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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江上風云

第五回江上風云  七妙神君隨著說話,又將那少女橫抱在懷里,舉步走出艙外。

  此時七妙神君望著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那樣以絕頂輕功飛渡這二十余丈的江面?

  但他勢又不能叫人家備船送自己過去,那樣一來,豈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日注江心,卻發現自己方才用以飛渡江面的那只燈籠正漂浮在離船六丈遠近的江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里的‘香聞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面,但這‘香聞十里’的身法,我僅在石室中靜坐練氣,卻未曾使用過,何況手上還有一人,若一個不好,豈非更是難堪?”

  須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雖是內功練習的要訣,但卻將輕功中絕妙的身法,寓之于內,這種內功與輕功連練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輕功能獨步武林的緣故。

  這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思索了一遍,此時那孫超遠與賀信雄也來到船頭。

  小龍神躬身抱拳道:“神君來去匆匆,晚輩也未能一盡仰慕之愿,但望日后有緣,能再睹神君風采,略領教誨。”

  七妙神君微一擺手,心中又忖道:“看他們對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君’這四個字在武林中的地位,從今而后,這‘七妙神君’四宇就要我來發揚了。”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慮,平手一推,竟將那少女身軀直接送去。

  他內力本驚人,只見那少女的身軀,宛如離弦之箭,平著直飛出去。

  江里白龍以及小龍神賀信雄齊都一愕,不知他此舉何為。

  哪知他人方離手,自己也直飛出去,出勢竟比那被拋少女還急,腳尖找著那飄浮在水面上的燈籠,此時那少女的身軀也恰正飛來。

  他雙手齊出,輕輕托著那少女的身軀,人也隨著去勢而飄,腳尖仍踏在燈籠上。

  孫、賀二人,遠遠望去,只覺他凌空虛渡,宛如神仙,心里更是驚佩得無以復加。

  就這樣,他以絕頂的身法,在江面上滑過去十丈遠近,離岸只有六七丈遠了。

  他心中微微一喜,哪知運用這種內家的絕頂功夫,心神一絲也松散不得,他心中一喜,腳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氣將散,心中又是一驚。

  忽然他覺得已漸下沉的燈籠卻猛又往上一升,原來此時正好一個浪花涌來,將下沉的燈籠往上一托,輕功練至微妙之處,就是飛蠅之力,也能將身軀托起,何況這力道強勝不知千萬倍的浪花。

  他心神略動,身軀隨著這燈籠上升之勢一浮,在那浪頭最高之時,腳尖用力一踏,身形一弓,嗖地飛越了出去。”

  雖然他手上托著一人,但當他飛起在空中時,身形仍然是那么安詳而曼妙,寬大的衣袂隨著江風飄舞著,那情況是難以描摹的。

  等到這次他身形落下時,已是岸邊了,他已勢竭,靜立了半晌,調勻了體內的真氣,將托著那少女的雙手,平放了下來,極快的幾個縱身,向城內飛身而去,晃眼便隱沒在黑暗中。

  那少女醒來時,發覺自己處身于一間極為華麗的房間里,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華麗,甚至連所睡的床,都那么柔軟而溫馨。

  床上掛著流蘇的帳子,鋪著錦緞裝成的被褥,房間所擺設的,也絕不是一個平民所能夢想的,她舒散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來的一剎那里,這一切確乎都令她迷惑了。

  然后,她突然記起她本是被困在船里,一條突來的人影,使得她昏迷了,此后她便茫然一無所知。

  但現在卻怎地又會躺在這里呢?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這兩個多月所遭遇的一切,遠比她一生中其余那么長的時日總積還多,這不是奇異的事嗎?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個安詳而舒適的家,父親方云奇在當地開了個小小的教武場子,收了三四十個學生,雖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卻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對他們都很尊敬。

  但是有一天,她想起那是壞運開始的一天,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闖進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祥和舒適。

  “但是父親卻那么高興著那少年的回來,叫我叫他做哥哥,后來又叫我稱他欹哥,并且告訴我他叫金欹,是父親失蹤了十多年的親生兒子。

  “我開始奇怪,為什么父親的親生兒子姓金,而且失蹤了這么久。

  “父親告訴我,他的欹兒這十多年來,在外面遇著了許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個本事非常大的人,教給他一身武功。

  “這些事我雖聽得有趣,但卻不知怎地,對我的‘欹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討厭,他總是那么陰陽怪氣的,兩只眼睛更是又兇,又狠,又冷,看起人來,像是要把別人吃下去似的。

