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漸緩歇,已是黎明時分了。
從樹顛望去,天際朝霞隱隱將起,輝映著晨星曉月,嵩山晨光,美得讓人屏息。
四下寧靜平和,遠方蟲鳴隱隱,這是一個仲夏清早。
“大家快!快!快!”
黎明清晨,四下祥和,聲聲叫喚喊破了寧靜,轉過頭去,只見樹下奔來大批僧人,圍攏著大樹,喊叫道:“方丈!咱們找到了!這孩子就在樹上!”
樹底下奔來好多的和尚,為首的那人面目蒼老,好似有幾百歲了,身邊還圍著幾十名僧人,人人指著樹頂高聲叫喊,一名和尚身形壯碩,約莫二十來歲,只聽他喝道:“小朋友,你快快下來!這里就是你家,沒人會打你的!”
那和尚喊了半天,眼看沒有動靜,他嘖了一聲,頗見不耐,立時便要往上攀爬。忽在此時,眾僧高聲驚叫:“靈真快別爬了!他要掉下來啦!”
那壯碩和尚聞言一愣,急忙止步,一名面貌慈和的僧人走到樹下,張開雙臂,溫言道:“好孩子別要害怕,乖乖下來,讓靈音師兄陪著你,好么?”
那僧人好生慈祥,讓人覺得可以依靠……只是他身邊的那些和尚好生可怕,個個橫眉豎眼,都不像好人……
還是這里好,又溫暖、又安靜……
轉過頭去,旭日東升,晨光中一片靜謐,只有這里是平安的,高高的樹顛上,沒有人會打他,只有滿天星辰會陪伴他,照顧他……
一聲嘆息響起,身邊多了一個人。伴隨著一聲尖叫,眼前景象晃動不休,身子已然墜下樹去。
忽然之間,身子凝住了,霎時又坐回了樹梢。
好奇妙啊……這人會變法術?
側頭望著那人,這人是個老和尚,他的模樣好枯瘦,不知有多老了。他的眼神好溫暖,不像是樹下那些和尚,反像是大殿上佛像的眼神,暗暗的,熱熱的,讓人想多看一眼。
正想間,手上多了一枚松子糖。
老僧的神情很祥和,他俯首微笑:“孩子,吃吧。”
“我為什么要吃?”稚氣的聲音響起,說出今生在少林寺的第一句話。
“吃下它,你就會長大。”老僧來回摸著頭頂,溫溫熱熱的:“長大了,就沒人敢打你,你就不會再哭了。”
“不會哭了?”
“對。不會哭了。”
嘴里出現了甘甜滋味,松子糖入口即化,滿口清香。
“喜歡這個滋味么?”僧人摸著孩子的頭,笑問道:“長大的滋味?”
“師父,我喜歡。”
低沉的聲音響起,漫天朝陽中,樹頂上站著一名男子,這人腰懸長劍,俊美的面上滿布晨光。
此刻,人生即將逆轉。伴隨這個決定,天地氣運也將逆轉。這一刻,是生死的一刻。
光陰寸寸流逝,走到了這步,再無反悔的機緣了。哪怕再為難、再痛苦,他也必須做出決定。
他緊握長劍,回首望著腳下的達摩院,臉上現出了堅決的神情。
“師父,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落一滴淚。”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長劍拔了出來,轉身面對達摩院,口唇輕動:“只因我是一塊鋼。”
是不流淚的!
眼看石剛將死,方子敬陡然現身出來,將老友的性命救下。他望向靈智,微笑道:“方丈好厲害的禁傳神功,得理不饒人啊?”這人無愧是劍王,甫一出手,便讓場內情勢逆轉,看他左手按在石剛的肩上,右手架住靈智的雙掌,已然接下兩邊全力施為的絕招。
此時局面間不容緩,雙方內力更是雄渾強猛,只是方子敬神態瀟灑,雖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下,仍是氣定神閑,彷佛行有余力。少林眾僧皆是高手,把他的模樣看在眼里,已知他出手時機拿捏極準。靈智與石剛激戰之下,氣力相互抵消,方子敬恰在相抵時刻出手相隔,神情自是輕松如意。
方子敬將石剛微微推開,霎時發動了陰陽六經的內力,這力道如同百川匯海,又似天雷霹靂,登將靈智壓得退開一步,方子敬向前一步,微笑道:“方丈不是喜歡勸降么?怎么不開口了,干脆連方子敬一起收服了,那不挺好么?”靈智先前雖在激戰間,依然談說自若,但此刻給方子敬的霸氣內功壓制,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看劍王武功大開大闔,見識更是卓越非常,場邊眾人都是為之一震。靈音、靈真等人更是暗暗嘆息,心中都想:“此人忽爾到來,勝負真可難說了。”
論內力深厚,方子敬實為怒蒼第一,僅愛徒秦仲海一人可望其項背。論招式精妙,方子敬仍為山寨第一,除石剛、陸孤瞻等寥寥數人外,再無人能與并論。再論練武悟性,此間除開青衣秀士,闔山并無第三人足與相比。
猛力、狠辣、精招、絕智,“九州劍王”一人出手,威同眾家合力,兼秦仲海之猛力、石剛之狠辣、陸孤瞻之精招、青衣秀士之絕智,力大無窮卻又機巧多變,再加招式精妙、心狠手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實乃天地間最為可怕的對手,方子敬若要全力拼斗,連秦霸先、寧不凡也要忌憚三分,何況其它?
