擊西的招式,韋子壯站的近,急忙搶過鋼刀,便往卓凌昭擲來的長劍砸去,楊肅觀心思甚是機敏,一見卓凌昭神色陰森,便知其中有詐,忙叫道:“韋護衛快帶人閃開!千萬別硬接!”語聲未畢,韋子壯已然出招,兵刃觸及劍身,卻是遲了一步。
只聽“噹”地一聲輕響,那長劍忽爾斷裂,竟硬生生地碎成千百片,便向場中眾人飛去,霎時有如無數暗器來襲。韋子壯首當其沖,驚嚇之余,連忙飛身閃避,一旁侍衛紛紛著地滾開,人人自危,亂成一片。
眾人慌亂間,只見卓凌昭快速絕倫地沖進人群,卻是朝伍定遠飛去,眾人萬萬料不到卓凌昭還有這手,無不驚慌叫嚷,亂成一片,卻無人來得及救援。便連靈定、靈真等人也都給攻了個出其不意,一時都是束手無策。
眼看得手,一個黃影閃過,阻住了卓凌昭的去路,眾人只聽“嘿”、“哼”兩聲輕響,那黃影半空一晃,落下了地面,便這么一緩,伍定遠已被旁人抱了開來,沒讓卓凌昭得逞。
卓凌昭往后一縱,冷笑道:“好一個兵部楊郎中!了得!”話聲未畢,已如鬼魅般地飄遠。眾人吃驚之間,忙往地下看去,只見一名年輕男子摀住肩頭,鮮血正不住冒出,卻是那兵部郎中楊肅觀。靈定見他肩頭流血,連忙搶上,點穴止血,跟著幾名侍衛奔來,急急替楊肅觀包紮傷處。
楊肅觀面色凝重,望著空蕩蕩的街心,道:“這卓凌昭著實可畏,他武功高明,心計細膩,咱們這跤摔得不輕。”
原來方纔卓凌昭擲劍之時,便已料到靈真會以“大力金剛指”阻攔,竟然在劍上暗留陰勁,預下伏筆,便以聲東擊西之策,借靈真的指力轉劍勢於先、再借韋子壯的刀讓劍身碎裂於后,等劍身斷做細小暗器,眾人方寸大亂時,他自能趁機帶走伍定遠了。卓凌昭心機深沈,一旁雖有少林圣僧、武當高手保護,但無人看破卓凌昭的用心,若非楊肅觀料敵機先,從中阻攔,只怕伍定遠已給他輕輕巧巧地奪去。
眼看楊肅觀破解卓凌昭的詭計,韋子壯、靈真等人對望一眼,心下都是暗暗慚愧,想道:“這楊郎中年紀輕輕,卻比咱們心細得多,若非他出手攔截,這仗可真丟臉至極了。”
先前楊肅觀給卓凌昭一招制住,面上無光,但這次識破他的計謀,總也算吐了一口怨氣。那靈真給卓凌昭耍了一場,心下自感憤怒,只是崑崙派眾人已隨卓凌昭遠去,卻也無處發泄,只得低頭咒罵不休。
這場惡斗之后,兩方人馬間的勝負很是難說,但彼此的憎惡怨恨,卻又加了一層。
眼看強敵退去,楊肅觀顧不得自己有傷,一把抱住了伍定遠,捏了捏他的人中,內力到處,伍定遠本該醒來,此時卻絲毫沒有反應。
靈定見狀,忙道:“這人傷勢沈重,須得趕緊救治。”
楊肅觀點了點頭,忙將伍定遠抱起,便在此時,他懷中落下一物,掉落在地,一旁韋子壯眼明手快,登時將那東西抄起。
眾人一齊伸頭來看,卻見那東西是張白色羊皮,約有半尺長寬,削得極薄,韋子壯茫然道:“這是什么東西?”
楊肅觀也是大惑不解,兩人對望一眼,都感奇怪。
便在此時,忽聽一人深深吸了口氣,跟著搶了上來,韋子壯回頭看去,那人卻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大名鼎鼎的善穆侯柳昂天。
韋子壯見他神色有異,忙道:“侯爺怎么了?可是這羊皮有古怪?”