  “但是這些還不算最壞的,更壞的是父親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給我的欹哥,我嚇死了,妹妹怎能嫁給哥哥呢?父親這才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又說欹哥本事怎么大,在外面有怎么大的地位。

  “我不肯,我怎么都不肯,父親氣了,說:‘不嫁也要嫁。’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我又兇又狠,我急得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側,我也不知他怎么進來的,他問我為什么不肯嫁給他,又說他十分喜歡我。

  “這時候我恨透了,恨父親為什么一定要我嫁給他,我就氣著說,只要他將他的父親、母親全殺死,我就嫁給他。

  “他站了一會兒,就出去了,我本來是說一時氣話,哪知過了一會,他一手抱著父親,一手抱著母親,走到房里來,往地上一丟,我連忙爬起一看,呀,父親、母親真的都被他殺死了。

  “這時我簡直嚇得說不出話來,我再沒有想到他居然這么沒有人性,我又哭,又鬧,又罵,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話也不講一句。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來逃過他,于是我拿起刀就要自刎,哪知他手一動,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就這樣,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決心不嫁給他,有天他說:‘你不要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其實我手一點,要你怎樣便怎樣,只是我實在太喜歡你,不愿意強迫你。’

  “他日日夜夜地看著我,一天夜里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鳥叫,又像是猿啼,他也聽到了,而且面色馬上變成那么難看。

  “這一夜,他一直沒睡在思索著,第二天絕早便帶著我要走,這時我已經知道他確實有著不可思議的功夫,怕他一用強,我更沒有辦法,就只好跟著他走,走了半天,到了長江的岸邊,他找來找去,找著一條小船,說了幾句我不懂的話。

  “過了一會兒,岸邊就駛來了兩條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挾著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來了,都像是又驚又怕,都那么恭敬地問他有什么事,于是他就將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著我,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我在船上呆了兩天,才知道那是強盜船,有一個頭子叫小龍神,還有一個姓孫的,對我和氣得很,只是卻叫一個滿臉胡子的強盜日夜看著我,不準我這樣,不準我那樣。

  “有天晚上,那胡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撲到我的身上,摸我、親我要污辱我,我的嘴又被他吸住了,想叫又叫不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那姓孫的來了,一把將那胡子扯了起來,還說要殺死他,那胡子急了,就和他打了起來,我一看,就乘此機會逃出船。

  “哪知后來還是被他們抓回去,我在路上碰著的兩個人,看樣子倒像是個英雄,想不到卻一點用都沒有,尤其是那一個。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后,他們竟將船駛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沒有辦法逃走,何況這次是那姓孫的親自看著我,可是怎么現在卻會來到這個地方呢?難道這里是他們的強盜窩嗎?”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夢,一幕幕地自她心頭閃過,這個飄泊無依的少女,此時柔腸百結,伏在床上,嗚咽了起來。

  突然她聽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聲,她驚得跳了起來,坐在床上一看,卻是她在車里遇到的,她認為最沒有用的那個少年。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著她,說道:“姑娘,醒來了嗎?”

  她更是奇怪得無以復加,怎地這少年會突然而來,難道這是他的家?竟是他將自己救出來的嗎?一時她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辛捷又笑說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雖是無能,卻有一個能為很大的朋友,從船上將姑娘救了下來,姑娘最好還是就在這里靜心待一段日子,這里是在下的靜室,絕對不會有人來騷擾姑娘。”

  辛捷說完話,也不等她同意,轉身走了出來,穿過幾個房間,走到大廳,卻見于一飛正坐在那里啜著茶,見他來了,就站了起來,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已到前面去溜了一轉,而且還聽到店伙說起一件奇事。”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來得還算早的了。”

  又問道:“于兄所聽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飛說道:“昨夜江岸的幾個漁夫,都說見到江心龍王顯圣,在水面上來來去去地走,今天一早,就傳遍了武漢呢。”

  辛捷哦了一聲,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輕功,卻被那些漁夫認成龍王顯圣了。

  于一飛又道:“依小弟看來,那不過只是有個輕功絕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輕功罷了。”

  他眉心一皺,又說道:“只是不知武漢城中傳出的此人物,又為何深夜在江面施展輕功?”

  辛捷故意說道:“若能在江面隨意行走,這人的輕功豈非真到了馭氣飛行地步了嗎?”

  于一飛笑道:“辛兄還真個以為那人是‘隨意行走’嗎?小弟卻看大半是漁夫們的故玄其話罷了,不過總而言之,此人一定是個好手,但突在武漢出現,難道是沖著我于一飛而來的嗎?”

