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博沃廣場邊的內政大臣辦公室里,此刻正有兩個人,正在里面商談著一些公事。.
“首相先生今天早晨把我叫了過去,談了一些政治集會的問題,他要我們管一管這個事。”大臣看著窗外的廣場,聲音放得十分低,“有必要的話,需要用到強硬手段。”
“政治集會?”內政部的高級專員孔澤先生,此時內心里充滿了疑惑,“閣下,什么樣的才叫政治集會呢?如果您是說談論政治話題的場合就叫政治集會的話,那么法蘭西這樣的地方有幾百萬個,也許更多。”
“如果是一般的場合,我們當然不必去管。”坐在他面前的內政大臣,雖然身形矮胖,面目平凡,但是他的職位仍舊能夠讓他展現出某種威嚴,“他希望我們處理的是‘非法政治集會’。”
孔澤被兩位政治家攪得有些一頭霧水了。
“怎樣界定其中的差別呢?”
孔澤的疑問并不讓大臣感到奇怪,事實上最初聽到首相面授機宜的時候,他也有些鬧不明白。但是,其實說到底,也很容易弄明白。
“想必您也知道,最近有許多對王朝心懷不滿的人,以舉辦宴會為名,經常組織一些聚會,到處散步激進思想。”大臣面無表情地說出了自己剛剛從首相那里得到的指示。“國王陛下的命令是,取締這種非法的政治集會,必要的時候可以逮捕其中的激進分子。”
“對非法政治集會的判斷標準是什么?”孔澤仍舊十分冷靜,追問了剛才的問題,“我認為我需要弄清楚您給我制定的尺度。”
“這個沒有明確的標準,您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來確認,總之,有激進分子參加,且發布了激進言論或者傳播謠言的,都可以被視作是非法集會。”大臣直接回答。
孔澤皺眉思索了片刻,最后還是決定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閣下,恕我直言,您這句話直接把幾乎所有法國人的客廳都劃為了非法集會場所,以及幾乎每一個咖啡廳,我們沒有足夠的人力或者能力,去完成您指定的這個任務。”
“這是任務,您的職責不是對此表示質疑。”大臣板起了臉,似乎有點不耐煩的跡象。
還有什么比上司的訓斥更讓一個職員害怕的嗎?在面色不善的大臣面前,孔澤再也不敢多說什么,連忙挺直了腰板應了下來,“我明白了,閣下!”
這既然是上司的任務,那么就算再怎么麻煩也要想辦法去完成。
等了一會兒后,眼看大臣不再說話,孔澤于是提出了告辭,大臣點了點頭。
然而,眼看他就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最后大臣小小嘆了口氣,他還是生怕孔澤領會錯他的意思,過于積極地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哎,孔澤先生,您需要好好想一想。難道我還會不知道如今的情況嗎?您不用太過于緊張,沒人要求您一定要查禁所有非法政治集會,抓完所有激進分子。您盡量去辦就行了,找一些影響特別惡劣或者最高調的集會去動手,盡量完成國王陛下的任務就行。”
孔澤此時終于明白了大臣的暗示。
“您不是要……?”
“這當然不是,難道我們能把法國人都抓完嗎?”大臣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孔澤感覺自己終于摸到這群政治家的真實思路了,但出于一種自我保護,他的臉上還是布滿了遲疑。
“那為什么您還要……我到底應該怎么做……”
大臣用食指往上指了指。
“那位現在需要我們給他一些安全感,所以我們要盡力滿足他的這個愿望。”
“我明白了……”孔澤點了點頭。
“你明白就好。”大臣笑了笑,“我就是怕你不明白,把握不好尺度,到時候給我惹來大亂子,那就麻煩了。”
交待完這件事之后,大臣似乎又想起了別的什么事。
“對了,之前首相先生和我給您布置的任務是繼續追查那些叛黨,這陣子您做得怎么樣了?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發現?”
