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煞金武勇厲害,秦仲海與他放對,登時不敵,陣勢更給人率軍沖破,慌忙間只有退向玉門關。
眼看後頭沙塵飛揚,卻是四王子率軍追殺而來。秦仲海等人只有加緊逃命,希望早一步趕到玉門關。想起薛奴兒已在當地守候,更是快馬加鞭,疾馳而去。
眾人一連數日,都在率軍撤退,夜間只敢在馬背上瞇眼歇息,誰敢在亂軍中搭營休憩?只是馬匹連日奔馳,不堪操勞,紛紛倒斃路旁。
眾人面色如土,精神不濟,料想撐不到玉門關,便會被四王子趕上。
這日已至臘月三十黃昏,秦仲海兀自率軍趕路,卻見前頭一騎慌忙而至,秦仲海一愣,不知是什么人在此奔逃,急忙停下軍馬,卻見來人臉若白紙,披頭散發,正是東廠的副總管薛奴兒!秦仲海心下驚駭,這薛奴兒此刻該當身處玉門關,以來監視江充的兵馬,卻怎地倉皇逃來此處?秦仲海急忙叫道:“薛公公!怎么回事?”薛奴兒快馬沖來,罵道:“大夥兒快走啊!江充的人馬翻臉不認人,在後頭緊追不舍,只怕要殺人了!”秦仲海與眾屬下面面相覷,都是說不出話來。
過不半晌,只見前頭煙塵大起,竟有部隊急奔而來,看這聲勢,少說也有萬人。
秦仲海濃眉緊皺,萬沒想到江充竟在這危急時刻舉兵殺來,雖不知他用意如何,但這玉門關卻去不成了。薛奴兒見秦仲海遲遲不動,登即罵道:“叫你逃啊!你還愣著做什么?”
秦仲海指了指背後,苦笑道:“番國四王子作亂,不殺我們絕不甘心,現下正在後頭追趕,公公卻要我們退往何處?”
薛奴兒也是一驚,呸道:“到底在搞什么?怎么這兒那兒都在造反作亂,真是荒唐透頂!”一旁何大人見大軍忽地停下,連忙趕上前來,驚道:“怎么了?我們不是快到玉門關了么?怎么忽然停下了?”
薛奴兒急道:“沒時光多說了,等江充的狗來了,大夥兒都要糟!快快轉向!”說話間,前方蹄聲大作,萬馬奔騰而來,秦仲海與屬下雖然疲憊不堪,但情勢危急,還是一起舉起兵刃,護住了一眾高官王族。
行到近處,大軍陡地停下,只見銀盔閃耀,刀刃如雪,端的是紀律嚴明的精兵。來人果然是玉門關守軍,直隸於江充的人馬。
何大人知道薛奴兒脾氣不小,八成是他得罪江充,這才被人追殺。他見性命危急,如何愿意牽扯在東廠與江充的恩怨間?當下拍馬沖出,對著江充的兵馬叫道:“我是御史何大人,奉命保護公主和親,快快放我們過去!”只見大軍中行出一名將領,他臉露冷笑,說道:“管你什么何大人,何小人?江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關,否則一率殺無赦!”跟著彎弓搭箭,呼地一聲,對著何大人射來一箭,卻把他的官帽射落在地,何大人嚇得屎尿俱出,慌忙逃回陣中。
秦仲海大怒,登即舉刀叫罵道:“你這將領好不蠻橫,膽敢不放我們進關!你快快報上名來,來日大家金鑾殿前分說明白!”
眼看那將領冷笑不答,薛奴兒罵道:“高顏你這死雜碎!想你不過是江充手下的一條狗,居然敢招惹東廠,看咱家回京之後,不殺光你全家滿門老小,公公便跟你姓!”那高顏臉上變色,得罪東廠確實不是小事,他面露猶豫之色,一旁走上一名副官,在他耳邊低聲說話。高顏聞言,似乎心神稍定,當即喝道:“老妖怪!你少在那里說嘴,先等你活得了性命,再來你爺爺面前放屁!”
