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蘇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有一些迷惘,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正躺在他懷中、枕著他的右手的夏洛特,然后就回憶起了幾個小時之前的那一場迷亂的種種情景。
剛才,就在外面一片的炮火交鳴中,我把夏洛特摁倒在床上,又做了一次。夏爾在心里告訴了自己這個事實,然后,他突然覺得臉上尷尬無比——我原來就是這樣一個沒定力的家伙嗎明明只是來勸說她的,怎么勸著勸著就……
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想到了開脫之詞。算了,男人不都是這樣他強制自己將念頭轉開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嗎 他決定先起床,到樓下去看看,于是他將手慢慢地抽了回來。由于夏洛特還在睡,因此他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吵醒了她。這個姑娘之前剛剛遭受了這種程度的打擊,確實應該多休息一下。
借著外面的月光,夏爾看著仍舊沉浸在睡夢之中的夏洛特。
她現在睡得很沉,白皙的臉上微微泛著紅暈,呼吸十分均勻,胸口微微起伏著,長長的睫毛覆蓋著臉上,宛如童話中的場景一般。
確實很美啊!
看著夏洛特,夏爾此刻心中百味雜陳。既有對美的欣賞,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更加還有一些愧疚——為自己一直以來對她如此不近人情而愧疚。
心神激蕩之下,夏爾忍不住湊了過去,又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后才慢慢起身,重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接著,他小心地將被子蓋在夏洛特身上,然后離開了房間。
他剛剛走到樓下,一位仆人就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告訴他特雷維爾公爵正在書房里等他。于是他連忙跟著仆人一起向書房走去。
由于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因此原本一直不絕于耳的槍炮轟鳴聲現在已經小了許多,只剩下了零星的槍聲,偶爾才能夠打破這里的寂靜。
“睡醒了”他剛剛才走進書房。正埋頭寫文件的特雷維爾公爵微微抬起了頭,冷淡地跟他打了個招呼,“看樣子剛才那幾個小時過得還不錯”
雖然他的臉上還是一貫的冷漠,但是夏爾卻總感覺里面有些揶揄——不過,此時此刻的他當然也沒有勇氣再反唇相譏,只好帶著尷尬避開了話題。
“剛才您一個勁兒地跟我勸酒,而您卻一滴也沒嘗。”夏爾略帶著不悅地看著公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是的,我沒有喝。”公爵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我說過。我老了,喝不動烈酒了。”
“僅僅是這個原因嗎”夏爾追問了一句。
醒過來之后,夏爾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之前喝的那些酒里面肯定有些問題,所以才會突然那么沖動。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公爵反問了一句。然后同樣看著他,“我認為,真正重要的是夏洛特愛著你,所以你能給她在失落之中的最好的安慰——而這也是我和你爺爺最希望看到的。甚至是在你們出生之前,我們就說好了要讓我們的孫子輩聯姻。而現在你們都長大了,都到了這個年紀……”
接著,他的視線變柔和了許多。“夏爾。你應該都知道我們這些老頭子的想法,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當然會希望兒孫們都能過得好。不要覺得這邪無聊,對我這種老頭來說,家事就是一切。”
聽著公爵難得的懇切話語,夏爾陷入了沉默,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毫無疑問。作為一個沉浮于宦海多年的政治家,特雷維爾公爵的考慮不可能僅僅是這么溫情和膚淺,他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不動聲色地消除掉夏洛特的麻煩、順便獎勵一下為家族作出了貢獻的夏爾。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對夏洛特這個孫女。肯定還是有很多感情的,肯定會希望能夠給她找個好一些的歸宿——如果能和當初約定的那樣,嫁給前途大有可為的夏爾,肯定是最能讓這個老人放心的吧。
看著夏爾略有些尷尬的樣子,公爵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再繼續緊逼夏爾了。