柳昂天不答,只伸手接過羊皮,霎時面上悲痛,淚水滾滾而下,顫聲道:“朝廷有救了……朝廷有救了……”
眾人見他神色大變,無不詫異吃驚,楊肅觀雖不知這東西的來歷,但想來此物驚動無數朝廷高官、武林高手,必然重大異常,想到此處,抱著伍定遠的只手竟是顫抖不止,良久不能寧定。
眾人正要帶著伍定遠離開,忽聽一名侍衛叫道:“這里還有個人,咱們要怎么處置?”韋子壯回頭一看,只見一名男子口吐鮮血,昏倒在地,已是人事不知。韋子壯看了一陣,也猜不出這人的身分,當下沈吟道:“不管了,先帶回去再說吧。”
過不多時,眾人便將伍定遠、盧云二人帶回柳府。那盧云給卓凌昭打了一掌,早如爛泥般倒在地下,只是他出身卑微,身上也沒帶什么要緊物事,崑崙門人懶得理會,這才留他在街心,沒曾殺害。若非如此,柳昂天的侍衛也不能將他帶走了。
柳昂天情知伍定遠來歷不凡,便急急延請大夫診治傷勢。那大夫看了病情,回秉過來,說那伍定遠胸口中劍,肺葉有損,但好好調養一陣之后,應無性命之憂。反倒是盧云背上挨了卓凌昭一記重手,恐怕有些難辦。
柳昂天等人聽伍定遠并無性命之危,心下甚喜,都是放下心來,便命人好好照顧療養。
三日后,伍定遠悠悠轉醒,他一醒來,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房內全是些不相識的人,都在盯著他猛瞧。伍定遠清醒過來,驚道:“我……我這是身在何處?”
一人面帶微笑,走上前來,握住了伍定遠的手,溫言道:“這位兄臺不必驚慌,你現下平安周全,再也沒人動得了你。”
伍定遠不解,奇道:“你……你是誰?”那人道:“在下姓楊,草字肅觀。閣下便是西涼伍捕頭吧!”
伍定遠聽他識得自己,心下頗為驚奇,忙道:“在下正是。是兄臺你出手救我的么?”
楊肅觀不愿邀功,只微笑道:“這些事不忙說。你現下安心養傷,此處是當今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侯爺的府邸,追殺你的人雖然兇狠,但也不敢來此放肆。”
伍定遠聽得自己已脫險境,心下一寬,但隨即想起盧云,想起自己那日山洞昏迷之后,便失了知覺,不知盧云性命如何?他心中擔憂,連忙問道:“我……我那盧云兄弟呢?”他語帶驚恐,就怕盧云已遭人殺害,死得不明不白。
楊肅觀沈吟道:“盧云……便是同你一起逃亡的那人?”伍定遠急道:“正是,不知盧兄弟現在何處?”楊肅觀詢問一旁下人,跟著向伍定遠一笑,道:“伍捕頭的那位兄弟現下平安無事,也在咱們柳侯爺官邸養傷,待伍兄休養幾日,我們再過去瞧他。”
伍定遠猛地站起身來,叫道:“不成,我定要現在去看他!”
一旁家丁急勸,伍定遠甚是堅決,非要親眼見到盧云安好無恙,否則他這顆心就是定不下。眾人拗他不過,只好扶他起來,一同前去探望盧云。
眾人領著伍定遠,走進一處房間,伍定遠見到盧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上肌肉深深地陷了下去,他心中激動,想起兩人一同犯險,歷經無數生死大劫,忍不住淚流滿面。
楊肅觀道:“這位兄弟受傷雖重,卻沒有性命之憂,伍兄不必多慮。”
伍定遠只膝跪倒,向楊肅觀拜去,哭道:“這位盧兄弟乃是我生死至交,請楊公子定要救他!”
楊肅觀慌忙扶起,嘆道:“伍兄說得是什么話?你這般義氣深重,看在我心里,真是感佩無比!別說你這般吩咐,就是沒有交代半句話,我也會竭心盡力,命人好好看顧這位兄弟。”
伍定遠拭淚站起,回思前塵往事,真有不堪回首之感。
他二人走出房外,正說話間,忽聽一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好!這個伍定遠身子骨挺硬朗,居然可以下床走動啦!”伍定遠急看那人,見是一名老者,身長七尺,一臉浩然正氣,行止間威儀自若,正向自己行來。
只見眾人躬身下拜,都稱:“屬下參見柳侯爺。”伍定遠料得來人身分必高,不知該當如何見禮,慌忙間便要只膝跪倒,那柳侯爺搶上扶住,笑道:“你不要亂跪!到時傷口又破了,太醫非把老夫怪死不可!”說著硬把伍定遠架了起來,看來他年歲雖老,手勁卻是不小。
楊肅觀微微一笑,說道:“伍兄,我給你引薦引薦,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善穆侯柳昂天柳大都督。”
伍定遠大吃一驚,原來這老者權重一時,正是當朝之中可與江充、劉敬鼎足而三的征北大都督柳昂天,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張大了一張嘴。
柳昂天笑道:“別說這許多廢話,大夫怎么吩咐的?這伍捕頭可以喝酒了么?”