薛奴兒氣得臉色慘白,尖叫道:“找死!”猛地身影一閃,便要沖上前去,高顏知道薛奴兒武功高強,急忙命人放箭,萬箭橫空,只把薛奴兒射的東躲西藏,狼狽不堪,只有縮了回去。
高顏哈哈大笑,道:“還有誰敢過來?”他見良久無人敢動,便布陣立寨,按兵不動,絕不許秦仲海他們稍越雷池。
秦仲海見情勢大壞,前方高顏駐軍把手,後頭番兵駕馬來殺,禁不住嘆道:“前無退路,後有追兵,卻要如何是好?”
薛奴兒尖叫道:“你是將軍,該是你來想辦法啊!怎能問我呢?”
秦仲海心念一動,想起過去柳昂天曾經言道,說昔日朝廷有一位不世出的名將,名喚“武德侯”,曾在玉門關外與也先可汗激戰一場,那時他被受人陷害,不得入關,便埋伏在十里外的“葫蘆谷”決一死戰,若能趕到葫蘆谷,定能據險而守。想到此處,急忙叫過軍中老卒,問道:“你們過去鎮守西疆時,可曾聽過一個葫蘆谷?”那老卒應道:“當然有。那葫蘆谷離此不遠,只在東方十余里。”秦仲海大喜,忙命那老卒領路。
當下秦仲海命前隊先轉東行,後隊防守,以免高顏率軍偷襲。奔出數里,遠遠望去,卻見四王子軍馬已然追來,只從高顏陣旁沖去,高顏卻視若無睹,任憑大軍疾馳而過。秦仲海心下犯火,這高顏身為朝廷命官,肩負西疆安危,豈能任由敵軍在邊界隨意奔馳?莫非兩方人馬早有協議?當下問道:“薛公公,究竟在關里發生了什么事,怎地這些人一路追將出來?”
薛奴兒尖聲罵道:“我那日趕抵玉門關,要這姓高的畜生開關出兵,掩護公主的車隊,天曉得這賊娘生的,白日里對我好酒好肉的招待,夜里就派兵來圍殺我,哼!這群自不量力的東西,當晚便給我殺了百來人,只是咱家勢孤力單,雙拳難敵四手,便暫時撤退,誰知這狗賊高顏還不放過,率軍追趕出來,一路追殺到此處來啦!”秦仲海心下疑惑,江充若要追殺薛奴兒,大可請出手下奇人異士為之,何必勞師動眾,出動這許多軍馬?莫非他有意參與汗國政變?還是另有更為重大的陰謀?著實令人費解。
秦仲海雖然精明,卻不知江充本人早已抵赴西疆,更不知卓凌昭早在神鬼亭旁埋伏,此時更與楊肅觀等人激戰,這高顏開關出兵,不過是種種機關的一環而已。
大軍一路奔逃,慌忙間趕出數里,忽聽後頭殺聲大起,四王子軍馬已然趕來,兩方人馬短兵相接,斯殺幾回,互有折損。達伯兒罕見四王子已然追到,嚇得面無人色,更是縱馬奔逃,大軍狂沖疾馳,把四王子遠遠拋開。
秦仲海知道此刻已然危急,若不派人敢死斷後,全數人馬定要斷送此處。此行中有汗國皇儲、本朝御史等重要人物,絕不能任憑他們落入敵軍之手。秦仲海心念已決,當下對薛奴兒道:“薛公公,勞煩你保護何大人。我要留下來斷後。”薛奴兒一愣,搖頭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都到這個田地了,你還要硬充英雄好漢?憑你這點人馬,如何是他們兩路軍馬的對手?你這般蠻干,不過是徒然送死而已。”
秦仲海昂然望向遠方,道:“死也好,活也罷,我決不能任憑大家坐以待斃。說什么也要拼一拼!”薛奴兒嘿嘿一笑,摸出“天外金輪”一晃,冷笑道:“憑你這點武功想要斷後?我看你還是省省力氣,不如讓本座的天外金輪顯顯威力,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其實薛奴兒有意相助,與秦仲海并肩御敵,只是兩人一向不和,心中這樣想,嘴上仍是譏嘲不休,盡說些不中聽的。
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多謝公公好意,這次很承你的情。不過帶兵打仗可不是比武較量,這你是不成的。快快保著何大人走吧!”薛奴兒聽他言中帶有輕視之意,忍不住哼地一聲,說道:“這可是你自己去送死的。臨死之際,可別怨天尤人,說公公沒來幫你。”
秦仲海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自去召來百名敢死勇士,人人攜帶刀斧,與自己一同埋伏,等四王子前來,便要舉兵偷襲。只要能阻攔他們幾個時辰,料來己方大軍必可從容趕抵葫蘆谷。
秦仲海并非鹵莽之輩,他此刻留下斷後,絕非一意孤行,自殺救人,心中早已算定脫身奇謀,他事先命人挑選百匹駿馬,躲在數里外相候,只等他嘯聲一起,便來過來接應刀斧手逃走。
秦仲海率人伏在一處沙丘之後,隨時準備上前斯殺。耳聽馬蹄聲陣陣,四王子大軍匆匆從旁而過,毫無防備。他見機不可失,振臂高呼道:“兄弟們!上前殺敵啊!”
