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休想!”
聽到特雷維爾公爵的敘述后,夏爾直截了當地回答了一句。
他現在陷入了一種矛盾和擔心當中。
這種擔心,不僅僅是因為擔心夏洛特的安危,他還有另外一種擔心。
一位穿越者,在初期沒有多少資源的情況下,他和那些原位面精英相斗的時候,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呢?
毫無疑問,只能是對歷史大勢的預知和掌控。
雖然他在前世對法國歷史的了解并不算精深,充其量只是一個普通的愛好者,但是路易菲利普國王的生平大概經歷,他還是知道的——他于1773年出生,1830年利用七月革命和政變登上法國的王位,在1848年七月王朝倒臺后他流亡英國,最后于1850年死去。
而就在1848年12月,經過接近1年的動亂之后,路易波拿巴通過全國選舉登上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的總統大位,并在三年后通過政變加冕稱帝,重建了拿破侖丟失的帝國。
這就是他所知道的歷史。
他選擇加入到波拿巴派當中,固然是因為爺爺的因素,以及波拿巴派的主張符合他的立場,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知道只要按歷史走下去,波拿巴派就能夠在法國大獲全勝——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能去注定的勝利者那里刷一份功勞出來?
而他內心里也知道,既然自己穿越了,那現在的這段歷史肯定就會有微妙的改變,至于這些改變能不能夠影響到整個歷史走向,他就心里無數了。
王黨的這次行動,究竟是不是原本的歷史?究竟能不能改變歷史的走向,然后讓夏爾所知道的歷史統統化為烏有?
他同樣心里無數。
如果王黨分子失敗了,那么在當場參與行動的夏洛特會身處險境。
如果王黨分子成功了,那么夏洛特同樣會身處險境,而歷史會被完全改變,變成夏爾無法預測的樣子,而這對他來說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無論任何一種情況,絕對不是他樂于見到的。而仔細想想,后一種情況其實更加令他難以接受……那就意味著他的種種規劃都在短期內化為泡影。
如果路易菲利普真的在此時被刺殺了,也許王黨真的能趁亂上臺。也許可能奧爾良家族在換了一個領導人之后反而能夠活得更長,這些難道不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嗎?難道真能堅信歷史會按自己原本所想的那樣走下去嗎?
所以,不管怎么樣,夏爾都堅決反對自己的堂姐參與此事。
“可是,她現在已經準備這么干了。”特雷維爾公爵還是如此冷靜,“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怎么樣來看待和處理這件事。”
就這樣,特雷維爾家族的三個男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您怎么看待這件事?”良久的沉默之后,夏爾終于開口問了出來。
公爵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繼續沉默著,直到夏爾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才重新開口。
“如果沒有夏洛特的因素,其實這是一件不錯的事,不是嗎?夏爾。”
這一瞬間,夏爾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
從爺爺的立場上來看,他心里不太愿意讓自己的孫女兒去以身犯險;但是從一個政治家,一個老練的陰謀家立場,他又覺得如果真的能夠借這個機會除掉當今的國王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大好事,能夠讓他找到恢復自己政治權力的好機會,因此他并不想破壞王黨的這次行動。
“可是現在有了夏洛特的因素。”他不動聲色地試探了一句。
“這是夏洛特自己選擇的路,我已經勸過了但是她不肯聽,既然她非要這么做,那我還能怎么樣?只能讓她去做吧。”特雷維爾公爵似乎已經決定了什么,微微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侄孫,“難道我能告訴那些王黨,行動必須取消,而我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國王忠臣嗎?我能夠這么做嗎?不,不可能,特雷維爾家族的利益高于夏洛特一個人,我不可能這么做。”
“所以你打算就這樣看著她身處險地了嗎?”
