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話,讓戈爾恰科夫將軍一瞬間又呆住了。.
“夏爾德特雷維爾?”他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對面的這個年輕人。
但是接下來,怒氣驟然涌上了他的心頭。
“好啊!你這個狗東西,居然跑到我們這兒來了!”他的眼睛瞬間有些充血,胡子也顫抖了起來,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要抬手給這個混蛋一個耳光,“你是瞧不起我們俄國人嗎?好,我就讓你嘗嘗我們的厲害!”
不過,總算他還是有一點理智,不想失去貴族的風度,因而沒有真打過去,只是他已經不想再和這個混蛋談下去了,直接就想要喊衛兵進來。
然后,就在這時候,夏爾突然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手。“將軍,我理解您對我的觀感不佳,不過還是那句話,請不要感情用事,影響到您的判斷,可以嗎?我既然親自過來和您談,那么自然就是盡了最大的誠意的……”
將軍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因為夏爾抓得很緊,所以他一時間沒能成功,而這一番拉扯也讓他沒有喊出來。
而這時候,他終于已經恢復了一點點理智,然后就犯難了起來。
特雷維爾毫無疑問是眼下俄羅斯朝廷上下現在最為討厭的人之一,但是他真的來到俄軍的軍營的話,還真是不好處置。
如果是俄國人和1813年一樣打進巴黎,俘虜了法國皇帝和他的這幫寵臣們,那自然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可是現在,是俄國人在自己的家門口被打,處于完全的下風,那就不能夠任性行事了。
再說了,特雷維爾是代表法國政府來克里米亞的,為的是和俄國人進行談判,那么不管俄國人怎么討厭他,都應該以必要的禮貌來對待他,扣押對方的談判代表,這種事情足以讓整個俄羅斯帝國的名譽毀于一旦,并且對岌岌可危的戰爭形勢沒有任何幫助。
他確實是法國皇帝的寵臣,也是現在法軍總司令的孫子,但是就算扣押了他,也沒辦法讓法隊投降或者認輸,相反這種行徑反而會激怒到所有法國人,讓他們更加下決心把戰爭進行下去。
說到底,現在俄國人局勢不佳,實在沒有隨便行事的特權。
恐怕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一點,這個可惡的年輕人才敢于就這樣跑過來,然后大大方方地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一想到這里,戈爾恰科夫將軍心里就更加憤怒了。
但是憤怒歸憤怒,他此刻甚至不敢把衛兵叫進來,因為真要是把衛兵叫進來了,這件事恐怕就沒辦法瞞下去了,勢必會傳到整個軍營里面,萬一有什么士兵因為一時激憤對他來那么一槍的話,固然出了一口氣,但是只會讓形勢變得更糟。
那么,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裝作不知道有這個事情,繼續把他當成法軍過來的軍使和聯絡官,他愛說自己是誰就說吧。
因為急速的思索,他的表情變得陰晴不定,不過他的表現自然也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夏爾變得越發氣定神閑起來。
“我很高興您能夠認清現實情況,先生。”
看到他這么得意的樣子,將軍的臉上又抽搐了一下,但是最后還是放棄了叫人進來把他揍一頓的想法,“特雷維爾先生,如果你跑過來是想要笑話我們的,就請馬上滾回去吧,我們俄羅斯人現在確實是面臨困境,但是我們從來不怕任何困難,我們會和法國戰斗到底的。”
“我當然不是來笑話您的了,如果為了這種目的我就跑過來讓自己冒風險,那我豈不是一個更大的笑話?”夏爾忍不住笑了出來,“先生,我親自過來只是為了完成我的使命,盡快讓我們兩個國家取得和平。”
雖然他和皇帝陛下都是打定著繼續耗下去看看俄國內亂的主意,但是他并不介意多對對方表露一些誠意,畢竟現在他確實需要一條和俄國人溝通的渠道。
“法國人為什么這么著急?”將軍反問,“是你們的政府岌岌可危了嗎?”
“不,是我們已經達成了進行戰爭的目的!”夏爾仍舊微笑著,“事到如今,您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就告訴您吧,法國現在的狀況很好,他的財政穩定,軍隊狀況良好,他能夠把戰爭繼續下去,至少可以比俄國人進行得更久。”
“哼。”戈爾恰科夫將軍冷笑了起來,“既然這樣那還談什么?你們繼續打下去直接進軍彼得堡和莫斯科等著讓我們俯首投降不就好了?”