他當先沖下,著地滾去,眾刀斧手也隨他向前滾動,眾人呼嘯一聲,一見馬腳,便即砍落,只見秦仲海兇狠無比,他刀光飛舞,著地亂滾,有如一個鋒銳至極的大圓盤,猛往萬馬蹄下撞去。
番兵見他勢頭厲害,急忙掉轉方位,但其勢已有所不及,轉眼間哀號四起,竟被秦仲海等人砍下百來只馬腳。群馬哀鳴不已,翻倒在地。前部人馬翻倒,後頭兵馬卻已撞來,眾人驚慌失措,齊聲大叫:“讓開!快快讓開!”轟地一聲,數萬只馬蹄踏來,硬往前隊大軍踩落,兩相一撞,後隊大軍也即翻倒。一時間人聲馬鳴,踐踏而死的不計其數,陣勢已然大亂。
秦仲海見四王子的幡旗已在不遠處,心下大喜:“擒賊擒王!若能把這四王子抓住,定能扭轉乾坤!”心念甫動,隨即往四王子麾下軍馬滾去。
四王子見秦仲海朝自己滾來,心中慌張,揚鞭叫道:“快!快!誰替本王殺了他!”
眾軍拿起長矛亂刺,但秦仲海身形靈動至極,左一滾、右一翻,有時更鉆到馬腹之下,眾人坐在馬上,如何刺他的到?秦仲海幾個翻滾,已然滾到四王子座騎之旁,他虎吼一聲,拔刀躍起,便要斬落!
四王子驚惶掩面,大叫道:“來人啊!快快保駕!”
眼看四王子危急之至,兩旁軍士猛地竄出,奮力舉起手上盾牌,替王子擋下這雷霆一擊,火紅的刀鋒壓下,“當”地巨響,幾名軍士虎口破裂,盾牌登時落下。秦仲海橫刀一揮,一招“火云八方”,幾名當前的衛士胸口中刀,鮮血激噴而出,霎時翻倒在地。
秦仲海見無人看守四王子,猛地狂吼一聲,舉刀沖向主帥,四王子拍馬逃走,慌忙大叫道:“煞金!快來救我!”秦仲海罵道:“來不及啦!”鋼刀追魂,便要將四王子腰斬兩段。
便在此刻,一條刀索從後飛來,硬生生地往秦仲海喉間戳去,勢道好不兇惡,秦仲海見來勢太快,忙滾倒閃開,他倒在地下,只見一名大漢拍馬前行,神色傲然,卻是煞金來到。
秦仲海見他出現,眉頭登時皺起,知道情勢已無可挽回。
四王子吃過秦仲海幾次虧,知道他兇猛狡猾兼而有之,連忙道:“煞金你聽好了,我們先繞路離開此地,這里的幾個人都留給你了!”煞金神色不豫,卻無法抗命,只有點了點頭。
四王子叫道:“傳令下去,大軍繞道,往東方轉進!”馬蹄隆隆聲中,四王子慌忙離開。
四王子率軍離開後,荒野上只余下煞金獨率千名騎兵,卻是奉命過來料理秦仲海,好讓主力部隊從容離開。
一名屬下問道:“將軍,咱們現下怎么辦?”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自己這方人馬已然從容遠走,自也不必留在此處,單獨與煞金這怪物硬碰硬的斯拼,他傳令道:“眾軍聽命,咱們往葫蘆谷退去!”一眾刀斧手大聲答應,霎時間,秦仲海仰天長嘯,遠遠煙塵飛起,馬蹄隆隆,卻是自己埋伏的手下帶領百只駿馬,正自趕來接應。
秦仲海喝道:“大家一起沖出去!”當下帶著眾人往外沖殺,便要與馬隊會合。
煞金見秦仲海已要離去,伸手一揮,千余騎兵緩緩行來,已將秦仲海等人合圍。秦仲海見敵方訓練有素,真是精銳雄獅,急忙傳令道:“大家往馬蹄砍去,一有機會便逃!這煞金武功太高,千萬不要和他拼命!”