楊肅觀還沒回答,柳昂天已然拉住伍定遠,笑道:“看你身子骨健壯,便喝個兩杯也死不了,走,走,咱們喝上幾杯,給你壓壓驚!”說著大笑連連,看來是個十分豪爽的人物。
伍定遠見柳昂天待他親厚,心中感激,霎時之間,猛地想起一樁樁的血海深仇,他熱淚盈眶,登地跪倒在地,哭道:“侯爺,您定要替小人主持公道,伸張冤屈!”
柳昂天本在大笑,見了他這幅悲憤神態,不由得一驚,道:“此話怎說?”
伍定遠拜伏在地,便將燕陵鏢局如何被殺、齊伯川如何在廟中被刺死,知府如何對他栽贓陷害等節,一一全盤托出。眾人聽了,都是眉頭緊鎖,神情凝重。
楊肅觀將伍定遠托起,低聲道:“此處非說話地方,我們到大人書房去。”伍定遠見眾人關心自己,只覺心中感動,抹去淚水,便隨著眾人走進書房。
那書房陳設簡單,只有幾張桌椅,兩個書架,除此之外,便是一張大弓,逕自掛在墻上,看來不脫武人豪邁粗獷的本色。三人走入房中,柳昂天便返身吩咐韋子壯,命他率人把守四周,一旁楊肅觀則掩上了門,神態甚是凝重。
伍定遠生平從未與一品大員對面說話,不由心中忐忑。
柳昂天見他神思不屬,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你先別擔憂,坐下再說。”說著親自替伍定遠拉過木椅,伍定遠嚇了一跳,忙躬身行禮,這才就座。
眾人方在書房坐定,楊肅觀便低聲道:“伍捕頭,其實你的遭遇,柳大人早已明白。”伍定遠啊地一聲,驚道:“原來……原來大人已知我的來歷!”
楊肅觀點了點頭,又道:“那日我們救你回來,按察使江充便立刻派人來府要人,說你是朝廷欽犯,貪贓枉法云云,要柳侯爺立刻交你出去。侯爺一向秉持正義,自是不肯放人,江充大怒,說要立即上奏皇上,彈劾侯爺。”
伍定遠驚道:“有這種事,這……這該怎么辦才好?”
柳昂天拊鬚微笑,說道:“江充色厲膽斂,嘴上說得厲害,其實怕得要命,這節伍捕頭不必擔憂。”說著輕拍伍定遠的膝頭,替他壓驚解憂。
楊肅觀見伍定遠仍是一臉憂慮,便道:“正是如此。那江充雖然囂張,此刻卻不敢動我們一根毫毛,伍捕頭出身捕快,想來此事定然逃不過你的眼去。”
伍定遠沈吟片刻,道:“江充不敢對我們下手?這……莫非是那塊羊皮?”
柳昂天哈哈大笑,說道:“沒錯,正是那塊羊皮!江充賣國,無所不為,不過這小子的把柄落在老夫之手,日后恰好把他制得服服貼貼,動彈不得!”說著撫鬚長笑,甚是得意。楊肅觀點頭道:“正是。這回伍兄千里迢迢,將羊皮送到侯爺手上,正制住了奸賊江充的命脈,從此再也不怕這人為惡了。”
伍定遠大喜,他奔波一場,便是想帶著證物前來尋訪王寧大人,哪曉得王寧給人整得死了,自己在絕望之際,卻又遇上了另一位權臣柳昂天。此人是朝中武人首腦,料來權勢比王寧更加顯赫。伍定遠喜出望外,正要說話,忽見柳昂天神情有些輕慢,他心下一驚,想起知府梁知義被人暗殺的往事,眼看柳昂天如此疏忽,莫要走上這些朝官的老路,當下霍地站起,慌道:“侯爺有所不知,江充手下高手如云,崑崙山一眾高手都聽他驅策,武林中難逢敵手,這些人本性邪惡之至,什么事做不出來?侯爺務必小心日常起居,千萬別給這干人可趁之機!”
柳昂天笑道:“我是武舉出身,不同於那些科考文官,非但自己使得上鐵戟大刀,手底下更是猛將如云,勇士如雨,諒那江充高手雖多,卻奈何不了我,伍捕頭卻是多操心了。”
伍定遠還待要說,只聽楊肅觀道:“江充手下確實高手無數,暗殺謀害,時有所聞,這我也是知曉。不過江充雖然厲害,但侯爺周遭難道沒有武林人物?他身邊有一位韋子壯韋護衛,此人出身武當,武藝精熟,有他在侯爺身邊,那是高枕無憂,萬無一失了。”
柳昂天呵呵一笑,說道:“不說別人吧!就說肅觀賢姪好了,他自己是進士出身,官拜兵部職方司郎中,卻還拜少林高僧為師,學了一身的好武藝,文武全才,當朝找不到第二個。有他在老夫身邊,那是什么宵小也不怕了。”
伍定遠沒料到楊肅觀乃是進士出身,那可是朝廷的大官,慌忙拜倒,說道:“草民伍定遠,拜見楊大人,適才言語間如有得罪,還請楊大人責罰!”
