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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榮耀與脅迫

  “忘恩負義?”特雷維爾元帥皺了皺眉,思索著孫子話中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的皇后陛下并不感激你?”

  “也許是這樣的吧,在她看來,好像她是被自己的父親賣到法國來的,而我是教唆她父親做下這事的罪魁。”夏爾低聲回答。

  “這些女人啊,總是什么都要,又總是覺得自己清白無辜!”特雷維爾元帥有些生氣地說,還好他還有理智,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你將這樣的富貴贈送給她,她接受之后倒還要怨怪你!”

  “人們總是這樣,這并不出奇。”夏爾聳了聳肩,“不過,我相信縱使她有這樣的想法,現實也會慢慢教育她的,畢竟她孤身來到宮廷當中,無論如何都需要幫手。”

  就夏爾看來,這位卡洛琳公主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不僅意志堅定,而且恐怕還有自己的野心——至少不會心甘情愿地當一個沉默的花瓶皇后。她出身于一個貧弱落魄的王族,沒有后援也沒有財產,如果想要在國事當中發揮重要影響力的話,就需要旁邊人的幫助。

  更何況,她還要面對波拿巴家族的親王們的挑戰——這些親王們野心勃勃,可不會愿意看到她的孩子登上皇位。

  而特雷維爾家族,顯然可以成為她的幫手。所以夏爾也不著急,等著時間來教育這位皇后,讓她放棄這點無聊的執念。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是你也不能掉以輕心。”聽完了他的解釋之后,老人點了點頭,“夏爾,你現在行事也要小心點,畢竟我們已經樹大招風,人人都嫌我們勢力太大。”

  “這個我當然會小心了,我會注意不給別人可趁之機的。”夏爾連忙回答,“不過……凡是走到我們這個地步的人,總不能因為畏懼別人的嫉妒就躊躇不前,不是嗎?”

  “這倒也對。”老人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轉頭重新看向了整個教堂的中央。

  此時此刻,皇后陛下已經走到了拿破侖三世皇帝陛下的身邊,他們兩個人互相對視著,皇后顯得凝重而高貴,而陛下雖然表情平靜,但是猶能夠看得出深藏于心的喜悅。而他們兩個人的旁邊是巴黎大主教,他將在今天給陛下證婚。

  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皇帝陛下和自己的伯父一樣,一上臺就開始就尋求同天主教會和解,而已經日漸衰頹的羅馬教會當然也不會拒絕來自法蘭西的幫助,兩邊很快就緊密結合在了一起。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天主教士開始進駐到每一個公立學校當中,以便“純潔國民的思想”,而教會的財產,也因為政府的刻意優容而大幅增長,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馬教會當然對帝國皇帝十分殷勤,皇帝的這一次婚姻,也得到了教皇陛下本人的親自祝福。

  這一場盛大的婚事,在皇帝看來是一次炫耀自己地位的極好機會,然而……其更大的意義并不僅僅在此。

  沒有得到皇位的時候,他浪蕩一生,一心以復國為念,從未關心過什么后嗣,可到了登基之后,整個情況就不同了,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帝國能夠長久地延續下去,而皇后將有希望讓這個問題得到解決。

  他還不老,還可以做最后的努力,以四十三歲的年紀迎娶十九歲的妻子算不上駭人聽聞——皇帝不也是在四十一歲的時候娶了十八歲的露依莎,并且得到了羅馬王嗎?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靜靜地打量著自己未來的妻子。

  在婚禮之前的籌備階段,她來到皇宮當中已經住了快一個月了,雖然禮儀上的要求使得他們不能過多相處,但是每天都有見面的機會,在這些時日當中,他發現自己這位妻子,不僅沒有王族的驕矜,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皇后人選。

