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院子里傳來一聲低咳,跟著響起一個北京來的嗓音,喝哩渣呼的。
“趙爵爺,到底您家老六……”江充清了清嗓子,“成不成啊?”
對面站著一個高壯胖子,年莫二十七八,他皺著眉,斜著眼,大臉模樣開闊,但他方言濃重,一口呵嗨唔嘻的官話,嗓子全掐到一塊兒去了。聽他大聲道:“江大人哪,趙醒獅雖遠在天南,卻也有些謀生法子,雖不比少林武當的威風,卻也不容旁人小看。”
江充聽出他的不悅,立時笑道:“別動氣,“撫遠四大家,嶺南趙醒獅”,江某身為太師,卻也耳聞已久,誰又敢小看趙老弟?”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老弟啊,咱丑話得先擱在前頭兒,您六弟這回要是失風被擒,壞了我的事兒,皇上那兒問起,我可不好交代了。”
六代趙醒獅,雙名稱任勇,這趙任勇今年二十又七,五年前接任家長,這位少年英雄出身世家,脾氣自比常人為大,聽了奸臣質問,臉色登時沉下,神態竟是有些冷。
趙家一向自高身分,便在權臣面前,神態也不見卑屈寸讓。其實倒不是趙家人自命清高,實乃趙姓一族曾為皇族胄裔,若非蒙古鐵騎南下燒殺,趙族也不會南遷湖廣,成了今日的嶺南趙家。便連領受朝廷爵位都讓這家人感到屈就,卻要趙家子孫如何把江充放在眼下?
耳聽江充不斷懷疑挑釁,趙任勇再也沉不住氣,只見他壯大的身子緩緩站起,道:“江大人,跟您說件往事吧。”他見江充嘴角含笑,模樣不屑,登時手指門上對聯,大聲道:“這聯子有個來歷,您要是聽了,便能信我趙家的能耐!”
“哦?”江充故意眨了眨眼,臉上泛起了微笑。
中原之大,無奇不有,便隨意挑一座莊,從里頭扔出一塊磚,往往也有三五百年歷史。這趙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自也有說不完的故事,看趙任勇這般神氣,這門聯八成有什么奇妙之處。江充本意只在激將,聽他中計,便自嘿嘿一笑,抬頭去看那對聯。
那對聯左右各一,門楣上另加四字橫批,初看乍見倒也沒甚稀奇,江充打了個飽嗝,高聲念道:“古往今來,盤龍舞獅稱第一。”
當年趙家南遷湖廣,皇族身份不再,幾百口人坐吃山空,再多家產也不夠使,天幸趙家有個武功高手,他把太祖拳法融入舞獅陣,創了醒獅團出來,這便是第一代的“趙醒獅”。趙家無所不練,梅花陣、力馬陣、八卦陣、蜈蚣陣,無一不精,也難怪要自夸“盤龍舞獅稱第一”。這話雖不免有些狂氣,但趙家族人舞獅確實精到,也不能算他們吹牛太過。
這上聯不見奇怪之處,江充又打了一聲飽嗝,探頭再看下一聯,忽然間咦了一聲,念出了荒唐的下一句:“天上地下,裝神弄鬼我最行。”
讀到這里,任誰都會相顧駭然,江充再去看橫批,更是忍俊不禁,霎時捧腹大笑。
“萬莫回頭”,這便是趙家的橫批。
這幅對聯既粗且怪,讀過的人自是詫異不解,不知這是什么渾人寫的,江充大笑道:“萬莫回頭?你家也養了怪物么?”當年神機洞里有只“長右”,一見生人回頭,立時撲上便咬,想不到嶺南趙家也有這等懸疑,卻讓江充忍俊不禁了。
“江大人別取笑在下。這是我五年前接位時寫就,為了這幅對聯,我還立個門規下來。”
江充看了橫批一眼,笑道:“什么門規?萬莫回頭么?”
趙任勇啐了一口,道:“江大人別鬧了,不能轉頭還了得?那不連馬都不能騎了?咱的門規是:“嚴禁背后嚇人”!”
