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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詭波譎】 第三六三章 京都變奏曲之狹路

  (女生文學)

  二月初六,子時末。

  若蘭輕手輕腳的進了房,先把雙手在炭爐便偎暖。這才走到床邊,將那雙溫暖的小手,插進秦雷烏黑的發際,來回輕輕梳攏起來。這是她叫他起床的方式……既不吵鬧也不煩人,就像她在他身邊存在的方式一樣。

  黑暗中,只有炭盆里躍動著幽藍的火光,映襯著秦雷安靜的臉龐,更顯得棱角分明。若蘭最喜歡看他睡著的樣子,就像純凈的嬰兒一般,沒有白rì里那捉摸不定的笑容,也沒有那揮之不去的壓迫感。也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肆無忌憚的仔細端詳他,欣賞他,聊以欺騙自己,他是她的。

  “想什么呢?”秦雷今rì醒的特別早,那雙漆黑善良的眼睛便如晨星一般,讓若蘭一下子迷失進去,甚至忘了回應王爺的問話。

  秦雷見她失神,便伸出修長有力的雙臂,將她攬進自己溫暖的懷里,輕聲道:“對不起,這些rì子忽略你了……”

  一句話便似一陣暖流襲遍全身,若蘭反手緊緊摟住秦雷,任淚水無聲的淌下。感覺到心窩處的濕潤,秦雷不禁歉疚起來。回想起這一個多月的rì子,他似乎連笑容也很少給她……在事實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他雙手微微一抬,便將若蘭柔軟的身子提了上來,兩張臉一下子貼在一起。姑娘還沒反應過來,秦雷那火熱的唇便準確的印了上去,也許只有最熱烈的吻,才可以消融姑娘心中積郁多rì的委屈。

  他的吻輕柔而專注,沒有以往霸道、沒有以往的索取,好似對待世間最易碎的珍寶一般,無聲的向姑娘傾訴著心中的憐惜與愛意。

  若蘭完全沉醉在這難得的溫柔中,哪怕是下一刻粉身碎骨,也不愿破壞這一刻的柔情。

  時間仿若流沙,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唇才分開,若蘭伏在秦雷胸口,雙目迷離的喘息道:“爺,您要起身了,不然會耽誤上朝的。”

  秦雷點點頭,輕撫下若蘭的肩頭,溫聲道:“等忙過這一陣,也該春暖花開了,我帶你去看桃花。”若蘭雙目中迸發出驚喜的光,欣喜道:“真的……”

  秦雷嘿嘿笑道:“比真金還真!”若蘭大著膽子在秦雷臉上響亮的親一下,便歡喜的起身,服侍他穿衣吃飯,又將他一直送到車上才轉回。

  帶著這種喜悅的心情,秦雷見到了萬載不化冰沈冰先生,嘴角抽搐一下,滿面笑容道:“雖然是騾子是馬,今天便要拉出來溜溜了,可你又不是騾子馬的,用不著這么緊張吧。”

  沈冰沒有回應王爺這不好笑的笑話,兩道濃密的眉毛幾乎擰在一起道:“半個時辰前,陛下接見了十個舉子。”

  笑容頓時凝滯在秦雷臉上,轉瞬又消失不見了,使勁聳聳肩膀,把身子往椅背上依靠,嘴上無所謂道:“若是沒有任何反應,豈不有辱大秦第一陰謀家的美名?”

  沈冰見王爺一臉的淡然,心情剛要放松下來,卻見他猛地一拳砸在車壁上,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馬車甚至都被帶著稍稍歪了一下。

  ‘幸虧這是特制的防刺殺馬車,’沈冰不無慶幸的想道:‘要不會被打出個洞來的。’

  打完一拳,秦雷又抱臂靠坐在椅背上,冷笑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

  沈冰這個汗啊,心道:‘那好歹是你爹哎……’但他知道王爺氣了昏頭,是什么話都能說出來的。

  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緩緩揉搓著眉心,秦雷沉聲吩咐道:“從現在開始,與頭狼和獨狼的聯系要更加隱秘,寧可暫時斷線,也不要被發現。”沈冰沉聲應下。

  車廂里逐漸安靜下來,秦雷也知道這不是他一個人游戲,還有一些更大更強的玩家在一起博弈,他可以做的只是盡量保護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去指望別人的垂憐。

  這樣一想,心情便平和下來,自嘲的笑一聲,竟然輕輕打著拍子唱起歌來: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自己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勝利果實,讓未來沖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的通紅,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伴隨著有節奏的‘轆轆’車輪聲,他竟然一人便唱出了進行曲的味道,讓邊上的沈冰和石敢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著,隨著節奏輕輕的點頭。

  唱到高興處,秦雷呵呵一笑,朝兩人唱問道:“是誰創造了今rì勝利?”石敢和沈冰對視一眼,不知該如何應和這怪異卻激昂的歌聲,撓撓頭,只好一塊傻笑道:“是王爺您吧……”

  秦雷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兩人,放聲唱道:“是我們大家一起……”揮揮拳頭繼續唱道:“一切該歸我們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蟲!”