  辛捷忍住笑,說道:“于兄太過多慮了,那李治華就是請幫手,也不會有這么快呀!”

  于一飛臉一紅,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請幫手,只是有點奇怪罷了。”

  辛捷怕他發窘,忙轉話題支了開去,說道:“小弟初到武漢,但于兄久走江湖,想必來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處走走?”

  于一飛道:“這個自然。”

  兩人走出店來,也未乘車,隨意在街上走著,武漢乃鄂中重鎮,又是長江的貨物運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華熱鬧,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見到這花花世界,再是修為高深,也高興得很。

  兩人隨意在酒樓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轉店里,店伙見到店東回來了,巴結地迎了上來,說道:“老爺回來了。”辛捷微微點了點頭。

  那店伙說道:“剛才有兩位客人來訪老爺,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認得是城里有名的大鏢頭,便招待兩位進去了,此刻還在里面呢。”

  辛捷笑了笑,扭頭向于一飛說道:“想不到范鏢頭和孟鏢頭今日就來回拜了。”

  說著與于一飛走了進去。

  金弓神彈范治成一見他兩人走了進來,哈哈笑著說:“兩位倒真是好雅興,這么一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鳳林班去了?”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兩位久等了,小弟實是不安得很。”

  四人又笑著取笑了一陣,銀槍孟伯起突對于一飛說道:“今日我等前來,除了回拜辛兄之外,還有一件大事要說與于兄知道……”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然在武漢現身下。”

  于一飛聽了,臉色一變,說道:“這恐怕不可能吧!據家師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在五華山里,七妙神君中了家師一掌,又被點蒼的掌門人以七絕手法點了兩處穴道,焉能活到今日?”

  孟伯起道:“此話是千真萬確,小弟有個摯友,叫江里白龍孫超遠,于兄想必也知此人,昨夜就曾親眼看到七妙神君的。”

  于一飛臉色變得更是難看,辛捷卻坐在一旁,作出留意傾聽的樣子。

  孟伯起又接著說道:“孫兄超遠今日清晨便來到小弟處,告訴小弟此事,并叫小弟這幾日要特別留神,說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風波呢。”

  金弓神彈在旁接口道:“其實孟兄弟也是太多慮了,再大的風波,也惹不到你、我的頭上,就讓他倆拼個勝負,又關你、我甚事?”

  辛捷此時作出茫然之態,說道:“小弟也曾聽說過武林中有個奇人‘七妙神君’,武功冠絕天下,卻又有何人能與他一拼勝負呢?”

  范治成道:“說起此人來,近日江湖上真是談虎色變,大家只知曉他姓金聲名欹,有‘天魔’之稱,卻無人知他師承來歷,他出道江湖才只數年,便已做出幾件驚人之事,據說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議,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兩河中武林的盟主‘八卦游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單人匹馬,一夜之間將滿門殺得干干凈凈,當時還有北方知名的劍客‘八步趕蟬古爾剛’、‘五虎斷門刀彭天琪’在場,但這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師,竟未能敵過他一人,全遭了毒手,這次七妙神君奪了他的女子,他豈肯罷休。”

  于一飛哦了一聲,向辛捷說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落得七妙神君也動了手。”

  他沉吟了半晌,又說道:“此次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倒的確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間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稟報家師,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熱鬧再好看小弟也無心看了。”

  辛捷心中暗罵了一聲,忖道:“你要看我的熱鬧,豈不知你自己的熱鬧更好看呢!”

  銀槍孟伯起長嘆了一聲,說道:“武林中平靜了將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一場大風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將是一番腥風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了糾紛,現在七妙神君重入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金弓神彈也愁容滿面地說道:“江湖上的混亂尚不止此呢,昔年關中九豪之首,‘海天雙煞’天殘、天廢兄弟,據說也靜極思動,想重振聲威,我們鏢局這行飯本已是在刀口上舐血吃,這樣一來,這行飯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辛捷聽到“海天雙煞”四字,渾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著心事,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

  他說道:“那海天雙煞真也要重入江湖嗎?”