江充聽了這話,只感莞薾不已,以為他有意說笑。
趙任勇卻沒多說什么,是不是說笑,唯獨趙家的老奶奶知道了。
事情要從十年前那個既悶且熱的下午說起……那年趙任勇不過十七歲……
炎夏午后,熱得緊,恰是午睡的好時光,嗡嗡蟬鳴中,只見一名老奶奶躺上后院涼床,正自呼呼大睡。看這老太婆睡得口水橫流,一旁又有大批婢女煽風納涼,能有這般好清福享用,這老婆婆自是趙家的老太君無疑。
凡人年紀越大,脾氣越拗,自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怪僻生出。這老婆婆年過古稀,七十又三,更是怪中之怪,癖中有癖,不管吃喝拉睡,習性都與常人大大不同,其中后院午睡這一條,更是老太婆的最大癖好,不論刮風下雨、天暖天寒,她老太婆日無間斷,一過午時便去躺下。趙府上下都知老太太火氣大,便嚴禁調皮的孫兒在院中吵嚷。
趙家有七個孩子,老大便是后來名震華南的趙任勇,老二則是日后獅團的武功教頭趙任通,趙家的孩子們打小就有出息,當然也不會有人忤逆家規,過去找老太太晦氣。
天知道,事情便是從午睡里鬧出來的……
那年太后老佛爺做壽,醒獅團方從北京歸來,帶回宮中不少賞賜。其中更有只來頭不小的毽子,那毽子白金所就,雕做孔雀形狀,雀眼鑲著兩只紅寶,雀尾更是真正的孔雀花翎。光看便知價值不菲,七個孩子見了,自是大聲嚷嚷,無不要父親賞給自己。
“五代醒獅”趙全笑了笑,隨代圍攏過來的子女:“別吵、別吵,咱家有七個孩子,毽子卻只有一只。爹爹不管賞給了誰,都是偏心。”他摸了摸孩子們的小腦袋,笑道:“這樣吧,你們比一比,誰要踢得好,爹爹就賞誰。”說著把毽子往天一扔,便自轉身離開了。
七個孩子歡聲大叫,便在天井里踢起毽子。趙家醒獅為生,家中不分男女老幼,自小便練武強身,毽子有助腿力身法,尊長早已教導他們玩耍。此時有了賭注,孩子們更是加倍賣力。
孩童們來回玩耍,你一記我一記,大的踢給小的,依次以下,事先還言明了,誰讓毽子落地,誰便隨二娘到后廚幫伙,這活兒光聽便累人,孩子們自是使盡了全力。
咻地一聲,毽子往老六那兒飛去,五妞兒是個十歲女孩,向來喜歡欺侮六弟,這一踢既斜且歪,登讓老六趙任宗慌了手腳。情急之下,拿著腦袋奮力頂去,毽子飛上半空,直直落到后院去了。
“哦……你完了……”其它幾個孩子同圍上來,對著趙任宗指指點點。
趙任宗漲紅了臉:“什么完了?我接了五妞的招,下個該是老七接,哪里輸了!”
老七是家中幺兒,一向備受父母寵愛,他聽了這話,登時扁嘴要哭,五妞兒與他是一母所生,自然要出頭維護,只聽她嘻嘻一笑,道:“老六你可傻了,大家是說你完了,又不是你輸了。你耳背啊,怎么連話也聽不清楚?”
趙任宗年紀雖小,脾氣卻不小,他一把往五妞兒身上推去,喝道:“你胡說什么,賤婆娘!”老三沖了過來,喝道:“你干什么?動人么?”
大戶人家姬妾極多,趙全有三個老婆,共生了七名子女,幾個孩子年紀雖小,但眼看生母彼此鉤心斗角,長年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按著母親的心情分幫結派,這老三與老幺一個長相,自也是三娘所生。此時見六弟發威,自來幫弟妹們出頭。
趙任勇身居長子,比六個弟妹大了七八歲,眼看弟妹們打成一團,自要出面調解。他咳了一聲,道:“別吵了,老六,毽子是你踢到后院去的,你去撿回來。”
連素來公正的大哥都這么說了,趙任宗自是嚇得全身發軟。撿毽子簡單,但后院那個鬼婆可不簡單了。想到后院的暴躁老太婆,趙任宗面色發青,只想出言拒絕,一旁五妞兒語氣不善,冷笑道:“把太后賜下的寶貝搞丟了,一會兒爹爹問起,你還想活命么?快去撿吧!”