終于問到這個正題了,孔澤頓時就感到精神一振,他從手中的文件夾中掏出了幾頁紙,然后恭敬地遞給了對面的大臣。
“這是我們最近的成果,閣下。”
大臣接過了這幾頁紙,草草地瀏覽了一會兒,然后將報告直接扔到了一邊。
“您直接跟我簡要匯報一下吧,這么多字兒我也沒空一個個看完啊。”
也就是說之前那些自己精心編寫的匯報他也都沒怎么看?孔澤在心里不禁為自己之前白費的心血而哀嘆了一句,但是最后也只能無奈地暗自苦笑。好吧,這就是上司的特權。
然后,他低著頭老實進行解說。
“經過我們前陣子的多次行動之后,之前曾蠢蠢欲動的叛黨們如今已經遭受到了沉重打擊,活動已經比之前收斂了很多,很明顯,他們現在選擇了暫時沉寂……”
“很好,這是您的功績。”大臣點了點頭,“但是這顯然還不夠,而且現在不是表彰大會,我想聽的不是成績,而是您現在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不用怕,在這里,對我您大可以暢所欲言……”
孔澤點了點頭,然后連忙打起了精神。
“雖然我們最近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我們最近也發現了一個新問題。一股新的叛黨勢力現在很明顯在蠢蠢欲動……”
“新的勢力?”大臣變得更加嚴肅了。
“是的,是共和派的激進分子。”
“怎么?這群老鼠又爬回來了嗎?”大臣緊皺眉頭,手也握緊了,交叉放在桌上,“您詳細跟我說說。”
“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最近很多共和派激進分子在大肆活動,其中甚至有些還是之前政斧流放出法國、或者從牢獄中逃獄的激進分子。”
“可恨!”大臣的口吻里帶上了一些怒氣,“這些人就是這樣對待國王陛下的慈悲的嗎?果然,我早就說過了,只有絞架才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孔澤靜靜站著,任由大臣的暴怒了一會兒之后,才重新開口。
“現在,這些激進分子和亡命徒已經暗中糾結了起來,結成了各種結社和組織,而且很明顯他們不是為了只聊聊天,而是想要干些大事。”
“哼,干些大事!”大臣譏諷地重復了一句。
“以我們以往的經驗來看,一旦他們組織好了而且覺得時機成熟,這些人就會站出來實施武裝的反叛。”孔澤的聲音仍舊放得很低,“其中,我們發現有一個名叫‘一二一同志會’的激進組織鬧得特別厲害,有證據表明這個激進組織最近一直在激進煽動民眾,并且在囤積武器……”
“一二一同志會?”聽到這個頗為搞笑的名字,大臣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他想到了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然后就變得毛骨悚然。
“怎么……怎么?這些叛賊難道還想把1793年重演一番嗎?”他厲聲喝問。
“您無需為叛賊們的惡毒攻擊而生氣,閣下。”孔澤適時地安慰了上司一句,“這些人無非是在癡心妄想,作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哼。”大臣仍舊余怒未消,然后直接看著孔澤,“您得知了他們的存在,這很好,比您之前的同事們做得好多了。但是這還不夠,孔澤先生,接下來您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摧毀這些共和派的陰謀,將這些國王的敵人們一個個送進牢獄,或者送進絞架,明白了嗎?”
“這是我的職責。”孔澤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低聲回答。
“很好,”大臣點了點頭,“這就交給您了,只有您才能得到我如此的信任。”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信任,閣下!”孔澤連忙再度表了忠心。
“正如我那天所說的,只要您好好跟著我做,您的酬勞是絕對不會少的。”大臣的臉上又重新展露了和藹的笑容,“放手去做吧!”
“是!”
在孔澤帶著激動離開辦公室之后,大臣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索自己的處境。
從任何一方面來看,路易菲利普國王陛下迄今為止的十七年的統治都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多災多難。王黨、波拿巴派、共和派這些反對勢力,個個都宣稱要將王朝而后快,而且個個都是以實際行動來兌現他們的諾言:王黨在南方和西部旺代發動了武裝叛亂、波拿巴黨人兩次發動兵變,而共和派激進分子每隔幾年就要在巴黎發動一次街壘,而零星的刺殺或者顛覆行動更是數不勝數。
有時候,就連大臣閣下本人都覺得王朝的敵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一次兩次,或者八次九次,也許都無所謂,沒關系。但是十次呢?十五次呢?這個王朝真的好運到了能夠在每一次的沖擊里幸存嗎?
雖然就理論上來說,既然當了國王的大臣,那就要想辦法為陛下和他的王朝分憂,但是……這位大臣閣下卻沒有任何為陛下和王朝殉葬的想法。
“作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的。”他想起了剛才那位得力手下的話,然后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沒關系,現在他還是自己掙取功勞的工具,而且很好用,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