  金弓神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說道:“辛兄對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過幸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風波再大,也不會纏到辛兄頭上。”

  辛捷笑了笑,當然他們不會發覺他笑聲的異樣。

  三日后,地絕劍于一飛天一入黑,就靜坐房里,調息運功。

  辛捷見了,不禁暗自點頭,忖道:“難怪這地絕劍于一飛名滿江湖,他人雖驕狂,但遇著真正強敵,卻一點也不馬虎。”

  離子正還有半個時辰,于一飛收拾妥當,將長劍緊密而妥當的斜背在身后,試了試對動手毫無妨礙,才走出房間。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里等他,月光甚明,此時月正中天,于一飛走出院子后,見辛捷仍在徘徊,問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諒不致有何差錯,辛兄放心好了。”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個直腸漢子,還在以為我關心他。”此念一生,日后于一飛真的得了不少好處,卻非于一飛所能料想到的。

  辛捷笑道:“于兄難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這等熱鬧場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于一飛搖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試想辛兄手無縛雞之力,到了那等兇殺之所,萬一小弟一個照料不及,教別人傷了辛兄千金之軀,這天大的擔子,小弟萬萬負不起。”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帶小弟去,小弟也要隨后趕去的,那些人與小弟無怨無仇,又怎會對小弟如何呢?”

  于一飛嘆道:“辛兄既是執意如此,小弟也無法勸止,只是到時辛兄切記不要亂動,站在一旁看看,也并非不可。”

  辛捷道:“這個小弟理會得。”

  兩人飛車趕到岸邊,辛捷早已備好渡船,渡至對岸時,剛好是子正之時。

  黃鶴樓本在渡頭之旁,樓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間攤販群集之處,但此時已是子夜,空蕩蕩的早無人跡,于一飛奇怪道:“怎么武當門下,還無一人前來,他們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辛捷微微一笑,說道:“武當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氣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飛哼了一聲,心中不禁對武當派,又加深了一份芥蒂。

  兩人正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見遠處慢施施走來三人,脫口說道:“來了,來了。”

  于一飛隨聲望去,也已發現,他可并未細慮為何辛捷的目光遠比他快。

  那三人想是也望見他兩人,身形起處,如飛而來,他們相距原不甚遠,晃眼便來到近前,于一飛一看當先一人竟是武當派后起群劍中最杰出的一人,神鶴詹平,第二人卻是武當的掌門首徒凌風劍客。

  那最后一人,自是惹禍的根由九宮劍李治華了。

  于一飛心中一動,忖道:“今日卻想不到是神鶴詹平和凌風劍客齊來,他二人據說是武當第二代的最杰出高手,若是動起手來,我抵擋一人,料還不至有差,若是他兩人齊上,那就難說了。”

  他哪里知道,這凌風劍客與神鶴詹平此來,卻是立下決心要將地絕劍折辱一番的。

  近年武當派雖仍執中原武林各派的牛耳,但實際上,崆峒派自掌門人劍神厲鶚在泰山絕頂連敗十一個內家名劍手而取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后,聲勢在許多地方已凌駕武當之上。

  是以武當、崆峒兩派,無形中造成一種互相忌恨的局勢,崆峒自是不滿武當仍處處以“內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來標榜,而武當卻也對崆峒近年來在江湖上日益跋扈甚為忌恨。

  兩派的嫌隙由來已久,但卻始終礙著面子,又無導火之線,總算未曾撕破臉。

  武當派里,尤其以神鶴詹平最是桀傲不訓,他天賦頗佳,人又用功,年紀雖不大,已盡得武當真傳,時時刻刻都想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一來替自己揚名立萬,二來也是想振一振武當派的威風。

  而點蒼、峨嵋、崆峒三派,各擁秘技,何嘗不想做一個領袖武林的宗派,也時時都在伺機而動,只苦于時機未到而已。

  梅山民雖十年來足未出戶,但武林中這種微妙的局勢,怎能瞞得了他?

  他對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后,他當然想辛捷替自己報那五華山里暗算之仇,但他卻知道單憑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對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實不可能,他這才授計辛捷,讓五大宗派自相殘殺,然后再逐一擊破。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后更變得對此事抱著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絕不去想,這樣一來武林中要生出何等風波,有多少人將要因此而喪命,何況辛捷幼遭孤露,對人世也抱著奇僻的看法。

  于一飛見凌風劍客、神鶴詹平及九宮劍來到近前,冷冷一笑,說道:“噯哎,想不到,想不到,于一飛區區一個武林小卒,卻勞動了凌風劍客與神鶴詹大俠兩位的大駕。”

  神鶴詹平不等掌門師兄發話,反唇道:“崆峒三絕劍名滿江湖,哪里會將我等武當派放在眼下,在下聽李師弟回來一說,雖然明知憑我們這兩手三腳貓的劍法,萬萬不是崆峒劍客的敵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卻要來討教于大俠的高招。”