他當先著地滾去,舉刀亂砍,眾刀斧手隨即滾倒在地,也往馬蹄砍去。
煞金冷笑一聲,搖頭道:“區區地堂刀,何足道哉?且看我的金勾陣!”他喝道:“布陣!”一聲令下,千名部眾便即散開,跟著從鞍囊取出一只奇形兵刃,其長如刀,彎曲似勾,卻不知用在何處。秦仲海罵道:“妖魔鬼怪的伎倆,何足道哉?”眾刀斧手不懼強敵,仍在馬蹄中亂滾亂翻,伺機下手。
煞金喝道:“動手!”千名騎兵斜身低下,卻是以雙腳勾住馬鞍,將身子緊貼馬腹,便往地下的刀斧手攻去。
秦仲海心下一驚,心道:“這就是金勾陣么?”他曾聽人說過這個陣勢,卻不曾親眼見過,想不到卻在蠻荒之地遭遇了。看來煞金不只武功厲害,連帶兵打仗也高明若斯,秦仲海心下驚惶,正要喝退屬下,卻見千名騎兵已然舉起手上金勾,往馬蹄下的刀斧手掠去。秦仲海手下之人多是悍勇之徒,雖見敵人厲害,仍是不懼,舉起手上的鐵斧,便往馬腳砍去。
煞金喝道:“勾!”卻見騎兵舉勾削來,刀斧手臉上變色,待要逃命,卻已不及,登時給人勾住腳踝,金勾尖銳,霎時透骨而入,千名騎兵隨即狂奔,數百名刀斧手便給拖在地下滑行,一時慘叫連連,鋼刀砍落,不少人更是身首異處。
余下眾人見情勢大壞,連忙左右竄逃,已是潰不成軍。
秦仲海面色慘澹,眼看這煞金好不厲害,竟已將地堂陣法破去,他虎吼一聲,大聲叫道:“大家跟我沖!”大怒之下,也不在地下翻滾爬行,站起身來,便往金勾陣沖去。
只見秦仲海帶頭沖鋒,他舉起大刀,運起“火貪一刀”第八重功力,一招“龍火噬天”,猛如火龍般地撲去,他全身旋轉,有如陀螺,刀光上卻帶著熊熊烈焰,好似妖魔一般,群馬見了火光焚燒的模樣,嚇得四處亂竄,秦仲海狂嘯一聲,喝道:“殺我手下,全給老子賠命來!”
狂刀亂斬,幾名勇猛之徒擋住去路,當場給他砍死,金勾陣被他這么一沖,立時撞出一處缺口,秦仲海見機不可失,急忙喝道:“刀斧手聽命,全軍後撤,葫蘆谷內再行會合!”