方子敬救下石剛的性命,便向滿場眾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間撤下雙手,任憑靈智回力收招。場邊眾人震于他的絕頂武功,竟無一人說話。高天威、宋公邁最怕此人,此刻更是面如死灰,神情大不自在。
靈智身居方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見了方子敬到來,也只緩緩退開一步,合十道:“方施主駕臨,老衲不曾遠迎,當真失敬。”方子敬微微一笑,稽首道:“方丈不必客氣。”他轉頭看向石剛,見他全身鮮血,卻仍是滿臉殺氣,便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
石剛比武時向來不喜旁人插手,當年在西域便曾因薛奴兒一個多手,他便放過羅摩什不殺,此刻被方子敬公然打擾,要他如何放得下面子?他一聲悶哼,厲聲道:“我與少林方丈生死相搏,你怎地過來打岔?莫非看我不起么?”
方子敬淡淡地道:“贏了面子,輸了性命,那里值得?”
石剛吐出血來,喝道:“死得其所,心之所安,性命何足道哉!”
方子敬哈哈一笑,伸手朝怒蒼眾人指了指,道:“別說這些了,看看他們。”
石剛捂住胸口,回身轉頭,只見秦仲海虎目泛紅,常雪恨、解滔滿面淚水,其余老將無不滿面關切。方子敬將他摟住了,溫言道:“什么叫做死得其所?你今日死得不明不白,你帶來的幾萬番軍聽誰號令?現下朝廷兵馬包圍山寨弟兄,少了你的人馬,咱們怎么抵擋人家?你自己死便死了,卻要連累滿山弟兄一塊兒死,你要拿什么去見秦霸先?”
方子敬接連幾個題目問下,卻要石剛如何回答?他醒起自己肩擔之重,全身冷汗涔涔落下,尋思道:“他說得不錯。當今山寨初舉,我那些子弟軍只聽我一人號令,我若戰死此處,他們未必肯聽少主調派。石剛啊石剛,你這把年紀了,行事怎還如此浮躁?”
心念于此,已有悔悟,當下長嘆一聲,道:“方兄教訓的是,石剛知道錯了。”
眾人見方子敬幾句話之間,居然說服了桀傲不馴的石剛,都是大為佩服,看來這“九州劍王”確足與秦霸先平等論交,絕非尋常山寨人物可比。
二人說話間,這廂靈真已跳了出來,只聽他戟指叫罵道:“你們兩個打一個,算得什么英雄好漢?你們可說個明白,這場勝負如何算法?”
常雪恨扭著一張嘴,回罵道:“他媽的!你家老禿驢沒死,我家大將軍也活著,當然是平手了!你是瞎了么?”靈真怒喝道:“滿嘴胡言!無恥卑鄙!”
常雪恨還待叫罵,青衣秀士卻止住了他,淡淡地道:“方老師插手比試,我方說來理虧,這場算我們輸了。”少林僧眾聽他自承敗北,這才止歇罵聲,方子敬轉過頭去,向石剛微微一笑,道:“都怪老夫不好,方才技癢難搔,多出了一手,卻害你輸了這場。”說著向他做了一揖,聊表歉意。
其實場邊高手心知肚明,這場比試若無方子敬插手,石剛早已死于靈智手下,但方子敬為了顧及石剛的臉面,便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言明自己違規之故,方致石剛敗北,用心自在為弟兄遮掩。
石剛慘敗靈智之手,說來也沒什么可恥,這方丈貴為天下第一門派的掌門,便與天絕僧相抗,他也不見敗,石剛輸在此人手里,可說雖敗猶榮。陸孤瞻知道老友生性高傲,又兼身上內傷,自須早些調養,便使了個眼色,讓解滔、常雪恨將他扶下來了。
靈智并非氣量狹窄之人,聽得對方自承敗北,也不多加一辭評論,合十便道:“承蒙貴山相讓,現下雙方一勝一負,結果尚未分曉。依著兩邊約定,這便開始第三場比斗吧!”
方子敬微微一笑,向青衣秀士等人招手示意,道:“人家找了天絕出場,這場便由老方出馬應戰,大伙兒可有異議?”怒蒼眾人聞言,登時轟然叫好,李鐵衫更是縱聲大喊:“多年不見劍王出手,今日咱們擦亮眼睛,正要好好見識一下!”
此時三戰兩勝,雙方各得一敗,眼下第三場便要開打,怒蒼山第一號高手“九州劍王”方子敬已然趕到,自是沖著天絕僧而來。方今武林四大宗師中,寧不凡退隱,卓凌昭身亡,只余方子敬與天絕僧猶在江湖行走。這兩人互為多年死敵,幾十年下來彼此相互較量,互有勝負,看來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方子敬見山寨弟兄別無異議,便自哈哈一笑,他邁步行向達摩院,拱手叫陣道:“天絕老僧,方子敬過來領教你的“天訣”,大家都等著看,你快出來相見吧!”