“好吧,這事兒我們先放在一邊,最近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您放心吧……”突然,夏爾開口了。
“嗯”
“您放心吧,我知道夏洛特對我的感情。”夏爾沒有再看老人,只是語氣卻十分篤定,“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讓她陷于不幸的。”
聽到夏爾的這句承諾之后,即使是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公爵,眼中也閃過了一絲喜色。
“既然你能夠這么想,那就最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我希望那一天盡快到來。”
接著,不再等夏爾回答,他就轉開了話題。
“昨晚菲利普告訴我,他們的進展十分順利,暴民們都快要被趕出城了,現在只能在郊區苦苦支撐。這亂子,看上去很快就要被軍隊完全平息了。”
他口中的菲利普,當然是那位小特雷維爾公爵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夏爾淡然回答,“就算再怎么拼死抵抗,那些人也不可能抵擋住全副武裝的軍隊的。”
“說得很對。”公爵接上了話頭,“誰掌握住了這支軍隊,誰就掌握住了這個國家。所以,我們決不能讓他們掌握在卡芬雅克將軍手里。”
夏爾剛剛想要贊同這個老人的意見時,他突然又在加了一句話。
“……當然,也最好不要完全在路易波拿巴的手里。”
這句話讓夏爾心頭猛地一跳。毫無疑問,這種話是決不能再對任何外人說的。
“那天你跟那些軍官們所說的,菲利普都已經轉告給我了。”公爵瞟了夏爾一眼,然后繼續說了下去,“想法不錯,但是力度不夠。沒錯,我們確實不能讓路易波拿巴太得軍心——但是,我們的手法應當更加巧妙,只靠幾句話是不行的。”
“您的意思是……”夏爾有些疑惑。
“轟!”外面突然又傳來了一聲炮擊。讓剛才片刻的寂靜瞬間化為了烏有。
“你聽到了嗎這是什么聲音”公爵低聲問夏爾。
“這是炮擊聲”
“不,夏爾,不是炮擊。”特雷維爾公爵搖了搖頭,然后回答。“這是吶喊。”
“吶喊”
“沒錯,這就是軍隊尖利的嘶吼。”公爵冷冷地說,“‘三十年過去了!我們再也不要當旁觀者了!’‘我們想要讓這個國家按我們的意志來行事!’諸如此類的話。軍隊不想再窩在這個狹小的國境里無所事事了,甚至暴民的鮮血也無法讓他們的這種躁動不安平息下來——殺幾個暴民算得了什么事兒啊那里能找到榮譽,還有大筆的軍費,還有勛章,還有爵位”
“沒錯,屠殺暴民滿足不了軍隊日益滋長的野心。”夏爾點頭同意了特雷維爾公爵的看法,“他們希望玩大的,打幾次打仗。這樣才能得到晉升的機會,才能得到所謂的榮譽。”
“轟!”“轟!”
連續不斷的炮轟聲傳了過來,顯然軍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炮擊。
今天在巴黎發出的炮彈,遲早有一天會落到別的國家去,路易波拿巴不去干軍隊就會讓別人去干。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在證明了自己在國境內實際上無所不能之后,軍隊還會有什么顧忌 “在我們可敬的偉大軍隊里面,是沒有自由、平等和博愛這三個詞的,取而代之的步兵、騎兵、炮兵。”停頓了片刻之后,公爵頗為尖刻地說了起來,“能夠得到他們敬重的人,必須是那些善于運用這三者的人…………”
他最后的一句話拖起了長音。顯然是想要夏爾來揣摩他的意思。但是夏爾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法猜透。
“您是說軍隊會敬重他們的司令官”
“是的,而且是帶著他們打勝仗的司令。”公爵點了點頭,“說到底,路易波拿巴先生的伯父,當年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夏爾雖然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還是有些懵懂,“我們應該怎么做呢”
公爵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曖昧難明的笑容。
“夏爾,你之前不是籌劃了很久了嗎波拿巴先生奪取政權后不久,這個國家就要和俄國人大干一場,將他們靠著寒冬竊取的名聲給剝個干凈……”
“是的。我確實這樣想的。”夏爾點了點頭,“而且波拿巴先生也很認同這個意見。不過,我的年紀……而且我沒有從軍經歷,我不可能去當司令官的……”
公爵仍舊笑著看著他。
夏爾驟然明白了這個老人的意思。
“您是說讓我的爺爺去當司令官嗎讓他去指揮這場對俄國人的戰爭”
公爵沒有回答,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但是這明顯是用沉默回答了夏爾。
“不,這不好吧”夏爾下意識地回答。
他的爺爺特雷維爾侯爵已經賦閑了這么多年了,如今就算再被啟用,真的就能被放到未來的大戰里法軍總指揮官的職位上面嗎別忘了有多少人會眼熱于那個注定會名留青史的位置!