趙任宗苦著一張臉,想起這毽子非同小可,別說值得幾百兩銀子,還是太后賞下的寶貝,實在丟不得,當下只得哀嘆兩聲,點了點頭。
一柱香時分過去了,趙任宗心驚膽戰地蹲在后院,偷眼打量院中情勢。
大大的榕樹遮住烈日,樹蔭下躺著一個老太婆,正在涼床上呼呼大睡,兩旁婢女手舉蒲扇,徐徐煽涼,模樣很是清閑。
日光照耀,涼床下射出兩道紅色光芒,正是白金毽子的孔雀眼在發光。趙任宗又喜又怕,白金毽子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能爬到床邊,東西自也能到手了。
只是天下事知易行難,便連撿個毽子也是一般。老奶奶脾氣大,火氣足,生平只愛外甥女三娘,對大娘、二娘恨之入骨,見面便罵,對她們的子女自也透著不善。只是大娘出身淮西天將府,有大哥高天威背后撐腰,又生了老大趙任勇,雙重屏障之下,那是誰也不怕的局面,說來說去,便只可憐二娘一個人了。
那趙任宗是二娘的獨子,平日自被家人排擠欺侮慣了,往常只要見了老太婆,立時腳底抹油,速速開溜,哪料到今日卻要落入她的魔掌之中。
趙任宗深深吸了口氣,看老奶奶這懶模樣,八成已經睡熟了。他趴在地下,拿了只荷葉蓋在頭上,把自己當作一朵大荷花,跟著緩緩爬向涼床,朝那只白金毽子蠕動而去。
夏日炎炎,婢子們眼神松散,煽涼時有氣無力,不曾發現荷葉竟在自行爬動,趙任宗心知肚明,他最要擔憂的唯有老奶奶一人。老太婆武功高強,目光銳利,要給老虔婆撞見自己,屆時只要往自己頭上安個吵嚷午睡的罪名,他老六沒準玩完了。趙任宗心念于此,登時憋住了氣,加倍小心爬動。
五尺、四尺、三尺,自己已在涼床旁二尺遠近,白金毽子觸手可及,趙任宗正想伸出手去,忽然老太婆身子翻轉,臉面轉動,卻是朝他這面看來。
趙任宗大吃一驚,嚇得全身發抖,當場把荷葉蓋在臉上,管他是死是活,心驚之下,先來個掩耳盜鈴再說。
過了良久,倒沒聽到老太婆的怒吼聲,趙任宗大著膽子,把荷葉推開,湊眼去望,只見老太婆睡得橫七扭八,夢中睡姿丑惡,兩腿敞開立起,著實難看至極。
趙任宗小嘴一歪,想起娘親平日專給這老太婆欺侮,登時低聲作嘔。眼看老奶奶不曾發覺自己,他便定下神來,再次伸出手去,朝涼床底下的白金毽子摸去。只等找回毽子,他便要溜之大吉,一會兒自能過去耀武揚威了。
摸了良久,遲遲沒有東西入手。趙任宗皺起小小眉頭,又往床下亂摸一陣,只是撈來掏去,還是只有黃軟軟的泥土。趙任宗心慌起來,趕忙趴到地下,湊眼去望,這一看之下,身子卻涼了半截。
床下空蕩蕩一片,別說毽子,連只蟲子也沒有。
怎么攪得?白金毽子不見了?方才還看到的東西,哪知竟會杳然無蹤?想起這東西是爹爹帶回來的寶貝,要是在自己手上弄丟,不知會有什么大禍。趙任宗淚眼汪汪,拼命在地下搜尋。
“你在干什么?”兇狠的聲音赫然響起,趙任宗知道玩完了,他紅著眼眶,抬頭望著祖母,小聲回話:“我在找毽子。”
“找毽子?找毽子找到我這兒來了?該死的渾孩子,不曉得你娘怎么教的?”
伴隨著老太婆的指責,他的耳朵已給拎了起來,趙任宗慘叫道:“不要這樣…我只是在找毽子啊,只是找毽子…找毽子…毽子…嗚嗚…嗚嗚……”他斷斷續續,已然疼哭了。
毽子啊……
你在哪里啊!
白金毽子就這樣不見了,趙任宗也給打得死去活來,爹爹罵他粗心大意,奶奶說他不守家規,幾個兄弟姊妹更說他是賊,竟把白金毽子獨吞了。愛子既是小賊,從此二娘地位更低,趙任宗更加孤僻,再也不和兄弟姊妹玩了。
三年后,母親積勞成疾,終于病死,臨終前趙任宗獨守病榻,低聲問她:“娘,你也當我是賊么?”
二娘微微一笑,撫摸著愛子的臉頰,說出了最后遺言。
“傻孩子,毽子是奶奶拿走的,你還想不通么?”
趙任宗放聲大哭,在那一刻,他忽然長大了。淚如雨下中,他心里暗暗立誓,他要把毽子討回來,他要告訴家里每個人,他不是賊,奶奶才是賊。
從此趙任宗像是瘋了,他每天掛著重重一串鈴鐺,在家中四處徘徊,叮叮當當的聲響中,鈴鐺老六的外號不脛而走……
“怎么討?”兩年后,從北方回來的大哥過來看他,這樣問著六弟。
“當然是光明正大的討回來。”景泰二十八年,已經十五歲的趙任宗沉著嗓子,回答著正直的大哥。長兄如父,趙任勇是家里唯一還關心他的人。
趙任勇嘆氣搖頭:“別傻了。老太婆兇得很,你娘便是給她活活整死的,你可別自找麻煩。”
趙任宗的嗓音更沉,“大哥放心,我輕功天下第一。靠著絕活,我定能把毽子討回來。”
趙任勇愣住了,登時嘿了一聲:“這話家里說說可以,莫到外頭丟份去!你可聽過九華山?人家青衣掌門才是輕功第一!老六你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說話可別太狂了。”
趙任宗冷冷一笑,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高誰低空口無憑,總要比上一比,不是么?他淡淡地道:“大哥,要比飛得高、縱得遠,我當然比不過青衣秀士。”
趙任勇哦了一聲,問道:“莫非你跑得比他快?”