方子敬喊了半晌,不見有人出來,他心下微感納悶,咳了一聲,便要反身詢問方丈,忽聽達摩院中傳來腳步聲響,這聲音一沉一沉,步步低緩,眾人心下暗自忌憚,暗忖道:“這天絕僧終于要現身了!”盧云、伍定遠屏氣凝神,秦仲海、青衣秀士掌心出汗,高天威、宋公邁心存懼意,眾人都在等著山神現身。
當年華山一場決戰,“天下第一”與“昆侖劍神”激斗千招,驚動五湖四海。此戰方子敬與天絕僧決一死戰,兇險處絕不稍遜華山之會,料來此戰定將轟傳天下。
腳步聲慢慢緩歇,照壁后轉出了一人,場中眾人見了他的面貌,忍不住同露驚愕。
這人膚色白皙,長眉俊目,卻是一名俊美青年。
少林寺不是橫眉豎眼的光頭,便是道貌岸然的禿驢,誰知此刻居然出了這等俊美男子?常雪恨哈哈大笑:“他媽的,天絕僧什么時候返老還童,變成一只小白兔了?”解滔咳了一聲,低聲道:“快別胡說了。這人是秦將軍的舊日同僚,當今朝廷中軍主帥楊肅觀,乃是天絕僧的關門弟子。”
常雪恨哦了一聲,頷首道:“文楊武秦,那個楊字指的便是他么?”
解滔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場中眾人屏氣凝神,都在等著楊肅觀說話。
楊肅觀身為少林俗家弟子,難得返寺,自然深居簡出,看他腰懸長劍,身穿粗布長袍,只是他容貌著實清秀,衣衫雖不醒目,卻更顯得出塵之氣。楊肅觀向方子敬微微躬身,合十道:“晚輩楊肅觀,見過前輩。”
楊肅觀雖是朝廷大軍主將,但在武林較量之前,也不過是少林寺的低輩弟子,如何入得“劍王”眼里?方子敬斜睨楊肅觀一眼,冷冷地道:“小朋友,你回去稟報師父,就說老方在這兒等著,請他快些出來較量。”
楊肅觀聽了這話,卻是微微搖頭,躬身答道:“不敢有瞞方老師。在下已奉家師之命,特來迎戰強敵。”
方子敬聽了這話,忍不住咦了一聲,雙眉挺起,道:“你想和我過招?”
楊肅觀躬身道:“不敢。只是晚輩奉家師之命,前來抵擋第三戰強敵,貴山不論是誰出馬,在下都需一決勝負。”
此言一出,敵我雙方無不吃驚,楊肅觀武功如何,眾人自是熟知,他昔日與昆侖山激戰,曾給卓凌昭輕輕巧巧地破去“涅盤往生”,武功大為不如,再看他年前走訪西疆,更被郝震湘打得破屋飛出,此刻面對的強敵乃是號稱“劍王”的方子敬,這人武功之高,絕不在寧不凡、卓凌昭之下,楊肅觀狂言挑戰,莫非失心瘋了不成?
楊肅觀這話既已出口,那是絕無轉圜余地,少林僧眾自是為之聳動,靈智、靈音等僧都有不解之情。盧云、伍定遠二人向與楊肅觀相熟,聽得對答,更是滿面驚詫,良久說不出話來。楊肅觀渾不在意,轉頭望向怒蒼眾人,道:“方丈之前與諸位約定三戰人選,此刻在下身替家師,不免違背承諾,諸位可有異議?”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去了個大高手,來了個小白癡,咱們敲鑼打鼓都來不及,哪有什么異議?方老師快快下場,咱們今日有兔子肉吃啦!”
聽得楊肅觀狂言放話,方子敬卻是哼了一聲,雙目森然斜起,低聲道:“小子,你師父鬼鬼祟祟,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楊肅觀合十道:“方老師放心,葫蘆里的不是毒藥,而是解藥。大家盡管放心吃。”方子敬聽了這話,卻是冷冷一笑,道:“你聽了,怒蒼山開大門走大路,不扯朝廷爛污,我奉勸你一句,莫把我徒弟卷進去。”
楊肅觀雙手一攤,故作茫然道:“方老師的話兒好難懂。您究竟愿否下場教訓在下?”