  波拿巴家族原本就十分喜歡攀附,在碰到了這樣的皇后之后,皇帝那顆充滿了欲念、浮夸、狡獪乃至殘忍的心,頓時就軟化了下來,難得一見地對一個女子興起了愛意。

  萬眾在矚目著他,但是他毫無所覺,只是打量著對面的女子。

  她身穿婚紗的模樣,好看極了,簡直就像是誤入凡間的天使一樣。

  雖然他看得出來,皇后現在還十分緊張,甚至對他和法國有些反感,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之后展示出自己的誠意,在婚后的生活當中善待這個妻子,那么她終歸還會有對自己敞開心扉的一天。

  旁邊的主教一直在喋喋不休,但是只有在他說完之后,皇帝陛下才注意到了他,因為這時候旁邊的侍從們遞上來了一個小盒子。

  他從盒子當中拿出了戒指,然后站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明顯有些退縮,但是最后還是站穩了腳步,怯生生地抬頭看著她。

  她看起來是多么可愛,又是多么緊張啊,她大概還在為婚后的生活而憂慮吧、

  我會好好呵護你的,孩子。

  因為興奮而油然生出的一股奇怪的愛憐感,他拿起了熠熠生輝的戒指,套到了皇后右手纖細的手指上,旁邊的喧嘩給他帶來了無比的虛榮感。

  一個什么都沒有、也無人尊敬的意大利破落貴族戶,在時勢的激蕩當中跌宕起伏,他們進攻,他們掠奪,他們甘冒奇險,他們被命運推上了前臺……他們最后成為一個國家至高無上的主人,然后他們迎娶了一個王族的女子。

  在金碧輝煌的燈火當中,他又體會到了伯父曾經體會過的至高無上的幸福感——雖然從等級上來說,馮荷爾施泰因戈特普這樣的小王族支系沒辦法和哈布斯堡直系來比較。

  這場婚禮到了傍晚時分才進入尾聲,隨著皇帝為皇后加冕,就在幾乎無窮無盡的歡呼聲當中,法蘭西人迎來了自己新的一位王后,也終于迎來了一個完整的皇家,波拿巴家族對法國的統治,現在看來是穩如磐石了。

  道路兩盤的鮮花經過一天的擺放,已經開始枯萎,但是天空中的煙花卻四處綻放,在天空當中織出各種各樣的美麗圖案,整個城市都陷入到了歡慶當中——雖然其中有許多人只是表面上歡慶而已。

  在慶典將要結束的時候,夏爾原本打算帶著已經明顯露出倦意的爺爺離開,然而他還沒有起行,卻被人叫住了,這個叫住他的人,赫然是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

  男爵自從兒子莫里斯不幸喪生之后,一直沒有從打擊當中恢復過來,他最近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參加大型盛會,不過今天的婚禮,作為國內屈指可數的金融家,他當然要參加盛會了,可不能不給陛下面子。

  “先生,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嗎?”夏爾有些奇怪,畢竟這樣的場合可不是說什么正事的時候。他發現,他兩鬢的白發似乎比前陣子兩個人見面時要更多了一些。

  “有一些重要的事,比較緊急,我想當面跟您說一下,特雷維爾先生。”男爵的臉上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來。

  夏爾猶豫地看了一下爺爺。

  “沒事,你們談吧,我自己就可以回去。”元帥揮了揮手,示意孫子不用顧忌他。

  “好吧,先生。”夏爾也不再猶豫了,帶著滿腔的疑惑,跟著德博旺男爵來到了他的馬車里面。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天空已經被殘陽染得金黃,光線十分黯淡,在車廂當中,男爵的臉色半明半暗,看上去令人有些心生不安,煙花的輝光不時地閃爍,但是這一閃一消非但沒有讓男爵顯得和藹可親,倒是更平添了幾分猙獰。

  自從夏爾坐上了馬車之后,男爵只是吩咐仆人趕緊駕車離開,然后一言不發,夏爾雖然剛開始的時候還有耐心,但是很快就忍不住了——畢竟他的事情也很多。

  “先生,您叫我過來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提就是了,只要我辦得到,一定會為您做的。”夏爾低聲問。