一名屬下見他自己猶在殺敵,驚道:“將軍,那你呢?”秦仲海喝道:“羅唆什么?立刻走!”軍令如山,秦仲海一聲令下,那人不敢再說,瞬間便與眾人狂奔而出,煞金的手下要出手攔人,都給他三兩刀劈死。
不多時,遠處奔來大群馬只,卻是秦仲海安排的人馬過來接應,眾下屬死里逃生,急急翻身上馬,慌忙逃離。
秦仲海見眾人逃走,自己也要上馬遁去,忽然一刀從後劈來,勢道渾雄至極,正是煞金出刀來砍。秦仲海急忙翻下馬去,著地滾開,卻見那煞金正自冷冷地看著他,道:“你手下可以走,你卻不能走!”煞金部眾見他落馬,趁勢殺來,想將他一舉格斃,但秦仲海何等武功,那“金勾陣”只是戰陣所用的套路,豈能擒服武林高手?他刀光閃過,瞬間斬掉三只馬腳,四下打探逃走之路。
煞金見屬下驚惶閃避,情知無人奈何的了他,當即森然道:“你們去追那些刀斧手,這個人交給我來殺。”
煞金手下軍士見秦仲海殺人如麻,滿臉兇狠神色,直是可怖可畏,聽得上司如此吩咐,如遇皇恩大赦,急忙駕馬離去。
煞金坐在馬上,傲然看著秦仲海,道:“你站起來,放手一搏吧!”
秦仲海緩緩起身,此時天地間僅余風聲蕭蕭,偌大戰場上只剩下他與煞金二人,兩人動手在即,那煞金兀自坐在馬上,只斜睨著秦仲海,臉上掛著一幅冷笑,直是胸有成竹的架式。
秦仲海心下合計,自拊不是此人對手,只不住打量脫身之計,心道:“看此人的模樣,當有十二分把握殺我。方才與此人過招,他的武功確實高不可測,今日之戰,能免則免,當逃則逃,否則明年今日,只怕真成了我秦仲海的忌日。”
一陣風沙吹來,秦仲海見風勢頗勁,心念一動,他本來站在東首,此刻便緩緩移動腳步,往北方的上風位占去。那煞金卻不理會他,只坐在馬上,滿臉睥睨神氣。
煞那間一陣狂風襲來,刮起滿天黃沙,卻往煞金臉上吹去,只見他兩眼微微一瞇,秦仲海大喜,他占住北首方位,圖的便是此刻的地利,當即運起“火云八方”,挺刀往煞金砍去,刀勢籠罩煞金身上六處要害,此招夾著地利之便,頗有攻敵不意的味道。
卻聽馬刀“當”地一聲響,陡地變成一十二片刀鋒鐵索,刀鎖飛舞之中,急往秦仲海身上繞去。秦仲海吃過這刀索的虧,自知頗有不及,這刀索奇妙至極,頭尾間相互呼應,倘與之硬拼,一十二片刀鋒切來,當場便能將他斬成十來段。煞金雙手連舞,刀索忽上忽下,鉆前翻後,猛地切向秦仲海胸口,秦仲海臉上變色,急忙落地趴伏,不敢正面接招。
煞金見他無膽硬拼,當下手腕使勁,只聽啪地一聲,那刀索又合在一處,變回了十二尺大馬刀,當場直劈秦仲海腦門,秦仲海兀自趴在地下,忙往一旁滾開,轟地一聲,沙地上赫然被劈出一道深溝。
秦仲海面色慘澹,急急翻起身來,往後倒退一步,那煞金卻仍坐在馬上,只冷冷看著他。
眼見煞金武功高得出奇,秦仲海自知此戰端無勝機,他眼觀四面,不住打量四下地形,忽見遠處十來里外有叢樹林,想來里頭隱密曲折,只要躲入其中,當可仗著自己身法靈便,逃脫性命。他心念甫動,便往地下猛力一踢,激起無數沙塵,朝著煞金座騎的眼中飛去,雖說馬兒的睫毛可擋風砂,但這沙非比尋常,附上了秦仲海渾厚的內力,那馬兒如何經受得起,眼珠猛被沙粒襲中,當場慘鳴一聲,人立起來,雖然未瞎,卻也疼痛不堪。