方子敬聽他說得輕松,反而猶疑起來。他自恃宗師身分,如何能與晚輩過招?此戰勝之不武,敗了無地自容,以他劍王的地位,又何必糟蹋氣力來打這一仗?再看天絕僧的用心,更是讓人不解,一時沉吟不止,難以決斷。
陸孤瞻雖不解他二人的對答,但心下暗暗猜測,也知方子敬無意下場。他斜目過去,轉看楊肅觀,只見這人眼神閃爍,似有無窮心機。江湖傳言這位兵部郎中詭計多端,看他這幅模樣,一會兒八成要靠晚輩身分裝死賣乖,倘若再以厲害口才僵住劍王,說不定能讓這小子拖成平手。陸孤瞻智計百出,自要提防這等下流伎倆,他束裝入場,朗聲道:“不勞劍王出馬,這碗飯我來吃。”
楊肅觀年歲雖輕,江湖輩分卻高,說來與靈智、靈定同輩,陸孤瞻若要與之動手,并無欺壓之處,不似方子敬那般樹大招風,易惹爭端。何況兩人曾在神鬼亭交過手,陸孤瞻對楊肅觀的心性習性自是熟稔,當下便有意下場懲戒此人。
靈智見陸孤瞻出場,心中暗叫不妙,這陸爺武功之強,絕不在石剛之下,兩人便要約定百招內取勝,也無不可。強弱太過懸殊,靈智擔憂之下,撇眼便朝楊肅觀望去,卻見這位師弟滿面怡然,似乎不感憂心。靈智不知高低,更不解天絕僧的用意,他咳了一聲,搖頭道:“不如這樣,靈音師弟,請你去接陸施主的高招。”
靈音乃是四大金剛之一,武功根柢雖不及天絕、靈智那般功夫,卻也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尤其練就“底栗車四絕手”這門禁傳奇功后,這個把月來武功突飛猛進,說不定能克制陸孤瞻的鞭法也未可知。
靈音聽得方丈叫喚,立時便要入場,卻聽一人笑道:“大家別急,先請退下去。我們這兒有位英雄要上場。”眾人回頭急看,來人卻是青衣秀士。
陸孤瞻笑道:“軍師也想玩這一場么?”青衣秀士微笑搖頭,道:“陸爺怎地這般說話?靈音大師也好,你陸爺也罷,都不該打這場仗。”陸孤瞻沉吟道:“軍師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笑道:“楊郎中代替天絕師傅出戰,那是孝順師父的意思,讓人好生欽羨。只是咱們方老師傳道授業,威震四海,難道沒有徒弟么?”他走入場中,輕推秦仲海背脊,道:“秦將軍,人家揚郎中是天絕僧的徒弟,你則是方老師的愛徒,咱們第三場便請你出手吧!”
聽得此言,陸孤瞻登時恍然大悟,他仰頭大笑,撫掌道:“唐軍師教訓得是。是該讓小一輩英雄較量的時候了。”說著揮了揮手,笑道:“秦將軍,請你上來吧。”
秦仲海聽青衣秀士要自己下場,登時放聲大笑,自行跨入場中。
青衣秀士身為怒蒼山軍師,自要運籌帷幄,眼看楊肅觀出場,陸孤瞻搦戰,對方卻又要改以靈音應付,對方既有怪招,青衣秀士看入眼里,自是暗暗冷笑,索性來個將計就計,把秦仲海送入了場中。
秦仲海內力之高,直追業師,刀法之強,更不在五虎上將任一人之下,倘由他與楊肅觀同場較量,可說穩操勝卷,差距還大于陸孤瞻對靈音這場,何況兩人一是天絕的門生,一是劍王的愛徒,這當口把秦仲海推出來,料來靈智也推托不了。
青衣秀士見靈智低頭不語,靈音面有難色,登時笑道:“方丈大師,我怒蒼英雄從不以長欺幼。既然天絕僧不愿下場,改以徒兒出陣,那咱們也請方老師的高徒入場過招,兩家輩分相當,誰也不占誰的便宜。您說如何呢?”
江湖中人最是信奉倫理,此時方子敬、天絕僧各派弟子出馬,雙方不卑不亢,誰也不占誰的便宜。靈智自也不能推辭,否則更顯出己方的氣餒。只是秦仲海武功高超,祝家莊血戰群雄,威武之名早已轟傳江湖,武林小一輩人物雖有英杰,但除開“天山傳人”伍定遠能與秦仲海較量,其余人物都還不成氣候。此刻“文楊武秦”若要殺上一場,秦仲海仗著神功大成,恐怕是未戰先贏了。
靈音、靈真心下擔憂,正要出言阻止,楊肅觀卻已接口道:“既然青衣先生如是說了,在下自當奉教。”靈真性子鹵莽,聽了這話,當場便要反駁,靈智心念轉動,忙把師弟攔住了,低聲道:“師叔既然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大家靜觀其變。”眾人雖想再說,但連方丈都已首肯,自也不好當眾反駁,只得退下去了。
楊肅觀向靈智微微一笑,緩緩走入場中。
此戰尚未開打,兩師徒幾個月沒見,自有一番心事要說。方子敬抓住時機,將秦仲海拉到場邊,他摸著徒兒的臉頰,微笑道:“這些時日好么?”