趙任宗搖頭:“論快,我也比不過江東解滔。”
趙任勇忍不住咳嗽一聲:“那你還敢說什么輕功第一?”
趙任宗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大哥哪……輕功之所以叫做輕功,正是因為那個“輕”字啊……”他眼中燃起了火焰,凝視著大哥的雙眸。
趙任勇這兩年不在家里,自不知六弟掛著鈴鐺四處跑的事情,眼看六弟神色執著,倒也不便潑他冷水,只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趙任宗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卻也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但他的眼神執著依然,帶著完完滿滿的自信。
“毽子還我。”
那天風和日麗,正吃著早飯的老奶奶神清氣爽,老邁年高的她一向耳背,哪知先清清楚楚地聽到這么一句怪話,跟著左肩更被人拍了一記。她咦了一聲,急忙回過身去,只見遠處婢女在那哼歌搖擺,背后別無他人。
老奶奶怒道:“大膽!誰讓你碰我的!”
那名婢女當場被打折了一條膀子,再也不敢靠近老太太。
正午時分,老奶奶上茅房解手,這會兒輪到她嘴里哼著小曲兒了,忽然之間,又聽到那句一模一樣的話:
“毽子還我。”
老奶奶大吃一驚,陡然間右肩又被人重重打了一記,慌忙回頭之下,除了茅房門板,依舊空山寂寂。老奶奶脾氣不好,咒罵幾聲之后,決定找個道士過來驅鬼。
下午時分,老奶奶縱然心情煩躁,涼床上的那場午覺還是要睡的,有了先前鬼驚妖聲的例子,她找來十名婢女,前后左右圍在床邊,層層守護之下,自己終能放心呼呼大睡。
睡熟了,身子翻過,臉面朝下,霎時又聽到那句話:
“毽子還我。”
伴隨這句怪話,她的腦門又給拍了一記。老太婆大怒欲狂,霎時睜開雙眼,眼前沒人,她坐起身子,回轉頭去,這回卻見到了鬼。一張掛在榕樹枝上的鬼面具。
萬莫回頭啊,老奶奶真給嚇死了。遺物中果然給人搜到了一只毽子。卻沒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據婢子們說道,那日午后她忽然正坐起來,之后便自行倒了下去,再也沒動上一下半下。
事后趙任勇找了六弟來問,老六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出來。還加了這么幾句話。
“大哥,若說盤龍舞獅,當世你第一,要論裝神弄鬼,天地我最行。”
看著六弟身上掛滿鈴鐺,在校場里奔來跑去,那鈴鐺卻沒發出半點聲響,趙任勇自是駭然無語。既能輕,便能巧,然后動靜自若,行止如魅,數年來趙任宗苦練不墜,加上天賦異稟,終于無師自通,練就了這身說嘴的本錢……
趙任勇沒有懲罰六弟,也未將事情泄漏出去。六弟不是老太婆的眼中釘,真要說誰是老太婆最痛恨的人,那就是大娘生的自己。少了老太婆撐腰,平日囂張的三弟再也無法造次。待趙任勇接下“六代趙醒獅”的大位,登即寫下這幅怪異對聯,還立了一道奇怪門規,嚴禁背后嚇人。
江充聽完故事,登時哈哈大笑,道:“趙爵爺果然精明,你六弟哪天要是覬覦莊主大位,往你肩上就這么一拍,那可不是好玩的。”
江充老謀深算,才把故事聽過,便知趙任勇這幅對聯是寫給六弟看的。一來表明對他一身輕功的敬意,二來也提醒六弟別來對付自己。江充日理萬機,宮廷爭斗在他都算家常便飯,何況這些閑事?三言兩語間,便已看破趙任勇的用心。
趙任勇咳了兩聲,道:“江大人取笑了。只是您說說,憑著我六弟的身法,天下還有他進不去的地方么?”
江充看著門上的對聯,點了點頭。霎時間,嘴邊現出一絲冷笑。
當年劉敬這般厲害手段,還不毀在江某手里?區區一個天絕和尚,卻憑什么心機城府,居然想與我江充斗?