秦仲海見機不可失,急忙使出輕功,往那樹叢方向逃去。
煞金氣得臉色慘白,喝道:“好卑鄙,如何使得這般下三濫的手段!”秦仲海更不打話,只是發足狂奔。
煞金叫道:“卑鄙小人,我若不殺你,日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害在你的手中!”說話間翻身下馬,踏步追來。
秦仲海不愿他識破自己埋伏在樹林的計謀,當即迂迂回回地奔了一陣,不住地繞著圈子,那煞金卻只在自己背後緩緩而行,并不快步疾追,想來此人甚是自傲,不愿與自己一般狼狽。他彎曲迂回地逃跑,足足奔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天色已黑,便轉向樹林奔去,料來夜間更易於偷襲暗算,此戰尚有一線生機。
秦仲海外表粗豪放浪,看似不拘小節,其實他這人甚是機警狡猾,陰謀百變,每當敵我實力懸殊之時,必以偏鋒險棋求勝,全然不顧風評如何。也是他個性如此,才以丟沙包這種第三流的手段逃得性命。
柳昂天手下向有兩名大將,一是秦仲海,另一人便是楊肅觀,若將兩人相較,那楊肅觀卻遠比秦仲海來得高傲自好。楊肅觀生性頗為自負,向來看重面子,即便敵強我弱,也不愿掉了面上的威風。便是要輸,也要輸得面子周全,皮相好看。若要出陰招、使狠棋,也會私下偷偷使用,絕不敢如秦仲海這般明目張膽。
秦仲海逃了一陣,沖進樹林,只見枯枝滿地,一片蕭條,一幅冬日嚴寒景象。他邊走邊看,想要尋找藏身之處,行了片刻,忍不住“咦”地一聲,月光下只見一物高高聳起,不知是什么東西。行到近處,定睛望去,才知是一株參天古木,高約十余丈,足有十人合抱粗細,雖在大寒冬日,仍是蒼綠勁節,在一眾枯樹中格外醒目。
秦仲海一愣,不知何以在此荒漠沙地之中,居然能有這般高大的樹木。只是此時身在危境,哪有心思去看這些身外之物,他不及細看,轉身便躲到古樹後頭,只見樹後有座圓圓小丘,上頭生了些雜草,此外別無長物。正察看間,陡地見到一人站在大樹前方,正自舉頭仰望,那人面色紫膛,一張凜然的國字臉,正是煞金到了。
秦仲海心下一驚:“老小子,這般神出鬼沒!”方才見此人遠遠落在後頭,怎地一瞬間便已趕到,直是不可思議。
秦仲海手持鋼刀,隱身在大樹後頭,偷眼往外望去,只見煞金兩眼瞇起,正自仰望那株大樹,一陣狂風吹來,只吹得煞金頦下長須迎風飄舞,月色映在臉上,神色竟似十分悲涼。
秦仲海見他舉止有異,心中頗感奇怪,但眼下活命要緊,哪管這許多,他屏氣凝神,只等煞金失了防備,便要使出師傳絕招,以“龍火噬天”將之擊斃。
卻說那煞金走到大樹之旁,竟似忘卻了眼前的斯殺,只見他仰頭看著參天大樹,臉上神色蒼涼,紫膛臉上居然有著淚痕,秦仲海正自訝異,忽見煞金戟指向天,狂叫道:“老天爺啊老天爺!我輩英雄肝膽,俯仰無愧,你……你怎能這樣待我們!你好忍心!你好忍心!”