秦仲海強笑道:“好得緊哪。每日里早晚用功,拼命苦練師父的刀法,好得不能再好哪。”
方子敬上山前曾與止觀碰面,自也知道言二娘與小呂布的事,他見了愛徒眼神中的凄清,自知他這些時日心境不佳。秦仲海不愿他擔憂,當下轉過話頭,道:“我一會兒上場,師父有沒什么叮囑?”方子敬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師父打聽了一個消息,天絕僧好似有件大事要同你談。”
秦仲海吃了一驚,道:“天絕老賊有話找我說?那是什么事?”方子敬皺緊眉頭,道:“師父來過達摩院一次,一時也弄不清楚。反正這老賊勞師動眾的,便是要與你見上一面。”
秦仲海滿心納悶,正想再問,忽聽背后同伴呼喚之聲傳來,方子敬回頭看去,只見場內外幾百只眼睛目不轉瞬,都在望著自己師徒。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哈哈大笑道:“師父與天絕老僧打了十幾年,這套老戲碼大家看得也膩,現下咱們年紀大了,該讓你們這些弟子動動筋骨的時候了!”說著輕推秦仲海的背脊,道:“去吧!讓師父看看你有無用功,還是在偷懶打混?”
秦仲海笑道:“師父放心吧,我就算每日狂嫖爛賭,也不會丟你的份!”
情勢急轉直下,文楊武秦竟要同場較勁。眾人心神專注,都在等候兩大主將下場。
山風吹拂,雨勢止歇,眾人身上都有涼意,陽光從雨云后透出臉來,映得場內更加明亮。只見楊肅觀舉止斯文,他將長劍懸在腰間,自在場中相候,先向靈智方丈合十見禮,又朝場邊眾人微微欠身,楊肅觀是朝廷主帥,盧云、伍定遠、宋公邁等人都算是下屬,此時便起身回禮,連安道京也站了起來。
秦仲海手提鋼刀,行止卻甚豪邁,他大踏步跨入場心,將鋼刀往地下一摜,肅然仰天,不發一語,神態大異平常。
此戰意義非凡,秦仲海是方子敬愛徒、怒蒼群雄主將,楊肅觀是天絕關門弟子,朝廷軍馬統帥,任一方獲勝,非只顯出師門的能耐,更能顯出正邪氣勢的消長,看來此役非僅關乎潛龍一人的去留,尚有無數深厚寓意,說來萬萬敗不得。
只是戰局雖然緊繃,戰果卻依稀可見。秦仲海自習得火貪刀后三式以來,先敗李鐵衫、后破朝廷大軍,三大絕招可說應運自如,一體隨心。楊肅觀雖有“菩提三十三天劍”,但功力尚淺,說來不足為懼,秦仲海深知同儕武功底細,自敢拍胸擔保,斷言必勝。
雨云散開,陽光從云兒中露臉出來,暖暖映到兩人身上。昔年并稱文武的二人,如今各為道理,同場較勁,群雄回思往事,無不喟然長嘆。盧云與伍定遠同在柳門為官,往事歷歷在目,更是暗自嘆息。兩名同儕若有一人死傷,都是生平的憾事。
楊肅觀凝望天邊,淡淡地道:“秦兄,你我相識七八年,同為柳侯爺辦事,想不到會有今日之戰。人生真是事事難料,不是么?”秦仲海哈哈笑道:“別說這些了。今日我為潛龍而來,你為少林出戰,咱倆成王敗寇,誰也不必讓誰。”當下刷地一聲,拔出刀來,將刀鞘遠遠扔了出去。楊肅觀微微頷首,解下佩劍,也是摯劍在手。
雙雄凝視片刻,霎時齊聲清嘯,同時遞出一招。
只見楊肅觀劍走輕靈,劍化七路,身邊飄出了七朵寒花,寒花擺蕩,各點出七點寒星,轉瞬間身邊便幻出一個大光罩,竟然一出手便是殺招,正是“達摩三十三天劍”最后一式:“涅盤往生”。
秦楊二人一個授業于方子敬,一個傳藝于天絕僧,只因過去同為柳昂天辦事,不曾切磋過武功,彼此孰高孰低,江湖無人知曉。這回算得是兩人第一回動手。
眾人見楊肅觀開招起式無須運氣凝力,直似劍隨意走,想他這些時日定在苦練武藝,未受俗事羈絆武學進展。少林僧眾本有憂心之意,待見楊肅觀劍法大見純熟之態,各人暗自贊許,都覺此戰未必便輸。
楊肅觀深深吸了口氣,霎時一聲清嘯,無數寒星便自向前殺出。
秦仲海見寒星襲來,其勢又快又急,他微微頷首,笑道:“楊郎中武藝進步好快啊!且讓老秦會會你!”他提舉鋼刀,用力揮了揮,跟著懶洋洋地收刀回肩,神態頗為無禮。
“涅盤往生”傲視武林,乃是楊肅觀護身絕招,照理無數寒星發出,秦仲海非得倉皇閃避不可,卻怎么隨手一刀揮出,便算擋架了?滿場高手見秦仲海如此托大,一時驚疑不定,都不知他作何打算。
寒星正要飛出,忽然一股熾熱氣流朝楊肅觀面前沖來,須臾之間,便已燒起一團大火。饒他楊肅觀定力深湛,此時也不禁大吃一驚,當下撤劍棄招,急急往后躍開,劍招撤落,勁力消弭,“涅盤往生”發出的無數寒星也隨之隕落,護身絕招竟在一招間被人破解。
秦仲海這招正是“火貪虛風斬”,足以攻敵身前五尺,連刀長合度,出手方圓計達一丈,楊肅觀佩劍約莫四尺來長,又不曾練過“劍芒”之類的絕技,此刻自是相形見拙。
少林僧眾見了這招,無不張大了嘴,這招“火貪虛風斬”自方子敬創制以來,還是第一回在武林同道前面世。方子敬見愛徒這招法度嚴謹,深得自己真傳,忍不住撫須微笑,暗暗點頭。群僧駭然之下,各在打探這招的來歷。
楊肅觀心中暗暗計較,數月不見秦仲海,此人武功果如傳聞般大進。盧云、伍定遠久不見秦仲海動手過招,此刻見了他新練成的絕招,心下更感驚詫。
楊肅觀面無喜怒,他手按劍柄,似在苦思御敵之道。秦仲海輕咳一聲,道:“楊郎中,不是老秦賣瓜,我現下武藝大進,絕非你所能抗衡的,為了大家的和氣,我看還是算了吧!”