“她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而承擔責任,”公爵平靜地回答,“夏爾,夏洛特和你一樣是個成年人,她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能夠對自己的行動作出判斷,你可以否認她行動的動機,但是你阻止不了她行動的自由。”
很遺憾,看來現在公爵的腦中,政治家的一面已經戰勝了爺爺的這一面。
“現在,既然夏洛特的主意已經無可挽回,那么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善后,我們應該把目光放得長遠一些。”公爵繼續說了下去,口吻重新變得篤定,“我們既要想到好的一面,想到怎么利用國王的突然身死;也要設想一下出現最糟糕的情況時應該怎么辦——我的意思是,如果夏洛特行刺失敗了,而且不幸牽連到了我的話……我們應該怎么處理。”
“那時我們會想辦法保護你的,放心吧菲利普。”特雷維爾侯爵小聲說了一句。
看來特雷維爾家族的兩位老人已經達成共識了。
夏爾不禁緊皺了眉頭。
他不想從道德上來批判這位公爵和自己的爺爺,因為特雷維爾公爵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以實際的態度來思考的,雖然有些冷酷無情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而且,他能在那之前勸說夏洛特一次,已經是“有些良心”了。
“公爵先生……”夏爾有意將稱呼換成了更加冷淡的一種,以便顯得自己更加強勢一些,“在討論夏洛特的問題之前,我認為我們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要談。”
“嗯?”特雷維爾公爵被夏爾的態度弄得有些迷糊了,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點遲疑,不過也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
“我們開誠布公地說吧,在您的心里,您是怎樣看待如今的法國的?您覺得這位可憐的國王倒臺之后,究竟是哪一邊會勝出,成為法國的新統治者?是您這一頭,還是我們這一頭?”夏爾逼視著自己的堂爺爺,語氣中沒有任何遲疑。
兩頭下注沒錯,但是哪一頭才是主導?哪一頭更應該被重視?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
特雷維爾公爵當然能夠明白夏爾的意思,所以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目前,在我看來,波旁王朝重回法國的希望并不是特別大。”他語氣雖然充滿了遺憾,但是仍舊十分中肯和理智。
雖然作為一個公爵和前朝的大臣,他在內心里十分期待波旁王朝能夠復辟。但是清醒的政治頭腦和意識,讓他敏銳地看到了至少在此時,波旁王朝能夠復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也就是說,您覺得我們這一頭——也就是波拿巴家族——執掌法國的希望更大了?”夏爾把意思挑明了。
“至少目前確實如此。”公爵平靜地回答,然后他的目光又變得有些奇特,“但是,世事一向難料,誰又能說得清上帝的安排呢?誰能膽敢保證自己能夠看透未來呢?我這一生已經經歷過太多了,所以任何事都已經無法讓我感到驚奇。當年拿破侖如日中天、讓整個歐洲大陸的宮廷都拜倒在其腳下的時候,誰又能想得到后來波旁王朝還能夠復辟呢?當時我讓我的弟弟回來侍奉波拿巴,原本是想讓他從波拿巴那里找回特雷維爾家族的權勢與財富,而我讓自己繼續留在德國吃苦,當時誰又能想到得到沒過十年我就跟著路易十八打了回來,重新執掌了法國,而我的弟弟卻必須為這個選擇吃上三十年的苦頭?吃了三十年的苦頭之后,誰又能想得到他又時來運轉,看到了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皇位的希望?夏爾,上帝的旨意神秘莫測,因此我們絕對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所以,未來不管如何,我都會是波旁王族的忠心臣仆,這是特雷維爾家族的后路。”
他的話滿含著老人的感嘆,帶有一種看破世情的感懷。
最后他又苦笑了一聲。
“也許是我平日里的表現太過于認真了吧,結果我的孫女,我唯一的孫女兒,卻真正地成為了一個保王黨,成為了一個效忠于政治信條而不是政治利益的狂熱者……這真是上帝的殘酷玩笑啊!”
夏爾也苦笑了一聲。
一個姓特雷維爾的人,卻成為了一個有政治信仰的人,這確實太過于諷刺。
不過,夏洛特濃厚的貴族特權思想,和強烈保守的政見,和她的個性也大有聯系,也不能全怪特雷維爾公爵的偽裝教育。
但是現在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了。
“至少,您現在是承認我們這邊的希望更大對吧?”夏爾直視著公爵,“那么,我認為我有權要求特雷維爾家族現在按我們這邊的步調來走。”
公爵驚奇地看著夏爾。
夏爾毫不動搖地回視著公爵。
在夏爾堅定的目光之下,公爵又偏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老侯爵點了點頭。
“好吧,你想做什么?”公爵低聲問。
“我想的很簡單。”夏爾回答,“為了我們特雷維爾家族的利益,我必須阻止夏洛特德特雷維爾自行其是。我想我有這個權力。”
公爵沉默了。
“告訴我,我有嗎?”夏爾加大了音量,又逼問了一次。
直到最后,公爵小小地嘆了口氣。
“好吧,您現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