  歌聲中,馬車到了承天門外停住。石敢開窗看了看,輕聲回頭道:“承天門外似乎發生沖突了。”

  秦雷‘哦’一聲,也探頭往外開一眼,對遠處站著的一個官員問道:“怎么回事?”

  那官員早看見隆威郡王的馬車了,趕緊恭聲道:“回稟王爺,士子百姓們把承天門外堵住了,同僚們無法站班,正在請御林軍幫著維持秩序呢。”

  秦雷點點頭,信步下了馬車,往前面不緊不慢的走去,只見往rì站班的通道上,擠滿了請愿的士子,將等待上朝的文武官員堵在了外面。而那隊據說是維持秩序的金甲御林,則在另一頭整齊列隊,看起來更像是在隔岸觀火。

  文官們看見五殿下過來,趕緊躬身讓開去路,于政治一事,他們最是敏感,早感覺出京里的風向不對來了……似乎五殿下這股南風,要把相爺的東風壓倒一般。

  秦雷也不開兩邊的官員,徑直到了舉子們前面,環視一圈在場的舉子,拱手朗聲道:“各位,小王秦雷。”

  一直半死不活的士子們,眼中終于有了絲絲神彩,對于這位仗義愛民的王爺,他們還是保持著想當尊敬的。

  “你們所奏的事情將在今rì朝會上討論……諸位能否讓出一條通道,好讓百官上朝呢?”秦雷溫聲道。

  舉子們沉默片刻,不一會兒,終于有人嘶聲道:“王爺,我們沒有堵住去路。”話音未落,秦雷面前的舉子們向左右側了側身子,便讓出一條兩尺寬的小徑來。

  望著那十數丈長,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小道,百官面面相覷,心道:‘這不胡鬧嗎,誰敢往里進呀?若是這些快餓瘋了的士子拉住了、拽倒了、拖進去扒光了吃掉怎么辦?’一時皆都躑躅不前,有人還忍不住道:“你們且多讓些……”

  士子們輕蔑的望著這群頭頂烏紗、身穿蟒袍的顯貴官員,冷笑道:“好叫王爺與諸位大人聽著,這是一條良心道,若是光明磊落、心中無愧,自然如走通天大道一般輕松自在。只有那些黑心黑肺、貪贓枉法之人,才會將其當成黃泉小路。諸位可有膽量一試?”

  眾位官員皆是面露懼色,這路是否真那么神?他們不知道。可道兩邊那些密密麻麻、狀若厲鬼的士子們可是觸目驚心的,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誰也不敢上前。

  他們的家人伴當以為自己表現的機會到了,便有人跳出來道:“老爺,讓小的們給您開道!”

  誰知那官員并不領情,伸手一個大耳刮子,低聲罵道:“哪涼快哪待著去……”

  那伴當一下子被打懵了,捂著腮幫子嗚咽道:“哪都挺涼快的……”看見自家老爺吃人般的眼神,這位拍錯馬屁的活計,只好委委屈屈的下去,不知道好人為何如此難做。

  邊上幾個想獻殷勤的下人,無一不遭到主子的白眼斥退大耳刮子之類的……諸位大人看來下定決心,不讓家里的狗出來咬人了。

  其實他們心中何嘗不想如此?只是現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局勢下,誰也不愿當這個出頭鳥……誰知道胡出頭的后果是什么?

  見眾官員較勁般的站在那兒,都沒有上前的意思,秦雷心道:‘哦,明白了,等老文來出頭呢。’不由暗笑道:‘倒要看看老文怎么趟過這座火焰山。’便聳聳肩膀笑道:“各位繼續盤桓著,本王先行一步了。”

  說完也不帶石威,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那小道之中,每走一步,道兩側的士子便會齊齊躬身道:“請王爺通過。”秦雷也微笑著緩緩點頭。不一會兒,就從從容容的走完了這條良心道。