  于一飛望了在旁陰笑著的九宮劍李治華一眼,知道他說不定又在他們面上說了什么更難聽的話,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當派的岔子,這樣一來,正中下懷,是以冷冷說道:“詹大俠真是太客氣了,在下拙于言辭,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在手底下討教了。”

  他這番話無異說我話講不過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風劍客、神鶴詹平,都是久走江湖精明強干的角色,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凌風劍客冷笑道:“于大俠真是快語,這樣再好不過了。”

  他側身一望辛捷,說道:“這位是……”

  于一飛道:“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當劍法,特來瞻仰瞻仰的。”

  九宮劍李治華搶著道:“這位就是我曾向師兄提及的辛老板。”

  凌風劍客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辛捷幾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辛捷也忙笑著答禮。

  神鶴詹平一掠至前,說道:“那么在下就先領教于大俠幾招。”

  兩人表面上雖是客客氣氣,但心中各含殺機,都存心將對方毀在劍下,絕不是武林中討教過招點到為止的心理。

  是以兩人不答話,神氣內斂,目注對方,都怕被對方搶了先著。

  辛捷此時早已遠遠站開,好像生怕劍光會落到自己頭上似的。

  正值此際,岸邊突又飛跑來幾人,腳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神鶴詹平變色問道:“于大俠倒請了不少幫手。”說完冷笑一聲。

  地絕劍于一飛也自愕然。

  幾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邊,也不過來,于一飛一看,卻是金弓沖彈范治成、銀槍孟伯起,及幾個武漢的成名人物。

  這幾人于雙方都是素識,卻只遠遠一抱拳,顯然是看熱鬧來了。

  地絕劍于一飛得理不讓人,冷冷說道:“于某人雖不成才,卻不會找個幫手。”

  他的意思就是說,我于一飛是單槍匹馬而來,你們來的卻不止一人。

  神鶴詹平冷哼一聲,面色鐵青,腳步一錯,反手一握,劍已出匣,叱道:“有請了。”劍隨身走,突走輕靈,斜斜一劍,帶起一溜青光,極快地直取于一飛的肩胛之處。

  武當本是內家劍法,并不以輕靈見長,但神鶴詹平這一劍,不過是虛招而已,并沒有施展出武當劍法中的精奧。

  于一飛目注劍頭,等到劍尖已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腳跟半旋,劍光一閃,不知何時已將長劍撤在手里,順勢一劍,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鎮山劍法,“少陽九一式”里的第一招“飛龍初現”,劍帶風雷,顯見這于一飛內功頗有火候。

  這“少陽九一式”乃是劍神厲鶚,本著崆峒原有的劍法,銳化而成,劍神厲鶚十年前就以此劍法,取得“天下第一劍”的頭銜,揚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劍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地絕劍于一飛劍光一出,神鶴詹平就知今日確實遇到了勁敵,突地沉肘挫腕,反劍上引,去削于一飛的手腕。

  這一招連削帶打,卻又不露鋒芒,正是武當的“九宮連環劍”里的妙招。

  于一飛沉聲道:“好劍法。”劍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練般的劍影便立刻在自己四周布下一道劍圈,光芒撩亂之中,劍身突自上而下一劍削來,正是“少陽九一式”里的“神龍現尾”。

  神鶴詹平一聲清嘯,凌風劍客在旁已知他這師弟動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鶴”之號由來,即因他每在殺人之先,必然輕嘯一聲。

  果然神鶴詹平劍光如虹,按著腳下踩的方位,每劍發出,必是于一飛的要害。

  辛捷看在眼里,卻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兩人只要有一人受傷,就是不了之局。

  兩人劍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陽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飛內力又厚,劍劍都帶著風雷之聲,看來煞是驚人。

  但武當之“九宮連環劍”,稱尊中原武林垂數十年,招招穩練,卻又劍扣連環,招中套招,直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絕。

  兩人一動手,便是數十照面,眾人但覺劍光繚繞,劍氣漫天。

  便是辛捷,也自點頭暗贊著“武當”、“崆峒”能揚名江湖,確非幸致。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發出,覺得兩人的劍法雖然嚴密,但卻仍有空隙露出,雖然那空隙是在常人絕難發招的部位。

  他暗里微笑,恍然了解了“虬枝劍法”里有些看似無用的招式,正是專對著這些空隙而設,復知梅山民學究天人,當初創立這“虬枝劍法”的時候,早已將中原各門派的弱點了然于心。