嘿嘿,任那“潛龍”潛得再深,王座之下能人萬千,終能揪出海底下的神龍尾……
羊群中走出一名男子,身上掛滿鈴鐺,看那人左側距母羊半寸,右側鄰小羊毫毛不到,但一路行去,羊兒卻分毫未驚,只任憑那人緩足移步。
炎夏燥熱,樹蔭下卻甚涼爽。此處距達摩院已在百尺,自須萬般小心。那人停下腳來,彷如一棵無聲古樹。他四下打量幾眼,確信四周無人,便朝達摩院行去。
這人身法不見得快,卻非常柔靜,也只有這般身手,江充才會驚為天人。
大漢將軍,御前四品云都尉,這便是趙任宗從江充手中得來的富貴。
昔日不管是劉敬還是柳昂天,對趙家這個六弟都曾耳聞,也都曾差人過來,詢問趙任宗是否有意任官,只是趙醒獅一家不愿扯入朝廷三派惡斗,自不愿六弟到京城辦事。但天不從人愿,年前劉敬垮臺,怒蒼再起,江充獨大的時刻已然到來,趙醒獅不敢忤逆權臣,也只有薦保六弟為官了。
達摩院,實乃武林傳說的圣地,若非趙任宗這般身手,誰敢貿然去闖?
趙任宗望著眼前的達摩院,心里反復思量江充交代的幾句話。據這位權臣言道,達摩院里關了一個要緊人物,便是曾讓天下群豪聞風喪膽的魔頭,人稱“潛龍”的大軍師朱陽。今番天絕出手,怒蒼群豪之所以心甘情愿來到少林,便是為了此人而來。
只是江充心中猜疑,這天絕僧閉關多年,少與朝中大臣往來,今番忽爾多事,莫非其中另有隱情?也是為了解開疑竇,便要自己出馬打探,把個中內情查明了。一來察看“朱陽”是否真在達摩院,二來弄清楚天絕的用意,以免情勢有變,反而給人將上一軍。
既要打探聲息,便要深入龍潭虎穴,只是少林寺不比別的地方,甭說四大金剛武功高強、天絕師徒智勇兼備,便是“潛龍”自己,怕也是罕見了得的可怖人物。看這達摩院陰森至此,誰敢貿然去闖?
趙任宗微微一笑,狼吃肉,狗吃屎,雞鳴狗盜之徒雖然模樣難看,卻也有生存之道。他趙任宗雖只二十一二,但面對那幫吃肉虎狼之時,他可一點也不怕。
趙任宗提起真氣,腳踏干枝枯葉,肩膀四肢不用力,提氣輕身,從枯葉上直滑過去,這一路滑來輕飄飄地,竟未發出半點聲息。解滔當年與楊肅觀激戰一場,曾以“足立針”的絕技傲視群倫,此時若要見了趙任宗這手寂靜無聲的輕功,怕也要自嘆不如。
無聲無息地浮上墻頭,靜悄悄的黑影飄入院中。趙任宗打量著四周,達摩院古舊窄小,梁宇檣檐頗有殘破。這等老舊房舍最難侵入,非只因建物腐朽,實因四下老鼠眾多,這些鼠輩機敏過人,只要稍稍不慎,便會受驚四竄,屆時吱吱聲響發出,定會給人知覺。也是為此,趙任宗便帶來細小鈴鐺,這種鈴鐺以聲音低微著稱,縱使猛烈搖晃,身邊之人也聞之不清,趙任宗便以此留神自己的腳步,以免生出意外。
穿院進門,緩步入堂,趙任宗隱身門板之后,屏住了呼吸。天絕僧號稱寺中第一高手,耳音必定靈敏異常,自己的呼吸若要稍稍沉重,便會給人察覺,此刻已入虎口,定須萬般謹慎小心。
趙任宗靜下心來,聽見了院中風動林稍、蟬鳴鳥叫之聲,他再側耳傾聽,察覺了墻下鼠洞中的老鼠鳴叫,那啾啾鳴響雖甚低微,在他聽來卻似震耳欲聾。
再靜下心來,方圓百尺內沒有那股冷冷的寒意。天絕僧不在堂內。
耳朵不如心靈管用,趙任宗自幼在長輩打罵下過活,早練就一套察言觀色的妙法。旁人還沒發怒斥罵,他身上的寒毛便會自行豎起,尋常人的心境尚能知覺,那幫武林高手的殺氣濃如鮑魚之肆,百尺外便能讓他寒毛豎立,更是易于趨避許多。
大剌剌地走入堂中,趙任宗四下探看,只見達摩院內梁高庭深,墻上掛滿朝廷黃榜,太祖、太后、皇上,歷代的封賞饋贈不計其數,此處果然是朝廷倚仗的圣地。
依著江大人五千兩白銀買回的消息,堂上似乎有只木魚機關,只要拉動了,便能開啟密道。趙任宗左右探看半晌,便已發覺了佛桌上的木魚,他再次聆聽四周,確信院內無人窺伺,登即拉起木魚,發動了機關,讓堂內的暗門升起。
墻壁下果然現出了一條密道,望之幽暗深邃。趙任宗嘴角泛起了微笑,少林寺的密道名聞遐邇,哪知即將被外人闖入,看來滿山和尚都要灰頭土臉了。