“這種氣話您就不必說了,我們的力量足夠繼續打下去,但是不足以毀滅俄國,這一點我們是十分清楚的。”夏爾攤開了手,“而且,我們對俄羅斯作為一個強大的國家在歐洲存在,毫無惡意,也不希望排除俄國在歐洲大陸上的影響力,因為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積極因素。”
“你又想要用花言巧語來誆騙我們了嗎?”戈爾恰科夫將軍沒有相信他的話,“我告訴你吧,這種話對為我們來說沒用。”
“語言確實勝不過行動,但是我們也確實在為和平而努力不是嗎?”夏爾反問,“和平需要我們兩方的努力,如果談都不談的話,那么我們怎么去結束這場戰爭呢?”
將軍緊皺著眉頭,冷冷地看著這個年輕人,雖然他說的話確實有道理,但是現在他已經對法國這群人無法寄托信任了,所以很難相信對方的話。
不過,就算再怎么討厭對方,俄國需要盡快和平這一點是不會錯的,現在看來,和談確實需要和這個年輕人打交道。
哎,我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讓彼得堡為這件事頭疼吧……反正這種事情又不歸我管。
驀地,將軍只覺得心里有些倦怠,畢竟和這種人打交道確實太費精神了,他巴不得早點把這個人趕走,眼不見心不煩。
“好吧,好吧!既然你都滾過來了,那我就幫你轉達給彼得堡吧!”他沒好氣地沖著特雷維爾大喊,“然后我們就等彼得堡的回音吧,如果他們同意了,會有人過來和你進行這該死的和談的!現在,你就給我滾回去,我再也不想在這里看到你了,而且我也沒有辦法保證你的安全。”
“如果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會離開的,這您放心。”夏爾仍舊還是從容不迫,他又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衣兜,然后又從里面掏出了一封信,“這是我國皇帝陛下寫給貴國沙皇陛下的親筆信,還請您讓使者交給貴國的宮廷。嗯,這封信當然是國家機密,所以請您和您的使者都保密,謝謝。”
又來這一套了。
將軍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不過,兩位皇帝之間的信件,他當然是沒有理由拒收的,所以一把抄過了這封信放進了他自己的衣兜里面。
“我會讓人送給彼得堡的。”
“那么,既然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夏爾點了點頭,“將軍,說實話,我之所以以身犯險,也就是為了讓您看到我們對和平的誠意和決心,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目的那就是向您表明,現在,隨著形勢的變化,我們雙方所面對的矛盾都會有驚人的轉移……”
“什么意思?”將軍反問。
“現在,我們已經進行了長時間的戰爭,而這場戰爭當中我們已經達到了目的,所以我們已經要考慮戰后的情況了,而對我們來說,戰后如果歐洲是某個國家一家獨大的話,肯定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情況。”夏爾不慌不忙地解釋著,“而對貴國來說,不得不說貴國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太樂觀,財政窘迫,軍事損失極大,這肯定會削弱貴國政府的力量……而更讓人憂心忡忡的是,隨著軍事上的損失,政治上貴國政府也會面臨國內的危機,至少鎮壓力量會被削弱,那些反對分子恐怕會趁機生事。”
“這種局面不就是你們造成的嗎?”將軍沒好氣地反問,“而且,我們俄羅斯人忠君愛國,在你們這些侵略者面前都會團結在沙皇陛下的周圍,絕對不會破壞政府贏得戰爭的努力,相反,他們只會對你們背信棄義的行為充滿了憤怒,這種憤怒遲早會讓你們法國人得到報應的。”
“隨您怎么說吧。”夏爾聳了聳肩,并沒有把對方的這種大話放在心上,“總之,我想您自己也看得到,現在貴國需要和平,需要一個安撫國內的和平。而彼得堡更應該看到目前的形勢……我只想您提醒一下沙皇陛下,能夠威脅他安全的人決不在西歐,而是在俄羅斯境內,我們絕無毀滅俄國或者羅曼諾夫家族國祚的意愿。”
“國內現在很安定……”戈爾恰科夫將軍剛想反駁對方,突然腦中靈光了一下,“你是在暗示什么嗎?還是說你們得到了什么消息?”
