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雖然表現得畢恭畢敬,但是瑪蒂爾達卻并不感到開心。
“您每次對我這么殷勤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來一個壞消息,”也不知道是調侃還是責備,她苦笑著感嘆了一句,“這次也不例外。”
“我會回報您的,瑪蒂爾達。”瑪麗認真地又微微低下了頭來,“您對我的幫助,我一直都記在心里。”
“別,別這樣,我可不敢當您的恩人。”瑪蒂爾達連忙擺了擺手,臉上還是掛著那種奇怪的笑容,“在大多數人心里,恩人不是比仇人更招人厭嗎?我還是繼續當您的朋友算了。”
“只要您能夠當我的朋友那就好了。”瑪麗嘆了口氣,“瑪蒂爾達,我知道您還是生我的氣,但是現在……”
“如果您還想繼續當我的朋友的話,那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仿佛是被觸動了什么一樣,瑪蒂爾達的語氣突然變得生硬起來,“如果您不提的話,我是會好好淡忘的。”
“好好好,那就不提了。”眼看瑪蒂爾達現在還是對那件事耿耿于懷,瑪麗只能無奈地笑了笑,“希望今天我沒有讓您太過于不快。”
眼見話題突然變得有些沉重,瑪麗決定轉一下話題,稍微緩和一下氣氛,“聽說您過幾天要和夏爾一起出去玩?”
在瑪麗那種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當中,瑪蒂爾達仍舊巋然不動。
“您是從哪兒聽說的啊?沒這回事。”
確實不是出去玩,只是去佩里埃特小姐的沙龍里湊湊熱鬧而已。
“哦,是嗎?那可能是我猜錯了吧。”在如此明顯的言不由衷的回答面前,瑪麗并沒有直接駁斥,只是微微聳了聳肩,“您最近肯定也在家里悶壞了吧。也該出去玩一玩,透透氣呀?”
“我會考慮的,謝謝。”瑪蒂爾達的回答仍舊毫無破綻。
“那就祝您到時候玩得開心。”雖然表面上還是十分平靜。但是瑪麗在內心深處卻發出了一聲冷笑,就連語氣都稍微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承您吉言。一直以來都十分開心。”也許是受到了什么觸動似的,瑪蒂爾達的語氣也變得奇怪了,好像是不甘示弱一樣,“如果不受到什么干擾的話,那就會更加開心了。”
瑪麗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那就太好了,真慶幸我也能沾沾您的喜氣。”
還沒有等瑪蒂爾達發作,她又加上了一句話。
“不過,我倒是奉勸您。在享受美好的青春時光之余,可要小心注意,不要給自己惹來麻煩哦?愛情的滋潤固然能夠讓人沉醉其中,但是如果留下什么結晶,那可就不大妙了,尤其是像我們這種情況……”
“夠了!這個我會自己注意的,可不用您來瞎操心!再說了,您又有什么資格來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嗎?還是去擔心自己吧!”雖然瑪麗的話十分隱晦,但是瑪蒂爾達自然能夠聽得出其中的奧妙來,也正因為如此。尷尬和羞澀讓她臉驟然有些發紅,然后就變成了微微的惱怒。
片刻之后,看著瑪麗半含調侃的笑容。瑪蒂爾達馬上醒悟到自己失態了。
她定了定神,很快讓自己恢復了慣常的矜持和嚴肅,不過殘留的一些紅暈,使得她的這種嚴肅被大打了一個折扣,“謝謝您的提醒,我會注意的,不過您自己也要注意一下,免得讓人覺得您光只會說別人……”
互相譏刺了一通之后,兩個人都微笑了起來。又重新變得其樂融融。
在一團和氣的笑容當中又互相調侃譏刺,這正是她們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
“那么。再見”心滿意足的瑪麗,笑著擺了擺手。然后終于提出了告辭。
而在她離去之后,瑪蒂爾達臉上的笑容又完全被凝重所替代了。她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會兒,好一會兒之后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當中。
她仍舊沉浸在被瑪麗送過來的消息所帶來的震驚當中。想不到自己應該怎么辦才好。
有一件事,兩個人雖然提都沒提,但是都心照不宣。
她們之所以選擇暫時對夏爾隱瞞,并不僅僅是因為擔心自己猜錯了,無事生非,冤枉了好人,她們真正的擔心反而是……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而夏爾又知道了的話,芙蘭將會受到什么樣的命運?恐怕被哥哥徹底疏遠都是輕的,搞不好還要面臨更加可怕的危險。
正因為對這種前景感到害怕,所以她們在略微思索之后,就作出了同樣的對策。
但是這種處理方式真的好嗎?瑪蒂爾達不敢斷言,甚至也不知道接下來一切會不會變得更糟糕。
——恐怕也正是因為處于這種兩難的境地苦不堪言,所以瑪麗才會跑過來向自己傾訴這一切,讓自己來幫助分擔壓力吧。
到底應該怎么辦才好?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
比起莫里斯的生死和伸張正義之外,她更不愿意夏爾因此而遭受什么麻煩。
有什么辦法,能夠讓這對兄妹都能夠不落到可怕的處境當中呢?
