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巴黎一個破落街區的小巷中,夏爾站在一輛馬車前,準備送別里面的乘客。這輛馬車預備載著這一對青年男女前往加萊。
“小心點。”夏爾提醒站在自己旁邊的阿爾貝。
“我的朋友,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已經除去了昨天裝扮的阿爾貝,已經容光煥發,“有我親自來護送,你還擔心什么?”
“就算如此,凡事也應該小心。”夏爾沉穩地囑咐。
“好了好了,對我你還不知道嗎?我認真去做的事情,不會失手的。”阿爾貝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然后努了努嘴,“依我看里面的兩位才更值得擔心呢。”
“希望他們未來一切順利吧。”夏爾隨口說了一句。
“謝謝你!特雷維爾先生!”突然,呂西安-勒弗萊爾突然從車廂中探出身來,然后跳下馬車。
他原本剛毅的臉上如今布滿了感激,緊緊握著夏爾的手,眼中滿是真摯。
“您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救了我一命,特雷維爾先生。請相信,我也會履行我的諾言的,呂西安-勒弗萊爾以后如果有機會,將盡一切努力回報您。”
“我并不是為了您的回報而去做下這種事的。”夏爾滿口胡言,“我是為了心中的正義,在我看來您和朱莉小姐的愛情理應得到一個美好的結局。”
夏爾的回答,讓呂西安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垂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一直在重復謝謝。
“不過,在我看來,現在還不是結局,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夏爾盯著呂西安,“為了證明朱莉、瑪蒂爾達還有我們的選擇沒有錯,您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是的,我絕不會讓朱莉后悔的!”呂西安沉聲回答。
“瑪蒂爾達有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辦到。”
夏爾從懷中掏出一張期票。
“這是我通過杜-塔艾銀號所開具的期票,票面三萬法郎,您和朱莉到了加萊之后可以隨時支領……先生,別忙著拒絕……”夏爾打了個手勢阻止了想要說話的呂西安,“這是瑪蒂爾達向我借的,給她的姐姐,當做暫且的支用費用,您不應該拒絕,您不應該讓朱莉在有條件避免的時候非要去受苦,對吧?”
一陣掙扎后,呂西安接過了夏爾的期票。“這是我借您的,必須由我而不是瑪蒂爾達來償還。”
“好的。”夏爾點點頭。“瑪蒂爾達的意思是叫您和朱莉先在加萊呆幾個月,這段時間內她會嘗試說服父親至少承認這門親事。”
“幾個月?可是我們很快就要去美洲了啊!”呂西安遲疑了。
“多等幾個月又有什么?如果能讓朱莉至少得到父母的祝福,怎么樣都好吧。”夏爾回答。
呂西安又是一陣遲疑。
“好吧,我會按你們說的做的,希望瑪蒂爾達能夠辦成吧。”
“那么,希望你們在加萊能渡過一個愉快的夏日。”夏爾看了看懷表。“時間已經不早了啊,準備出發了吧。”
呂西安準備回馬車。
“對了,瑪蒂爾達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您。”夏爾突然說。
“什么?”
“她說……”夏爾一字一頓地復述了,“勒弗萊爾先生,請您記住,為了今天,姐姐付出了什么。如果哪天您膽敢拋棄姐姐、或者讓姐姐不幸福的話,我絕對會殺掉您的。請不要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而輕視我的這句話——在法蘭西,女子殺人從不用親自動手,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置您于死地,所以,請您一輩子,一輩子記好我這番話。”
呂西安申請凝重地聽完了夏爾的轉述,然后用盡全身力氣似的對夏爾說。“請您轉告瑪蒂爾達小姐,我將一輩子牢記她的這番話。”
“很好。”夏爾點頭笑了笑。“再見。”
瑪蒂爾達此刻剛剛從書房的小床上醒了過來。
書房已經打掃干凈了,玻璃屑都已經被清理完,然后書房又開始履行這幾天的職責——于是昨天還禁閉著姐姐的囚室,今天換了一個新的住客。
然而,她的情緒卻相當穩定,既不恐懼也不焦急。
她從座位上起來,拉開了天鵝絨布窗簾,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間瞬間光亮了起來。
接著她又坐回到座位上,然后拿起昨天那本書繼續看了起來。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瑪蒂爾達的口吻中還是有平素的沉穩,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小姐,子爵先生已經趕回來了,他要見您……”一個中年女仆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他現在在小會客室里等您,還有……”她的口吻變得更加小心不安了,“老爺也在那里……”
“哦,好的。”瑪蒂爾達應了一聲,然后站起身來,稍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
“小姐……”女仆放低了聲音,“小心點,先生今天非常生氣,如果等下他發脾氣的話您千萬別和他頂嘴啊!”
“我知道的。”瑪蒂爾達淡然回答。“預料之中。”
“小姐……小心啊!”仆人還是不放心。
“沒事。”她微笑起來,然后走出了房間。
沿著二樓的走廊,瑪蒂爾達向樓梯走去,而她突然發現弟弟喬治正站在一樓看著自己姐姐。
少年的目光中充滿了激動和崇拜。
對一個喜歡幻想,崇拜英雄的少年人來說,還有什么比已經發生的“姐姐幫助被父親欺凌的大姐私奔”這種事更刺激更浪漫更正義的呢?
瑪蒂爾達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姐姐,干得好!”對上姐姐的目光之后,他突然高聲喊了出來。
仆人慌忙將他拉走。
真是個無知無畏的小笨蛋!看著弟弟的樣子,瑪蒂爾達忍不住笑了出來,人要是只靠浪漫就能活下去該多好啊!