而且,真正讓夏爾擔心的問題不在于這里。
在這個時代,千里遠征可不是說著玩的,不禁士兵們要面臨著各種疾病的侵襲,就連高級指揮官也要面臨這種不可測的風險。后世的記憶告訴了他,在克里米亞戰爭時,法軍司令官德.圣阿爾諾元帥,就是在1854年因病死在了指揮船上面的。
這位圣阿爾諾元帥是生于1801年的,在克里米亞戰爭當時還處于壯年,然而他卻仍舊沒有頂住這種勞頓。而特雷維爾侯爵已經七十歲了,如果參加到這種遠征當中,現在現在的身體還算是過得去,但是到時候他又真的能夠頂住嗎后果實在難以預料,恐怕是兇多吉少。
夏爾的擔心,是絕對發自于內心的,這種擔心超過了純粹的利益計算,使得他不假思索地就想拒絕掉堂爺爺的這個提議。
“我覺得以他的這個年紀,再上戰場的話,恐怕會……恐怕會不太方便。”在這種擔憂之下,夏爾連忙反駁了公爵的意見。“就算這個位置能夠帶來多大的榮譽,又能夠給爺爺當年的遭遇出多少氣,冒如此大的風險也沒有……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啊!”
“你說得沒錯,夏爾,我們都老了。這幾十年來,我們浮浮沉沉,已經見識過了一切,對任何事都不會再感到驚奇了。”公爵仍舊看著夏爾,不動聲色,“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更加感到迫切,因為時間不會再等著我們了,我們想要把能干的事情都干完,為自己也為你們。”
“可是……”
“人總是會死的,或遲或早而已,至少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離開人世時最重要的不是時間而是方式。”公爵靜靜地說著,“我了解我的弟弟,他從小就很有激情,很喜歡看著那些壯烈的場面,如果他在離開這個人世之前能夠親手完成這樣的偉績,夏爾,你難道不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最大的欣慰嗎既然如此,難道你不該去滿足他的最后愿望嗎”
公爵的話,讓夏爾不禁心中一動。依他對老侯爵的了解來看,他會這么去想絕對再正常不過的。一個老是對自己的軍旅生涯念念不忘的人,又怎么可能會不朝思暮想著去親自指揮一次大戰呢 “這也是他個人的意思嗎”帶著最后的希望,夏爾低聲問了一句。
“是的,這就是他的愿望。”公爵點了點頭,“只是他不想來求自己的孫子幫忙而已。”
接著,他看著夏爾。
“夏爾,你不會希望他自己來請求你吧”
沒有任何阻止的希望了,夏爾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這時,他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豪氣。
而且,為什么要阻止呢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夢想啊!
“如果這是他的愿望的話,我會替他辦到的。我一定能夠讓他成為未來的黑海戰爭總司令!”夏爾帶著夾雜著振奮和憂郁的思緒,重重點了點頭。
然后,他抬頭看向窗外,窗外不時冒過閃光,傳來槍炮的吼聲。
他既像是對公爵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那就讓他帶著這支大軍,讓俄國人痛哭流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