在冬日的陰云的見證下,瑪蒂爾達陷入到了最為繁雜的思緒當中。
此時的夏爾,當然還不知道有一位何等可愛的女子在為他擔驚受怕了。他現在正在愛麗舍宮當中,接受總統的召見。
而站在他旁邊的,正是最近因為那樁兇案而一直被攪得焦頭爛額的內政部長皮埃爾巴羅什閣下。
“年輕的德博旺先生的兇案,是極端惡劣的不法行為,我們必須想辦法盡快解決,以便安定國民的情緒。”在他們面前,路易波拿巴把手放在背后,慢慢地在踱步著,語氣既生硬又冷漠,“皮埃爾,難道都已經快過去一周了,您還沒有什么有意義的東西可以告訴我們的嗎?”
“我的部下們……正在不遺余力地尋找一切線索,先生。”部長那橢圓形的臉蛋,此刻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額頭上也密布汗珠,就連聲音都有些發顫,“相信不久之后……”
“相信不久之后,他們就能夠成功地將巴黎翻個底朝天,讓每個人都陷入到恐慌情緒當中了,就因為這么一件案子——雖然十分惡劣——就要讓國民感覺國家現在極其不安定?不,這樣可不好。”總統打斷了部長的話,“皮埃爾,為社會伸張公義是好事,但是大張旗鼓就沒有必要了,只會給民眾造成不好的印象,而穩定民心對我們至關重要……”
“您的意思是?”部長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把您的手下里面所有具有不協調的思想的人都派去調查這個事件吧,讓他們盡量平靜地去調查,”夏爾低聲給部長解釋,“所有不服從您和總統的人,都肯定是無能而且辦事不利的。”
這個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就算再怎么心緒不定,內政部長也不可能聽不懂。
“我明白了,”部長終于恍然大悟,然后連連點頭,然后感激地朝夏爾點了點頭。
是的,他終于明白過來了。
顯然,路易波拿巴也和他一樣,對莫里斯的死毫不感到惋惜。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打著為可憐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在巴黎的警察隊伍當中排斥異己,
對他來說,甚至現在找不出犯人反而是好事。
“既然明白了,那么我也就沒有什么需要對您交代的了,您趕緊去辦吧。”路易波拿巴看上去已經對部長興致缺缺了,隨意地擺了擺手。
一直承受中極大壓力的部長,此刻終于如蒙大赦一般地走了,房間里只剩下了路易波拿巴和夏爾兩個人。
路易波拿巴一直都站在那里,顯得若有所思。
夏爾一直恭敬地保持著沉默,等待著這位未來的皇帝的垂詢。
“夏爾,我想你不至于為可憐的德博旺先生的死感到傷心吧?”沉默了許久之后,路易波拿巴終于開了口。
“我想也很少有人會為此而傷心,”夏爾笑著回答,“除了那位大銀行家本人。”
“是啊,除了男爵本人……”路易波拿巴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那么,你之前去見了那位男爵?”
“是的,就在得知這樁兇案的次日,我去拜訪了他。”夏爾并不奇怪對方怎么會知道這個情況。
“那么,就你看來,這位先生……”路易波拿巴微微皺了皺眉,看著夏爾的視線似乎變得更加銳利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還好嗎?我的意思是,他現在還能夠保持之前的狀態,作為一個卓有能力的人與我們合作嗎?我這里最近好像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信息……”
夏爾心里明白了。
路易波拿巴是想重新評估是否需要和博旺男爵繼續合作——總統現在的實力和影響力已經今非昔比,他現在并不依賴于男爵的支持了。如果男爵現在被證明難以理事的話,他會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夏爾微微定了定神,因為他接下來的這句話,將會價值巨萬。
“當連您也這樣想的時候,我想他已經成功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