趙任宗緩緩跨步,行入甬道之中,他沒有蹦跳縱躍,只老老實實的拾級而下。行不數步,果見黑暗中幾只老鼠伏伺梯旁,彷如守衛一般。方才自己若要賣弄輕功,縱躍不休,此刻定會驚動鼠群。
好熱……
這甬道青石所就,既陡且長,里頭更是氣悶。趙任宗行過百丈,忽然一陣涼風吹來,氣息忽爾通暢許多。他往前再走幾步,眼前赫然開朗。只見前方一處天然石穴,空曠寬敞,仰頭看去,上頭日光隱隱,這穴頂竟有數十丈之高,看日光從縫隙曬入,這石穴必然直通山頂。
趙任宗不知這石穴作何之用,當即伸手撫摸四周石壁,入手處頗見濕滑,卻沒摸到青苔。他心下一凜,知道這地方經過一番清理,想來是為了對付怒蒼群匪,只不知個中奧妙何在了。
趙任宗自知猜想不透,搖了搖頭,便順著甬道往下走去。少了日光映照,眼前倍加昏暗,越走越難辨認道路,他從腰囊取出璘粉,朝半空揮撒過去,磷光照耀之下,前方現出了兩條去路。
趙任宗有些納悶了,若照江充大人的交代,這地方本是座地牢,專來看守怒蒼山的潛龍軍師,照理來說,信道越少,越易于看守,怎需挖出兩條信道來?
嘿嘿,有點意思了,趙任宗眼中閃爍精光。他撫摸巖壁,雖然看不清晰,但入手摸來,一處滿布青苔泥灰,一處卻甚平滑,想來也是新近挖掘而成,時辰有限,不能一條一條地探查,只能任選其一察看了。他望著眼前兩條信道,心中暗暗盤算。
自己排行老六,那是偶數,偶為右,奇為左,那便往右邊走吧。
既然下了賭注,倒也不必再多想什么,自管放步潛行。江湖中人出外行走,生死間多少看點運氣,他自信老天爺定會眷顧自己,心中倒甚寧定,絲毫不感驚惶。
走過百尺,甬道間越來越昏暗,地勢也筆直往下,忽然間,眼前閃動著火光,趙任宗心下一凜,知道前頭有人,登時放緩了腳步,不敢稍動。
噠、噠、噠,背后腳步聲響起,趙任宗聽了一陣,已知來人身體輕盈,這步伐如此密集細碎,自不是傳聞中高瘦過人的天絕僧。趙任宗秉住呼吸,后背貼墻,把身子隱在黑暗之中,來人不管是誰,達摩院中都沒有好惹的人物,自己若要給人察覺蹤跡,必是死無葬身之地。
腳步聲越來越響,忽然鼻端聞到一股幽香,趙任宗心下一凜:“怎么搞得?這和尚擦得這般香?”他心下正自起疑,忽見一名女子從面前穿過,手上還拿著一只竹籃,看這女子面容艷麗,年約四十好幾,卻是一名標致動人的中年美女。
趙任宗大吃一驚,不知少林寺嚴禁女子入寺,這里怎會藏有女子?而且藏的還是個大美人?實在不能不叫他滿心詫異。
趙任宗正自疑惑,那美女卻沒察覺自己,只往甬道下頭去了。趙任宗放緩腳步,便從背后一路追蹤行走。
走不數丈,那女子伸手推開一道石門,輕聲道:“皇上,咱們吃飯了。”
皇上?趙任宗聽那門里非但有人,甚且還讓那女子喚做皇上,忍不住大為詫異,吃驚之下,身上鈴鐺便響了起來。
趙任宗面色鐵青,全身冷汗涔流,當下急忙定下心神,就怕給人知覺了。
天幸那鈴鐺只響了一兩記,聲音也甚低微,自不曾驚動門里的人。只聽石門后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嘆道:“唉……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實在想出去曬曬日頭。”
那人說話聲音有氣無力,渾似個重病之人,趙任宗心下暗暗奇怪,想到那女子方才的那聲叫喚,忖道:“這人到底是誰?怎會給人喚做皇上?難道也跟咱太爺一個瘋樣么?”
他趙家是皇族后裔,小時太爺瘋瘋癲癲,喜歡自充皇帝,還自號“宋德宗”,便要他們這幫小輩喚他皇上,后來五歲時家里受了朝廷爵位,這才停口沒叫。照此看來,門里男子八成也是個失心胡涂的。
正想間,那女子道:“皇上喝點湯吧,您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別搞壞了身子。”猛聽當啷一聲響,好似打破了什么碗盤,那男子大聲道:“不吃!不吃!好容易從神機洞出來,卻又跑到了達摩院,一樣的不見天日!天絕大師人呢?叫他過來!”