“不,我只是提供一個建議而已,這個建議是基于常識而不是基于我知道什么消息。”夏爾搖了搖頭,然后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畢竟,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都是被他們的子民謀害的,而不是被外國人。哦,還有彼得三世和保羅一世。”
戈爾恰科夫將軍緊皺眉頭,顯然被對方的譏諷弄得心里盛怒。
但是他現在也知道,怒也沒用,更何況,這個年輕人所說的話,也許確實有些道理,畢竟前線如此巨大的損失,而且一直在喪師失土,一定會侵蝕政府的實力,敗壞政府的信譽,而那時候,國內政府所面臨的壓力肯定會更大,一定會有某些心懷不滿的叛亂分子趁機鬧事。
雖然在特雷維爾面前說了大話,但是他可不敢真的打包票俄國人民個個忠君愛國。
“俄國人的事情,我們俄國自己能夠解決,不勞你費心。”最后,他冷淡地回答。
“好的,既然您這么說,我就不多說什么了,希望沙皇陛下和貴國政府能夠聽進去我的諫言。”夏爾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那么我們回到這個休戰協議吧,在休戰期間,貴軍可以派駐聯絡官來到我軍監督停戰,我軍也要求得到同樣的便利,您看著不過分吧?”
戈爾恰科夫將軍心里清楚,這里所說的聯絡官,所負責的絕不僅僅限于監督停戰而已,同樣還是準備作為和談的先導。不過,他倒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好吧,就這樣吧。”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現在,請您離開我的視線吧,我真的不想多看你一分鐘了!”
“那么,再見,閣下。”夏爾躬了躬身,禮節備至地離開了對方。
當夏爾回到法軍的營地的時候,時間已經是當天的晚上了,而特雷維爾元帥當時也沒有休息,馬上把夏爾召見了過去。
“和那邊談得怎么樣?”一見到夏爾,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喜色,但是馬上回復了平靜。
雖然表面上他顯得鎮定和從容,但是心里的擔心卻怎么也無法完全掩飾住,而這也讓夏爾心里生出了感動。
“談得挺順利的,戈爾恰科夫將軍是一個理智行事的人,他聽得進道理,并且已經準備為我們架起對彼得堡溝通的橋梁了。”他低聲回答。
“俄國人在得勢的時候飛揚跋扈,只有在被打了之后才聽得進道理。”特雷維爾元帥冷冷地說,“現在他們內憂外患,只能講道理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夏爾笑了起來。
他是拿俄國國內的反賊來嚇唬沙皇,逼迫沙皇盡快做出讓步和他和談,而這一手確實管用,至少目前戈爾恰科夫將軍不反對和談。
“俄國人現在開始動了,但是我們得給他們加把勁,不能讓彼得堡一直猶豫下去。”特雷維爾元帥繼續說了下去,“這個月反正我們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停戰吧,不過……只要等到開春,如果俄國人還是沒有回復我們的話,我們就發動攻勢,繼續給他們施加壓力,直到他們終于肯和我們好好談為止!”
“好的,我也認為我們確實應該做好兩手準備,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俄羅斯人的理智上面。”夏爾馬上附和了爺爺,“有了這么長的時間,我們可以充分利用足夠我們把更多重炮和炮彈運過來了,到時候天氣轉好,我們就用大炮開路,打下塞瓦斯托波爾!我想,只要我們取得這樣的勝利,那么這就足夠觸痛整個沙皇政府了。”
“是的,那個見鬼的要塞,一定要在和平到來之前落入到我們手里,我一定要讓它變成我的戰利品。”老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嘶啞了,顯然這座他幾次強攻也沒有打下來的要塞,在他心里已經變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塊壘,非要強行把它打下來才甘心。“我倒希望那位沙皇陛下不要那么輕易點頭了,不然我都不好找借口來發動新的攻勢了!”
“沙皇總是會猶豫兩下的,畢竟他們需要時間才能夠體會到他們已經走投無路的現實。”夏爾冷笑了起來,這笑容當中帶上了一點殘酷和嘲諷,“希望那時候不要為時太晚,否則的話我們還真不知道該跟誰打交道了啊。”
就在第二天清晨,雖然天氣依舊陰沉,寒風肆虐,但是俄軍的營地當中也出現了一點點的騷動,幾個穿著厚厚大衣的使者策馬狂奔,一路向北疾馳而出,然后消失在了無邊的荒野當中,他們將會帶著他們的使命,經過一個個驛站、城池和要塞,越過廣袤的國土,前往彼得堡這個帝國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