月色下煞金虎目含淚,舉刀問天,似有無盡悲愴。秦仲海雖要斬殺此人,但眼見他舉止怪異,還是留上了心,暗道:“這煞金恁也瞧不起我,明知我便在此地埋伏,卻在這兒裝瘋賣傻,不知他是否另有陰謀。”
卻見那煞金疑疑地凝視天際,似要老天給他一個回答。良久良久,他凝立不動,四下更是一片寧靜。秦仲海暗自忍耐,心中咒罵不停。
忽聽那煞金哈哈大笑,大顯狂態,仰天瘋言道:“這世間焉能有神?便有神明,我石剛就是神!”他雙手往外一振,有如神鷹展翅,那馬刀登時化為刀索,雙手急舞中,刀索卷起地下無數沙塵,宛若一條土龍,在大樹前來回飛馳。
煞金口中連連喊叫,似要發泄心中怨恨,悲歌道:“天蒼蒼兮臨下土,胡為不救萬靈苦?英雄便該凌遲死,悲憤垂淚苦無語?我自橫刀向天叫,忠義孤臣枉癡心,安得大千復渾沌,莫叫我輩知天命!”他神情激亢,大叫一聲,使勁將馬刀插在黃沙上,轟地一聲,地下登時現出尺許深坑,沙塵飛揚中,弦月如勾,高掛身後,更顯出他莽莽蒼倉的英雄氣概。
秦仲海心中一動,暗道:“這人絕非普通番將,他必然身懷千古奇冤,這才如此悲憤狂嘯。”秦仲海此刻雖要暗算煞金,但見他如此行徑,已知此人必是慷慨激昂的人物,他生性最愛這等豪杰,一時之間,心中忽有親近知己之感,竟有些下不了手。
秦仲海心中嘆息,但只一轉瞬,便又寧靜如常,心道:“我不殺他,他必來殺我,我秦仲海何等人物,豈能有婦人之仁?”心念已決,等他一失防備,便要下手。
那煞金雙膝下跪,對著那大樹說道:“都督在上,屬下二十年來遠渡外國,淪落異鄉,至今尤不能為你報仇,為枉死兄弟雪恨。想我光陰虛度,一事無成,有若滄海一渺舟,日後更要只身客死異鄉,唉……這便是我的命么?”說著唏噓不已。
秦仲海心中一奇,聽他言下之意,此株古樹當是某人的葬身之地,卻不知葬的是什么人。
那煞金又道:“今日機緣巧合,屬下追殺朝廷賊孽,卻又來到都督墓前,唉……二十年來,都督墳上荒煙蔓草,卻不知還有誰來祭拜了?都督啊都督,我們昔年效忠朝廷,為的又是什么?朝廷待我們,卻又何其殘酷狠毒?”他一時悲痛,難以自已,竟然哭出了聲。
猛見煞金淚流滿面,低下頭去,大是偷襲良機,秦仲海心中一喜,當下提刀飛去,喝道:“納命來吧!”一招“龍火噬天”,全身旋轉勁急,宛若火龍昂首,一刀猛往煞金頸子砍去。
眼見鋼刀便要砍中煞金的頂門,他卻仍是拜伏不動,直似不知,雖說已下決心,此刻秦仲海還是心下一軟,尋思道:“此人武功蓋世,英雄了得,我若如此殺他,卻也太過卑鄙。”當下刀勢一偏,勁力略收,便要放他過去。
只聽“當”地一聲大響,煞金手上的馬刀忽地裂開,如活物般地揚起,直往秦仲海喉間削來,原來他早已見到秦仲海。
秦仲海大驚,著地滾開,心下不住地罵著自己:“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心軟手輕了!這煞金早有防備,你還自以為是,今日定要畢命此地啦!”
煞金拜伏不動,面朝地下,口中兀自道:“朝廷狗官,無恥奸賊,你既然到了此處圣地,卻如何不跪?”
秦仲海呸了一聲,譏嘲道:“什么圣地啊?這里是他奶奶的道廟還是佛堂,你卻要我跪誰啊?跪那玉皇大帝么?還是跪老兄你啊?”