  他自然不會有事,從為難民請命、開倉賑災那天開始,他的名字便與‘愛民如子’這四個金不換的大字聯系在一起,可以說,哪里有老百姓,哪里就是他這條小船遨游的江河湖海。

  見王爺走過去,秦守拙也哈哈一笑道:“本官不才,卻也問心無愧。”甩甩袖子也學著王爺的樣子,大步走了過去。

  他就是問心有愧,也絲毫不擔心這些士子會對自己不利,若沒有他的照拂與縱容,這些士子能在這安安穩穩請愿嗎?早被一股腦逮進京都府大牢了……如果裝得下的話。

  果然士子們同樣向他行禮,恭送他順利通過。

  這兩位過去了,又站出一位二品服色的官員來,仰天笑一聲道:“本官散秩大臣麴延武,素來不做虧心事,卻要看看這良心道到底準是不準。”說完便昂首進去,卻也順利通過了。

  這時在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都察院左都御使王辟延冷笑道:“自古邪不勝正,我們都察院展天地正氣、彰rì月明光,到哪兒都是堂堂正正,諸邪辟易,豈能怕一條小小的甬道?”說完便與右都御使王安亭率著一干御史們,大義凜然的進了舉子陣中。

  官員們心道:‘這老王真是鬼精鬼精的,見一個人走心里害怕,便成群結隊的壯膽色。’便互相使個眼色,意思是,咱們也照葫蘆畫瓢吧……

  誰成想,那二位王大人走到一半,卻被士子們轟然攔住,瞬間便淹沒在人海之中。御史們頓時嚇壞了,只聽王安亭色厲內荏道:“你們要干什么?襲擊朝廷命官可是砍頭重罪!”

  有挑頭的士子毫不客氣頂撞道:“你們既然是御史,為何不為民張目、揭舉貪官呢?”

  王辟延悄悄拽一下王安亭,暗示他說話客氣一些,王安亭會意的微微點頭,盡量溫和道:“誰說我們不檢舉來著?”

  “這位大人,我們掌握了文丞相貪贓枉法、cāo縱科舉的確鑿證據,為何都察院卻視若無睹、安之若素呢?”士子們憤憤質問道。

  一聽這話,王安亭心中大定,便打個官腔道:“御史檢舉是講證據的,對于丞相大人這樣的國之首輔,更是要慎重,一定要鐵證如山才行,豈能像對待一般官員那樣風聞奏事呢?”

  “我們已經把證據呈給陛下了!”士子們惱火道。

  邊上王辟延笑道:“那好。這次朝會本官便會向陛下詢問此事,若是證據確鑿,定會參劾的,”說著假笑道:“諸位還是讓開道路吧。”士子們看看領頭的,領頭的又問一遍道:“此話當真?”

  “本官乃堂堂正二品左都御史,鐵口銅牙,豈能誑語?”王辟延皮笑肉不笑道。

  “那好吧。”領頭的一揮手,士子們這才將一干都察院御史放了過去。

  唯恐這些舉子再變卦,御史們走的極快,待走出來時,竟已出了一頭白毛汗。還沒有在城門下站定,便清楚聽五殿下贊許道:“辟延,真棒!”

  左都御史大人咽口唾沫,只能裝作沒聽見的。

  一干武官心道,該沒咱們什么事兒吧?就是有事兒他們也不怕,大伙抱成團的話,怎么也能抵擋個三五十息,就不相信御林軍會坐視不理。便在李渾的帶領下,成群結隊的走了過去,果然也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便只剩下文彥博手下的一干文官在對面傻傻的看,癡癡的等……

  秦雷看一眼身邊滿臉嚴肅的皇甫戰文,心中升起一絲明悟:‘這哪是舉子鬧事,分明是在給陛下立威嘛……’頓時了然了這個舉動的提議者的身份,八成便是陛下的暗線!

  要知道,這計劃是月前經過昭武帝御覽同意的,既然秦雷可以下暗線,那昭武帝也沒有道理不可以……

  終于在百官險些望穿秋水之時,將文相爺盼了來。

  文官們仿佛被欺負的孩子見著娘一般,呼啦一下便把文老頭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問安之后,又繪聲繪色講述下情況。文彥博聽完冷笑一聲道:“沒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在罵誰,可百十號文官卻被他這一句罵得生生抬不起頭來。

  文彥博輕輕揮手,分開眾人,凜然站在士子們面前,一手扶住紫玉腰帶,雙目凜凜的掃視著滿場的士子。

  雖然沒有自我介紹,但士子們卻可以毫不猶豫的確定,這位站在眼前的儒雅老者,便是大秦中書省左丞相文彥博是也。也就是士子們最大的苦主,此次集會要打倒之人。

  只是無論原先多么切齒痛恨,當那人就這么輕輕松松站在他們面前時,士子們心中卻打起鼓來。他們不由自主的將此人與只手遮天二十年的一代權相聯系起來,那高高在上的威壓,讓士子們加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無數人的氣勢霎時被他一人所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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