楊肅觀嘿了一聲,昂然道:“秦將軍此言謬矣。楊某為朝廷盡心,為侯爺盡力,便算打不過,也絕不能罷手。”他更不多言,提起長劍,凜然便道:“秦兄,我這第二劍來了。”
秦仲海與他有舊,不愿讓他過分難堪,當即點頭道:“楊郎中不必客氣。”
楊肅觀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挽了個劍花,右手一挺,劍身長驅直入,正是“達摩三十三天劍”的“極樂天”,這招身法飄逸,一點劍尖如同天女散花,籠罩秦仲海上身要穴,算得是少林嫡傳的精妙劍招。
倘若對手不是秦仲海,而是尋常江湖豪客,楊肅觀這招“極樂天”使出,少林僧眾定要大聲喝彩,只是方才秦仲海的刀法怪異難言,功力套路都在設想之外,眾僧不免忌憚在心,就怕秦仲海還有什么怪招破解。
果然秦仲海刀鋒一轉,先向左側虛劈,而后往右疾抽,這招名喚“魔火燎原”,乃是火貪一刀的第二式,說來平平無奇,但此刻秦仲海內力雄強,幾可直逼業師方子敬,隨手一刀劈下,氣勢非同小可,轉瞬間刀鋒撞上劍刃,剛猛力道碰來,登讓楊肅觀手腕酸麻,霎時逼得楊肅觀再次收招,自行往后躍開。
楊肅觀面色凝重,舉劍望向秦仲海,一時也不知該要如何出招。怒蒼山諸人都想:“楊肅觀一下場絕招便被破解,此刻已是黔驢技窮之勢,看來這場不必再打了。”
秦仲海也是心下暗暗發笑,忖道:“楊郎中自來好面子,雖然出身名門,但限于功力,武功還是有限。我一會兒手下留情,讓他多殺個幾招,好歹面子上好看些,也算盡了同袍之義。”他飛身縱起,提刀虛斬,一招“火云八方”,便往楊肅觀上身要害殺去,這招刀勢涵蓋極廣,對手若無十足十的眼力見識,著實看不出他刀鋒的去處。
楊肅觀見了他這招,當下一個轉身,跟著雙足點地,往后飛出了數丈。眾人見他不架而走,料來自知功力不及,不敢與秦仲海硬拼絕招。常雪恨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道:“他奶奶的,這兔子輕功好厲害!”
秦仲海無意讓楊肅觀出丑太甚,當下也不追殺,只立定原地,好整以暇地抓了抓頭,少林僧眾見楊肅觀武功大為不及,秦仲海更有輕視之意,無不驚怒交迸。楊肅觀見秦仲海凝足不動,當即運起輕功,縱躍到秦仲海身前,跟著遞出一招“歡喜天”,便往秦仲海下腹襲去,秦仲海嘿嘿冷笑,猛使一刀“龍火噬天”,直朝他手中長劍斬下。
這招“龍火噬天”乃是秦仲海過去的護命絕招,半年前使出,威力已是非同凡響,此時秦仲海內力雄強,武林罕見,楊肅觀若不知避讓,恐怕劍身立折,要不便會虎口破裂,他識得厲害,慌忙間又往后頭躍開,神色頗見尷尬。
兩人又過十余招,楊肅觀每次攻到秦仲海身前三尺,都給他一刀逼開,武功大為不及,此戰是少林與怒蒼決戰的最后一役,誰知比起前兩戰,非但精彩不如,連斗志也大有差距,眾人看了一陣,忍不住議論紛紛。江湖有言:“柳門二將,文楊武秦”,兩人都算是柳昂天手下大將,照理這場硬仗應是平分秋色,孰知甫一過招,楊肅觀的武功便顯得大為不及。
常雪恨打了個哈欠,向解滔道:“看這般打法,沒到明年分不出勝負。我這兒先睡一陣,一會兒這兔兒爺跑累了,你們再喚老子起床吧!”說著往地下一躺,自打起呼來了。
少林僧眾大怒欲狂,但楊肅觀不敢出招硬拼,一昧閃躲避讓,如何能怪旁人出言譏嘲?眾僧心中均有埋怨:“楊郎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若自知不是人家對手,便不該強自出頭,硬要扛下第三戰勝負。看他把少林的臉面都丟光了,卻要我們如何在江湖行走?”