女仆打開了門,然后瑪蒂爾達昂然抬起頭來,慢慢地走了進去,接著門被緩緩關上了。她掃了一眼,發現她的父親正站在會客室的壁爐前,緊緊地盯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沉痛和無奈。而她的爺爺,現任的掌璽大臣閣下,則躺在未生火的壁爐旁的一只躺椅上,眼睛半睜半閉,似乎正在休息。
沒有人說話,氣氛陷入了冰冷而又尷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瑪蒂爾達覺得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就開口了,她看著自己的父親。
“別這么叫我!”迪利埃翁子爵呵斥了一聲。“我哪有你們這樣的女兒啊!”
子爵先生被女兒的再次呼喚攪得有些傷感,然后又馬上被怒火取代。
“你們……你們一邊叫著爸爸,一邊盡做些讓他傷心的事,你們……你們怎么干得出來啊!”
“可我是為了姐姐好啊!”瑪蒂爾達直視著自己的父親,“如果我不這么干,姐姐真的會出事的!難道您看不出來嗎?難道您就忍心看著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玫瑰就這樣枯萎凋零嗎?!”
“愛情怎么殺得死人?我也年輕過,我也曾狂熱地愛過,可是最后還不是好好地活著?年輕人都是這樣,今天為了什么情愛要死要活,過一段時間就轉頭把對方忘了個精光,只要我把朱莉多關一段……”
“姐姐不一樣,她真的是認真的,我看得出來!”瑪蒂爾達打斷了父親的話。
“怎么不一樣!”父親厲聲呵斥,然后沉痛地低下了頭,“瘋了……你們都瘋了!老老實實地按爸爸給你們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好嗎?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攪得亂七八糟!你以為你在幫助你姐姐嗎?你錯了,錯得離譜,你是在放縱她,讓她走向不幸!”
“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瑪蒂爾達目光炯炯,“我會一直守護姐姐的……”
子爵目中閃過一道光亮。
“這么說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只是托人將他們送走。”
“那受你之托的人是誰?”
“我不會說的。”瑪蒂爾達凜然看著自己的父親。“爸爸,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已經決意的事是不會動搖的,所以請別問我了……”
“你!”被女兒的態度氣得無所適從,子爵漫無目的地踱步起來,憤怒讓他修建整齊的頭發都顫動起來。“你們一個個……一個都瘋了!不……是我要瘋了!上帝啊,這都是什么時代啊!整個時代都瘋了!我們把女兒當做心肝寶貝,當做上帝賜予的天使,小心撫養長大,要什么給什么,結果她們都用這個來回報我們!我到底……我們到底是為什么要有女兒啊!”
瑪蒂爾達被父親的感嘆弄得一陣心酸。“我們永遠是您的心肝寶貝啊!”
“不,已經不是了!”父親再度厲聲呵斥。
“依舊是的,父親。”瑪蒂爾達走上前去,拉住了父親的手。
父親想要抽走,卻被少女緊緊拉住了。
他揚起了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打女兒一巴掌,但是最后也沒舍得揮下掌來。
最后他垂下了手,頹然嘆了口氣。
“哎……哎……上帝啊,你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啊!”
瑪蒂爾達眼淚流了下來。
子爵依舊頹然地垂著頭。
“爸爸,其實那個人我見過了,也不是特別差勁。”瑪蒂爾達輕聲說,“看上去是個靠得住的青年。”
“法蘭西有幾十萬靠得住的青年,我現在都能去街上給你拉幾堆過來!可是里面頭銜、門第或者資財配得上我們的又有幾個?”子爵又氣得不行了,“而且他還是個共和派!反賊的子孫果然也是反賊!”
“可是,如今不就是反賊的時代嗎?”瑪蒂爾達悄聲說。
“你在說些什么?”
“父親,您知道的,我不笨。幾年來我跟著您和爺爺也見識過不少了,現在的世道到底如何我也能看出點兒來……”瑪蒂爾達垂著頭,“您看,如今的王朝還能再撐多久啊?到處災荒政府卻沒人救濟,宮廷上上下下顢頇混亂傾軋不斷,到處都充斥著惡意反對國王的陰謀……”
“你到底在說什么鬼話啊!”子爵下意識地掃視了周圍一眼,發現沒人才安了心。
“而且,我們的國王陛下已經七十四歲了,還有多少精力來處理國政呢?經常覲見陛下的您和爺爺,想必也清楚吧?而且,天曉得他還能再眷顧法蘭西多久呢?”瑪蒂爾達語氣冷靜而又沉穩,“再看看他的那些兒孫,又有哪一個深得人心呢?王太子倒是有點那個樣子,可惜早死了……所以就我看來,這個王朝恐怕不久……”
指路易-菲利普國王的長子斐迪南-菲利普,1842年因馬車意外去世,享年32歲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子爵怒聲呵斥。
他說的不是“你在胡思亂想什么!”。
“所以您看,恐怕過不了多久,法蘭西又要變天了。”瑪蒂爾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跟這事有什么關系!”
“一旦時局動蕩,最受沖擊的不就是我們這些朝廷臣僚嗎?所以,我們應該早點做些打算……”瑪蒂爾達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勒弗萊爾先生是個前軍官,而且是個具有良好聲譽的共和派,一旦變天了沒準兒就該是這種人說話的時候了……想想幾十年前吧,父親!”
“你……”子爵吸了口氣。
“現在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了,追回姐姐又有什么用?還不如向前看呢父親,想想沒準未來我們還指望得上什么!”瑪蒂爾達加重了聲音。
先造成既成事實,再用無可挽回的局面來壓迫,然后再誘導以“也許這樣干也有點兒好處……”來說服,這就是瑪蒂爾達的盤算了。
一片寂靜。
“瑪蒂爾達,”一直躺在搖椅上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突然開口了,“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啊!”
祝大家新年大吉大利,馬到功成……
少女祈禱中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