那女子慌道:“皇上息怒。怒蒼山的人馬不日便要上山,大師這會兒在安排雙方會面,想來事情只要一妥當,您便能離開了。”那女子跨門入內,聲音越來越低,依稀聽那男子道:“躲躲藏藏幾十年,朕實在心灰意冷。武德侯死了,劉總管也成不了氣候,這回天絕大師若再失手,朕實在撐不下去……”那女子低聲道:“皇上放心,這回天絕大師找了您的堂弟做幫手,那是萬事不愁了。聽大師說,他這幾年改名換姓,在朝廷埋伏已久,誰都不知他的真正身分,說來比劉敬的城府更加厲害,定能對付江充……”
那男子哦了一聲,低低問了幾句話,接下來那女子將石門關上,便已一字不聞了。
趙任宗反來覆去地想著那幾句對話,“躲躲藏藏幾十年,﹃朕﹄實在心灰意冷……”
想到那個“朕”字,趙任宗登感全身大震,心下著實駭然。小時候太爺喜歡關起門來做皇帝,卻也不敢言必稱“朕”,否則日常出門見客,萬一說溜了嘴,那還不落個殺頭下稍?只是門里那人并無分毫做作,隨口說話間屢次稱“朕”,顯得十分自然,這口頭禪若沒用上幾十年,要他如何能夠?
趙任宗驚疑不定,這里既是達摩院,當只有少林和尚住居,按江大人的說法,最多再關一個潛龍軍師,什么時候冒出了一個美貌女子,爾后又有人自稱是朕?趙任宗有意查個水落石出,便行到石門之旁,貼耳傾聽,只是他內力有限,卻不能聽聞門里細微聲響,想要推開石門,卻又怕驚動天絕大師,思來想去,還是只有火速離開少林一途,想來只要能面謁江大人,把此間情事全盤托出,料來以當代權臣的心機,定能猜知其中奧秘。
趙任宗心念甫定,立時便往后頭轉身,赫然間,鼻中一癢,甬道中飄入了一股香味,他嗅了嗅,卻是一股淡淡檀香,乃是出家人身上獨有的味道。趙任宗慌了起來,知道天絕僧已在左近,方才那記鈴鐺聲雖低,卻瞞不過絕世高手的耳去,想來是把他引來了。
他心中忐忑不定,知道立時便得離去。他不敢沿原路退回,眼看甬道筆直望下,地底應當另有出路,趙任宗加緊腳步,便往下一路奔去,他身法雖疾,身上鈴鐺卻分毫未響,足見身法之輕盈,幾與蟲蠅相似。
又奔片刻,眼前已有點點光亮,看那光芒明亮刺眼,正是炎炎盛暑的炙人烈陽,趙任宗大喜,知道出口僅在丈許之外。
趙任宗腳步加快,正要奔出,忽覺背后一陣寒意發作,這殺氣好生逼人,直從甬道迫來,忍不住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驚之余,自知背后高手已在十丈不遠,他憋足了氣,把身子向前狠狠縱出,霎時雙手觸上冰冷石墻,舉掌力推,嘎然聲響中,石門已然打開。
趙任宗松了口氣,自知救回了性命。只要離開達摩院,仗著自己的無聲輕功,山林泉水皆可藏身,在那大千世界里,誰還抓得到一只小跳蚤?他噓了口長氣,斜身閃身,跨出了石門。
烈人,耀眼陽光照上臉龐,趙任宗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見了,他把雙目閉緊,身子背轉,急急掩上了石門。當下略略放松心情,緩緩轉過身去,便要離開。
卻在此時,身子碰上溫溫熱熱的東西。
老天爺!背后站了一個人!
“你……是……誰?”
趙任宗的聲音帶著驚恐絕望,以他的心思機敏,居然沒查出背后有人埋伏?他想把對方的臉面看清楚,偏偏日光刺目,自己方從黑暗出來,目不能視,當下茫然張眼,兩手亂揮亂抓,好似盲了一般。
耳邊傳來一聲蒼老低笑,跟著一只手摸上了喉嚨,笑道:“你又是誰?”
自弱冠之年練成輕功,趙任宗向來迂回御敵,從不曾真刀真槍的與人正面硬干,更不曾被人拿住要害,那人手指一摸上喉頭,趙任宗驚怕之間,雙足一點,立時朝背后縱去,要離開那人的掌握再說。
碰地一聲輕響,背心不及碰上石門,便感一股劇痛傳來,那疼痛直傳后心,逼得他幾欲慘叫。這門是他親手掩上的,可直到此刻,趙任宗方知門后安了一柄利刃,直戳后心要害。
玩完了。方才目中刺痛,沒曾留意門上有無機關,誰知背后竟多了柄殺人利器。
鮮血從背后滴落,利刃隨時透心穿過,在這生死絕命的時刻,一生勤修苦練的輕功終于派上用場。趙任宗的身子赫然凝住,他雙足灌力,仗著身子靈巧過人,硬生生凝住了后仰之勢。看他腳尖翹起,身子后仰,雙臂撐開,全以腳跟力量支撐身子,只要重心往后一倒,利刃穿透身體,必然當場慘死無疑。
前額冰涼,一根手指推來,抵住了自己的額頭,只聽那人笑了笑,問道:“想活命么?”