眾僧滿心怨懟,楊肅觀卻佯作不知,只顧在秦仲海身邊繞圈游斗,每逢出手良機,便殺出一招半式,倘若秦仲海舉刀還擊,他便飛身離去,絕不正面過招。怒蒼眾人看楊肅觀全無拆解之法,想來這場比試的勝負已曉,己方必勝無疑。
兩人又過十來招,秦仲海見日頭偏西,陽光漸漸隱沒,心道:“朝廷人馬詭譎多詐,再這般無止無盡地打下去,別要讓他們趁黑偷襲。”他怕朝廷別有居心,己方中只有止觀與項天壽二將駐守,防備若有差池,不免全軍覆沒,他大喝一聲:“楊郎中小心了!接招!”霎時刀勢轉急,全力搶攻,竟要在數招內取勝。
秦仲海大吼一聲,沉肩彎腰,一刀斬向楊肅觀腰間,這刀狠辣快絕,若要砍實了,定是腰斬慘禍,楊肅觀識得厲害,慌忙間往上一縱,那刀便從腳下削過,秦仲海早已料到他要躍上相避,他腳下一點,身形也自縱起,鋼刀橫斬,依舊朝楊肅觀腰間砍落。
楊肅觀見他輕功遠勝以往,說起便起,變招更是奇快,他人在半空,無處可躲,只得把長劍一沉,便往秦仲海鋼刀架去。
“當”地一響,刀劍相交,楊肅觀虎口劇痛,手中長劍竟被硬生生地震斷,大力傳來,整個人更被刀上剛勁震飛出去,只見他直直摔落地下,只倒在一處青石板上,良久起不了身。
秦仲海好容易將他打倒,便想趁勢將他牢牢制住,以免夜長夢多。他提刀縱起,運起火貪刀第六重功力,一招“貪火奔騰”,直朝楊肅觀攏去。
此時楊肅觀倒在地下,全無招架之力,火紅的刀光照來,映得楊肅觀一張面孔倍見慘淡。少林僧眾深怕秦仲海殺人,無不大驚失色,盧云與伍定遠也是萬分擔憂,二人同聲喝道:“秦將軍!刀下留人!”靈智、靈音等人雖想出手相救,但格于場內規矩,都是愛莫能助。
秦仲海素來重情念舊,豈會下手殘害舊日同僚,此刻鋼刀套路連綿,看要傷人,其實用意只是在罩住楊肅觀,秦仲海深怕他左右晃動身子,便來出言示警,喝道:“楊郎中若要留下性命,千萬別妄動!”
兩人相距已近,只在三尺遠近,秦仲海將刀身一側,伸手過去抓人,便在此時,只見楊肅觀翻身跳起,嘴角微斜,竟向自己笑了笑。秦仲海大吃一驚,方知他留有余力,只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虛,想到師父臨敵前與自己的說話,心下更是驚疑不定。
只是此刻“貪火奔騰”既已發出,回力已有不及,盡管避過楊肅觀的身子,刀身還是往地面斬了下去,巨響帶起無數泥塵,一時土石四散,沙塵飛揚,看來勝負已然分曉。
常雪恨鼓掌大笑,第一個沖入場中,叫道:“老大干得好,宰掉兔兒爺啦!”
靈智低頭不語,宋公邁掩面嘆息,朝廷中人、少林寺僧無不面色沮喪,便連盧云與伍定遠也相顧茫然。少林三戰,怒蒼三仗兩勝,依著雙方約定,“潛龍”必將回山,從此五虎聚會,龍鳳歸心,再也無法奈何這群反逆了。
過了半晌,塵埃漸定,現出場內情景,高天威定睛看去,霎時吃了一驚,喝道:“他們人呢?”
眾人陡聽此言,無不詫異,盧云、伍定遠關心同僚,靈智、靈音心懸師弟生死,怒蒼眾人更怕朝廷設計加害,敵我兩方人馬一同奔上,各自低頭探看。
只見地面留下一處深洞,秦仲海與楊肅觀早已消失不見,眾人極目去看,只見洞內幽暗,深不見底,就著日光看去,底下似有一個平臺,除此之外,卻也看不到人影。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地下怎會冒出一個深洞,常雪恨驚慌不已,一時趴在洞旁,大聲叫道:“老大,你在下面么?”他喊了幾聲,只聽回音繚繞,卻沒聽到秦仲海的回答,好似他已墜入了無邊地獄,從此消失不見。
常雪恨驚疑不定,李鐵衫已手舉鐵劍,大踏步走來,戟指怒喝道:“賊禿!你們比武不勝,便來暗算害人,算什么江湖好漢!”靈智忙道:“李施主誤會了,這洞打哪兒來的,我等也是不知。豈有加害之意?”眾人聽他推說不知,都覺不信,李鐵衫喝道:“你是少林方丈,居然這么推托,你還有半點擔當么?”