煞金跪在地下,重重一哼,手上刀索卻如活了一般,趨前斬後,上攻下擊,無往不利。秦仲海左支右拙,辛苦異常,只把手上鋼刀使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這才擋住煞金的攻勢。
煞金緩緩起身,刀索更是靈活百倍,呼地一聲,猛往秦仲海雙腿砍去,秦仲海躍起避過,那刀索在地下一轉,竟從他背後繞來,削向他的後心,秦仲海往前跳躍,撲倒在地,那刀索在半空一昂首,跟著往下啄去,秦仲海急忙滾開,氣喘甚急,心道:“這樣打下去,今夜必輸無疑。我招式不如他,難道內力也不如他?說不得了,此時只有跟他硬拼內勁,否則萬無生機!”言念及此,翻身站起,便想伺機抓住刀索。煞金面無表情,手中招式更是加緊,刀索直來橫去,霎時連變七八個方位,越來越是凌厲,秦仲海幾次想要出手,卻不得其法。
煞金冷笑道:“想你這等年輕,卻能練到這般功夫,也算是不容易了。誰知你專替朝廷辦事,行徑又卑鄙無恥,那可怨不得我了。”
秦仲海心神專注,無法回話,煞那間那刀索猛地朝他喉頭襲來,秦仲海心念一動,暗道:“此時若不行險,卻待何時?”當即冒險出手,舉刀架住刀索,煞金冷笑道:“總算要放手一搏了嗎?”刀索一滑,便往秦仲海手腕切去,秦仲海把心一橫,心道:“便廢了一條手,也要抓住這玩意兒!”他舉臂往刀鋒壓去,只見眼前一陣血紅,上臂已被刀索砍傷,立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天幸刀索入肉,刀勢便即緩了下來。秦仲海心下一喜,鋼刀急往刀索上的鐵練繞去,叮當一聲響,已將刀索纏住。
秦仲海心道:“我招式拼不過你,便以內力一決雌雄!叫你嘗嘗火貪一刀的剛猛內勁!”他提起真氣,火貪一刀的剛勁發動,便從兩人的刀刃間傳了過去,霎時連連催動不休。
煞金臉露微笑,頷首道:“你有膽與我比拼內力,真不怕死,有種。”
秦仲海見他開口說話,絲毫不怕真氣不純,那是輕視自己到了極點,當下更是催動全身內力,如鐵錘般敲向煞金體內。
煞金臉露微笑,坦然而受,秦仲海的剛猛內勁竟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秦仲海心下震驚,當即運起全身內勁,奮力發出。
煞金喝道:“來得好!”臉上紅光一閃,反將秦仲海的內力震了回去。秦仲海面色慘白,心道:“慘了,這老東西內功高強,我可慘了!”這煞金不但兵刃奇特,招式詭異,連內力也是剛猛無儔,秦仲海的內功純是陽剛一路,眼看無隙可趁,這番計謀只有付諸流水了,一時叫苦連天。
此刻兩人比拼內力,已是生死立判的硬碰硬,絲毫含糊不得。秦仲海比煞金小了二十余歲,功力自無他深厚,只是他的受藝師父乃是武學大宗師,可說是不世出的奇人,所傳內功也是深奧淵博,臨敵時更是威力奇大,是以秦仲海功力雖遜於煞金,全身內勁卻能有十二分的發揮,一時間尚不致落了下風。
約莫一盞茶過後,只覺那煞金內力源源不絕地沖來,一波接著一波,有如怒濤翻江,又若霹靂雷震,真是雄渾剛猛,世所罕見。秦仲海運起師門密法,將丹田內勁全數搬運而出,自知自己這般運功,只要稍有疏忽,便會走火入魔而死。當下更是專心凝志,不敢有失。
又過片刻,秦仲海臉色發紫,已感難以支撐,雙膝漸漸軟倒。煞金嘿嘿一笑,道:“來到此處圣地,不由得你不跪!”秦仲海心中大怒,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如何能受這等屈辱?他猛提真氣,激發了英雄肝膽,內力狂涌而出,驀地生出一股大力,竟然將煞金的馬刀震開。煞金微微一奇,啪地一聲,馬刀散為十二節刀索,便往秦仲海身上砍去。
秦仲海方才一時激憤,用力過猛,此刻如同虛脫,眼見馬刀砍來,卻已無力招架,慌忙間往旁一跳,躲了開來,但氣力已然用盡,摔在地下,動彈不得。
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無恥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跟著一刀劈去。這刀來得好快,秦仲海勉強爬起身來,卻又摔倒在地,已然無力回避。
秦仲海見性命不保,只得長嘆一聲,自遇這煞金以來,不只武功不及他,陣法兵法也被此人破去,眼看更要命喪此處,秦仲海心中悲涼,索性閉目待死。
煞金大笑道:“都督英靈在上,收下這狗官的性命!”刀索飛來,刀鋒已中秦仲海後背,只要再入一寸,秦仲海立時便要橫死當場,死個慘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