這根指頭只要稍稍用力,自己重心不穩,便會往后倒下,當場便活活戳死,趙任宗淚水灑落,慌忙間只在點頭不止。
那聲音淡淡地道:“誰派你來的?”
趙任宗世家出身,無須替江充出死力,哽咽便道:“是江大人。”那聲音哦了一聲,道:“他派你來作什么?”趙任宗又怕又驚,忍淚道:“他……他派我來找“潛龍”……”
那聲音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啊,您可辛苦了,快回去交差吧。”
那手指微微用力,向前壓落,雖僅蠅蟲微力,但趙任宗身形本就不穩,全仗著輕功心法維持不倒,手指赫然推出,力道雖輕,卻已讓趙任宗往后摔下,他尖叫起來,撲地一響,后背撞上石門,霎時身子一寒,利刃已然透體沒入。
“救命啊!”
趙任宗大哭大叫,他沒有死,他只是奮力向前一撲,連滾帶爬地逃走。
趙任宗發狂大叫,疼痛懼怕間,自然不敢回頭去望。只見背后石門血跡斑斑,哪有什么匕首利刃,卻只突了根一寸不到的卯釘。看那卯釘兩面成尖,一面釘入石門,一面朝外突出,尖銳處不足一寸,縱使全數沒入體內,也要不了性命。只是趙任宗給人一嚇,從死到生走了一遭,駭然之余,心念早已潰堤,一時只知全力奔逃,更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
遠處溪水淙淙,伴隨著趙任宗的慘叫,聽來倍覺怪異。看這位都尉受驚過度,可別失心瘋了。
嘎地一聲輕響,石門再次開啟,這回門里行出一名老僧,這人面容枯槁,神色凜然,正是天絕到來。他陡由黑暗現身,日光如此刺目,雙眼自也刺痛難當。不過天絕畢竟是飽經歷練的武學宗師,當此險地,索性閉緊雙眼,一股氣勁向前撲出,方圓五尺內無人可近。此刻便有大批人馬手持弓箭暗算,自也奈他不得。
天絕目不能視,卻知身邊有人隱伏,他閉緊雙眼,冷冷地道:“你來遲了。依著約定,你兩日前便該抵達。”盡管面對四大宗師,那人語氣依舊無畏無懼,只聽他微微一笑,道:“大師可別強人所難。朝廷有點事,公務繁忙,一時走不開。”
天絕哼了一聲,道:“當年讓你下山,老僧可不曾出言推托。”那人聽他提起往事,笑聲登時轉為陰沉,回話道:“當年是當年,現下是現下,何必混為一談?大師,明人不說暗話,寧不凡把人交給了你,等于是交給了我,你不必拿我當外人看。”
陡聽此言,天絕僧雙目睜開,眼中神光暴射而出,赫然間,便已見了地下流著一行血跡,他怒氣勃發,森然便道:“你又殺人了!當年放你下山,你發過什么誓來著?”
那人聳了聳肩,笑道:“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怪我不得。”
天絕僧面色陰森,當下推門肅客,示意來人進入洞中。
那人見天絕腳步遲遲不動,登時微笑道:“大師啊,便你這般高的武功,也怕走在我前頭么?”天絕并不受激,合十便道:“潛龍鳳羽,單憑智謀便能殺……”那個“人”字一出,左手已扣住那人手腕,手法快若閃電。他語氣轉為平淡,說道:“閣下便算手無縛雞之力,老衲也無半分輕視之意。”說話間掌中加勁,似要狠狠懲戒那人一番。
那人卻無驚慌之意,只聽他淡淡笑道:“大師,我手腕上抹了毒藥哦。”
天絕身子一震,臉上閃過黑氣,正要發動神功驅毒,那人又笑道:“騙你的。”
天絕大怒欲狂,臉色更如山神凝重,森然便道:“潛龍……潛龍……為何你父子都是聰明絕頂之人……”他頓了頓,將那人脈門放開,眼中殺氣卻更濃洌:“性子卻相差如此之遠?”
那人輕松如故,只聽他森然一笑,反問道:“你說呢?”袍袖一拂,徑自跨門入洞,極見瀟灑之能事。
天絕深深吸了口氣,他不再打話,便也行入門中,跟著反手輕推,掩上了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