  他卻沒有想到,男爵的回答會那么奇怪。

  “你……出了這些廢話,就沒有別的話跟我說了嗎?”男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原本的不安感更加強烈了,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這位大銀行家呢?以他平常的為人,平時都是笑呵呵的,縱使自己某些小地方觸怒了他,他也絕不會做出這么傷和氣的樣子來。

  他現在這樣表現,那就說明……自己一定是在不經意之間做下了什么大錯事,觸怒了對方。

  然而夏爾仔細思索,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做的什么事,會如此觸怒這位男爵。除了那件事……可是那件事,蘿拉應該怎么也不會告訴男爵才對啊?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頭緒來。

  他倒也不是害怕對方——事到如今,以他現在的地位,并不用害怕男爵能把他怎么樣,但是不管怎么說,男爵都是他重要的合作者,他不想因為一點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失去這個幫手。

  “如果我有什么事情惹怒了您……您可以明確地指出來,因為我可能無心之下做錯了什么。”想了片刻之后,他強行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安,緊張地回答。“先生,我們現在是十分密切的合作者,我是不會有意做出有損于您、有損于我們共同利益的事情來的。”

  “虧你還知道我們是合作者?那你為什么要干出這樣的混賬事!”他這席話,并沒有得到預想中的效果,反而像是火上添油似的,惹得男爵大發雷霆。“混賬小子!你……你居然誘騙了我的女兒!”

  …………夏爾呆住了。

  他真沒有想到居然會東窗事發。

  蘿拉怎么會把這種事告訴父親呢?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掌握著她這么大的把柄嗎?

  因為思緒有些混亂,所以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怎么?!平常你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怎么沒詞了?繼續說啊!”男爵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像再沒有了平常的風度,“就像騙我女兒那樣再騙騙我啊!做得到的話你就試試看!混賬東西!”

  他的咆哮蓋過了馬蹄聲,震得夏爾的耳膜都有些發疼。

  然而夏爾卻還保持著最基本的鎮定,他想要把具體情況先弄清楚。

  “……是蘿拉告訴您這件事的嗎?她……她……”他沒有傻到去否認這件事,只是大著膽子問,不過他還是說得有些艱難——畢竟對一個父親說自己強暴了他的女兒,這件事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她有沒有說過我們之前交往的經過?”

  “你倒是很有自信吧?靠著你的花言巧語,你的丑事一定不會揭露出來……”男爵冷笑著,“沒錯,蘿拉被你騙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么聰明的孩子居然會被你蒙了心竅,但是她真的什么都沒告訴我……真的什么都沒給說!可是你的丑事還是被發現了,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你知道你的荒唐現在已經給大家帶來多少困擾了嗎?你讓我女兒蒙受了多少恥辱你知道嗎!”

  蘿拉沒跟他說,那他怎么知道的?

  夏爾的心里突然閃過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

  難道……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男爵。

  “不是一直自命不凡嗎?怎么突然這副樣子?”男爵仍舊冷笑,“是啊,你猜得很對,我的女兒懷孕了,懷上了你這個壞種的孩子!她之前什么都沒跟我說,這個傻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懷了孕,等到身體有反應的時候,醫生才發現,那時候我逼問她,她才告訴我這是她和你荒唐之下的產物。特雷維爾先生,你覺得我是不是要祝賀你,這樣玩弄我女兒的心?見鬼,我逼問了那么久她才肯說!”