秦仲海墜入深洞,焉知少林寺無意出手暗算?兩邊人馬忌憚之余,紛紛相互叫罵,這廂急于進洞找人,那廂卻抵死不放道路,常雪恨怒道:“他媽的!你們再擋路,老子第一個殺人!”舉起鳳嘴刀,便往眾僧砍落,靈音架住了,慌道:“諸位息怒,這后山是我師叔的地方,沒有他的號令,便算方丈也不得擅入,我們真不能放各位進去。”
場中亂成一片,眾人指責叫罵,隨時都會打將起來。陸孤瞻見局面不利,立時簇唇作哨,從天空喚來飛鷹,便要將此間戰況傳遞下去。靈音又驚又忙,想要靈智出面說話,卻見方丈低頭沉思,好似入定一般。他心下惶急,轉望宋公邁等人,卻見他們一臉錯愕,卻也沒了分寸。
此刻場面緊張,倘若陸孤瞻傳令下去,以怒蒼三萬軍馬合圍之勢,只要一舉殺上山頭,眾僧都無生還之理。在這亂糟糟的一刻,只見一人奔向前來,大聲道:“諸位稍慢動手!且讓在下入洞找人!”
眾人轉過頭去,來人卻是盧云。靈音心下一喜,忙道:“施主要下去?”
盧云用力點了點頭,大聲道:“在下奉皇命來此,便是要看個結果出來。只是楊郎中與秦將軍同失蹤影,可別生出了什么意外。諸位若是信得過我,且讓盧云入洞察看。”
盧云自愿入洞找人,場中眾人聽了這話,各自望著深洞,低頭打算。
局面緊繃,此時秦仲海孤身入洞,天絕僧、楊肅觀同為少林門人,這對師徒若要聯手對付秦仲海,這位怒蒼少主定是有死無生。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看那山腳下怒蒼軍馬虎視眈眈,少林僧若有什么圖謀,山上不免成為一片火海。雙方各有所恃,少林和尚可以殺死怒蒼首腦,可怒蒼軍馬也能敉平少林,彼此都有忌憚。
眾人打量場面,此時若要找出一條折沖之道,必須找出一位公正無私的高人出來調處,這人非但要性剛正直,還須與敵我雙方有故,這幾個條件如此為難,看天下雖大,恐怕只有盧云一人能夠辦到。少林僧眾心念于此,都是點了點頭。
陸孤瞻第一個上前,頷首道:“這樣也好,咱們派自己人下去,少林高僧信不過,可要咱們放著不管,于心又是不安。盧兄弟愿意下去,那是再好不過了。”陸孤瞻算是盧云半個師父,對他的人品堅信不移,一聽他有意入洞,登時首肯。他轉望方子敬,問道:“方老師心意如何?”
方子敬曾在華山會過盧云,自知眼前這名青年行事正派,絕非朝廷匪類一流,更與徒兒交情深厚,料來絕無加害之意。登即點了點頭,他望向深洞,想起天絕僧的用心,心里倒也不慌,便道:“挺好的,這當口趕緊下去吧。別再拖延了。”
盧云見雙方首腦俱都信任自己,心下一喜,便要往洞口行去,忽在此時,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道:“盧兄弟,且慢過去。”此時場中無人出言反對,這人卻忽爾出言阻止,盧云心下一凜,回頭去看,只見說話那人身穿盔甲,年莫三十五六,正是伍定遠。
盧云不知他為何反對,心下甚感茫然。忙道:“伍兄,情況緊急,耽擱不得,你若有甚吩咐,可否一會兒再說?”伍定遠搖了搖頭,轉朝照壁那四行字看去,霎時腦中電光雷閃,神機洞里的事情一一飛過眼前。他深深吸了口氣,森然道:“盧兄弟,請你別下去,下面恐怕……恐怕……”
遠處安道京等人本在議論局勢,聽了伍定遠與盧云的對答,紛紛圍攏過來,傾聽說話。盧云見伍定遠面色凝重,心中更感憂心,不由慌道:“恐怕什么?定遠快說啊!”
伍定遠面色猶疑,他朝安道京等人看了一眼,低聲道:“恐怕……恐怕下面有怪東西。”
安道京聽了這話,一時嚇得發抖,高天威卻是哈哈大笑,少林僧眾則是嗤之以鼻,場中眾人滿面譏嘲,靈智與青衣秀士卻同時對望一眼,兩人咦了一聲,留上了神。
盧云滿心疑惑,彷如墜入五里霧中。伍定遠是個沉穩世故的人,此刻這般說話,自有他的憂慮。只是秦仲海與楊肅觀一同墜下深洞,實在不能放著不管。否則雙方若有死傷,天下兵禍旋即爆發,世間萬民定會墜入苦海之中,盧云不知伍定遠在弄什么玄虛,當下搖了搖頭,便往深洞行入。
盧云將“云夢澤劍”懸掛腰間,向寺僧借過繩索,綁得牢靠,便要放繩下墜。伍定遠見那洞口有如地獄血門,他心中忽生不忍,想起當年京城同甘共苦的往事,當下搶了上來,咬牙道:“要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
盧云驚道:“你說什么?”
伍定遠更不打話,左手摟住盧云的腰間,仰天大叫一聲,身子便如飛鳥般縱下,霎時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