楊肅觀道:“伍兄說的是什么話,日后大家同朝為臣,又分得什么彼此了?”
伍定遠心中一奇,問道:“同朝為臣?定遠不解大人的意思?”楊肅觀笑道:“伍兄,柳大人已經去函兵部,保薦你為同武舉出身,直隸征北檢教制使。”
伍定遠全身一震,驚道:“直隸制使……那可是從九品的官啊!”伍定遠過去是地方捕頭,只有薪俸,不按品級,在朝廷的編制上,稱作“不入流”,這下若成了制使,等於連升了十七八級,足與知縣相比。
楊肅觀笑道:“將來咱們要推倒江充,重振朝綱,全都著落在那塊羊皮上。伍兄立此大功,侯爺當然不會虧待你。”
伍定遠呆了半晌,想起自己已給通緝,不禁長歎一聲,搖頭道:“可那涼州知府陸清正已發出海捕公文,將我視為匪徒,小人待罪之身,大人如何保舉我為官?”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說到此處,便是官場中的事啦!你想想,老夫手上握有江充的把柄,我去函刑部,江充如何敢啰唆?”
眼看這場辛苦奔波,終於有個收場,伍定遠霎時心中激蕩,眼淚幾欲垂下。
柳昂天又道:“江充為了湮滅賣國證物,不惜殘殺平民百姓,陷害朝廷大臣,可說人神共憤。不過此人老奸巨滑,咱們雖然有了這塊羊皮,還是需要走訪查明,日后才能將其定罪。此事倒是要好好準備一番。”楊肅觀聞得交代,便點頭稱是。
伍定遠垂淚道:“侯爺,草民忝為西涼捕頭,卻無能解救百姓痛苦,任憑江充殺害燕陵鏢局滿門,此事實乃生平之恨,至今夜半回思,猶未能心安闔眼。小人求您主持公道,務必將這批罪囚繩之以法。日后有用得到定遠的地方,侯爺只管吩咐。”
柳昂天道:“定遠賢姪莫要煩憂,你好好養傷,先在京城住定,什么都不要想,過得幾個月,等江充防備之心日減,我們再行定奪。”
伍定遠點頭稱是,忽地想起楊肅觀出身少林,忙道:“楊大人,適才柳侯爺說您是少林門人,我這里有件事相告,還請轉上少林方丈。”
楊肅觀察言觀色,已然猜到伍定遠所說之事,當下嘆了一口氣,道:“伍兄所言,想必是靈音師兄被俘之事吧!”
伍定遠緊緊握住拳頭,咬牙道:“那日為了救我,靈音大師不惜與卓凌昭決戰,以致受傷被擒,我……我始終掛念他的安危,不知少林寺可曾將他救出?”
楊肅觀嘆了口氣,道:“現今合寺上下爭辯不斷,全都是為此事煩惱,有人主張大動干戈,直接殺上崑崙山,有人卻希望循江湖公道,只要卓掌門交出殺害鏢局滿門的兇手,兩家就此罷斗。眾說紛紜,至今未決。方丈幾次送信給卓掌門,請他放了靈音師兄,但卓掌門卻置之不理,態度還蠻橫之至。”
伍定遠驚道:“這些賊子竟然如此狂妄,那靈音大師豈不要糟?”楊肅觀微微一笑,道:“這節倒不必多慮,卓掌門雖然蠻橫,但在我寺千年武名之下,想來還不敢隨意加害我派門人,一時之間,靈音師兄當不至害了性命。”他怕伍定遠平添擔憂,便不說靈定已與卓凌昭照面交手一事,便模糊交代過去。
伍定遠點頭稱是,說道:“靈音大師是為我被俘,日后如果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還請楊大人吩咐一聲,也讓我一盡棉薄。”
楊肅觀微微一笑,說道:“鋤強扶弱,乃是義所當為,更是少林弟子的本分,伍兄不必客氣。”
伍定遠閉上了眼,輕聲道:“只盼靈音大師早日回歸本山,否則若有個萬一,卻要我如何對得起他?”說著連連搖頭,嘆息不已。
自此之后,伍定遠便在柳昂天住處長居,只等朝廷公文下來,他便要走馬上任,接下直隸制使的重任。至於那羊皮一物,從此交在柳昂天手中,想以爭北大都督的能耐,也無人敢過來啰唆搶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