  蘿拉懷孕了,當聽到自己的擔心被證實了之后,夏爾一下子呆住了。

  這……怎么可能?明明才做過兩次……夏爾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該怎么為自己辯解。

  不過,縱使在這樣的險境當中,夏爾的腦袋還是自行運轉著,冷靜地給主人以分析。

  從男爵的敘述當中,夏爾大概得出了結論——蘿拉確實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因為有顧忌而什么都不敢跟男爵說。可是……她懷孕了。

  她大概是之前沒有什么經歷的緣故,對這方面也懵里懵懂,所以自己都沒有感覺,甚至開始出現妊娠反應的時候也只是以為自己生病了。可是德博旺家族的醫生卻不會這么無知,在檢查了蘿拉的身體之后,他們馬上得出了正確的結論,然后報告給了男爵。

  男爵自然大發雷霆,然后逼問蘿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蘿拉在驚恐之下,大概最后熬不住壓力供出了自己——總算她還有最后一點理智,沒有說夏爾是強暴了她,只是說自己被花花公子特雷維爾所騙,以至于。

  哎,這還真是……當理順了整個思路之后,夏爾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

  “都到了這個地位了,你……你居然還管不住自己的欲念,管不住就算了,外面那么多人你不碰,你去碰我女兒……”男爵看著他,越說越氣,“你是被色膽迷了心竅了嗎?還是覺得我現在沒辦法對付你!”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先生。”夏爾大為窘迫,“我只是……我只是……”

  “沒詞了嗎?平常不是很能說嗎!你這個色鬼,倒是很像先祖啊,我向歷代的公爵致敬!”男爵看上去是氣急了,隨手抄起了自己旁邊的煙灰缸,作勢要砸向夏爾,“我恨不得用這個砸爛你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精斑!”

  夏爾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然后大為窘迫地看著對方,一如那些誘騙了少女之后被父親找上門質問的浪蕩公子一樣。

  不過,雖然看上去狼狽,他的頭腦卻還在思索,思索自己到底應該怎么應付這件事。

  就這樣把一切都說出來嗎?這是他第一個念頭,但是很快被否決了。

  說出來并沒有任何意義——固然可以毀滅蘿拉,但是對他毫無好處,人家眼里自己只會是一個趁人之危的人渣而已,不會有什么感激。

  既然這樣,還不如把戲扮演到底,至少還可以繼續把蘿拉作為棋子——夏爾最后下定了決心。反正男爵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樣。

  “先生,對不起,我為我之前的荒唐想您道歉。我之前只是……只是仰慕您的女兒而已,我們多次來往之后,互相難以自持,這是我的錯。”他抬起頭來,對著男爵道歉,“我知道道歉沒有意義,但是我希望您……您能稍稍諒解我,讓我做出一些補救。”

  “現在倒像句人話了!”男爵啐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水晶煙灰缸,“那你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補救?”

  很好,只要肯這么說,就有挽回的余地,夏爾松了口氣。

  “要不把孩子流掉?趁著現在還來得及。”夏爾先問,“總之我欠您一個大人情,我會盡全力幫您了結心愿,成為法蘭西銀行總裁的。”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要把你的孩子流掉?不,不行!不可能!我要孫子!孫女也好!”哪知道,他的建議男爵卻不接受,“孩子必須生下來,而你必須做他的保護人。”

  “我是有婦之夫。”夏爾不得不大起膽子跟他指出一個事實,“這個孩子就算生出來,我也沒辦法公開……”

  “該死的,我知道你是有婦之夫!當時你誘騙我女兒的時候怎么不記得自己是有夫之婦!”男爵作勢又拿起了水晶煙灰缸,顯然又是氣急攻心,“我知道你有妻子,也沒打算叫你跟她離婚,但是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你絕對不能撒手不管,你休想!別以為可以這么輕松就打發我!聽著,我要你留下字據,證明這個沒出生孩子是你的。這樣的話,以后你要做他的保護人,無論我怎么樣,你都得照看他。”

  “這……這恐怕……”夏爾大感為難。

  “怎么,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都不想管?”男爵冷笑,“那好,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把一切都說清楚,你的妻子大概還在那里吧,現在說還來得及。”

  “不……好吧,我會負起責任的。”一聽到男爵如此威脅,夏爾不得不暫時退卻了,“我跟您寫字據,并且當孩子的保護人。”

  就在這時,馬車終于在德博旺男爵的府邸之前停下來了。

  “跟我進去,我們好好談談,混小子!”男爵怒瞪了他一眼,然后打開車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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