  又是數十招過去,兩人仍未分出勝負,突地天空一片烏云遮來,掩住目光,大地更形黑暗,兩人的劍光也更耀目了。

  片刻,竟嘩地落下雨來,夜間驟雨,雨點頗大,旁觀的人都連忙躲在黃鶴樓的廊檐下,但動手中的兩人,卻仍在雨中激戰著。

  這兩人都可說是代表了“崆峒”、“武當”第二代的精華,雖然他們都不是掌門弟子,但都聲望很高,兩人也知道今日之戰的嚴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貫注,連下雨也顧不得了。

  突然,雨聲中有歌唱之聲傳來,有人在唱著:“從前有個姜太公,到了七十還沒用,擔著面粉上街賣,卻又撞上雨和風……”

  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會有人唱起蓮花落來。

  唱聲愈來愈近,只見雨中有人拖拖沓沓地走來,一邊唱,一邊還用手中兩塊長形的棍拍互相敲著,眾人更是又驚又奇。

  那人一見有人比劍,哈哈一笑,又邊打邊唱道:“哈哈,真熱鬧,刮刮叫,兩人打得真熱鬧,刮刮叫,刮刮叫,揚州有個雪里廟,鎮江有個連環套……”邊唱邊走,也走到廊檐下,往辛捷身邊一坐,又唱道:“從前有個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鳳陽,鳳陽出了個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鏘,咚咚鏘……”

  他又唱又敲,鬧得不可開交,像是旁若無人,金弓神彈見他衣著打扮,卻像個花子,但是頭臉皆凈,雙手潔白如玉,留著寸余長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聲對銀槍孟伯起嘀咕了幾句,皆面色大變,轉臉驚異地望著此人。

  辛捷見了他兩人的舉動,心里一動,便也盤膝坐了下來。

  那人一轉頭,見辛捷坐在他身邊,面色一變,仔細看了辛捷兩眼,卻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彈與銀槍孟伯起見了,對望了一眼,仿佛覺得甚是詫異。

  地絕劍于一飛和神鶴詹平,雙雙被他唱得叫苦連天,須知高手動招,心神一絲也擾亂不得,此時雨勢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兩人苦戰不下,心里都開始急了起來。

  兩人氣力都覺得有些不濟,劍招也顯得不如以前的矯健,但兩人卻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就是分出勝負的關頭了。

  凌風劍客最是關心,竟一步步地往前進,站在雨下也不自覺。

  此時神鶴詹平突走險招,側身欺進,左手劃個劍訣去點于一飛的持劍手腕,右手平飛一劍,去削于一飛的太陽穴。

  此招實是極險,高手過招,稍沾即走,哪里有他這樣全身欺入的,凌風劍客在旁看了,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就知要糟,腳尖一點,便往兩人比斗之處飛去,哪知卻已遲了一步。

  地絕劍于一飛雙足牢牢釘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將長劍松了,在劍落下之際,突又反手抄著,劍把在外,疾地一點,點向神鶴詹平的“將臺”重穴。

  他這一手的確是奇詭得很,手中之劍,一松一放,躲開了神鶴詹平點來的手指,卻又劍把在外,向詹平點去,這種招式,任何一家劍譜都沒有,不過只是于一飛情急應變之下,所想出來的而已,神鶴詹平大出意外,躲無可躲,撲地倒在地上。

  凌風劍客身形如風,但趕來時神鶴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緊握著劍,面上已泛出青黃之色,雙目也閉起來了。

  凌風劍客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得別的,忙俯身將神鶴詹平抱在懷里,查看他的傷勢。

  旁觀諸人也自一聲驚呼,淋著落下來的雨點,都跑向他倆人的身旁。

  辛捷見那怪人,卻像根本沒有將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著,于是他也坐著不走。

  凌風劍客見神鶴詹平竟被點了“將臺”重穴,又急又怒,說道:“好,好,崆峒劍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當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絕劍于一飛此刻衣衫盡濕,身心俱疲,知道凌風劍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動手,自己卻非敵手了,搶先說道:“閣下是否也想一試身手?”

  凌風劍客怒極道:“貧道卻不會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貧道遲早總要領教的。”

  他當著武漢的這些成名英雄,話說得極為漂亮,哪知他卻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神鶴詹平此時命在須臾,非趕緊救治不可。

  他橫抱起神鶴詹平的身軀,朝在旁發著怔的九宮劍李治華怒道:“還不走?”

  地絕劍于一飛又道:“閣下請轉告令師,就說西崆峒的故人,問他十年前的舊物可曾遺落,請令師如約送還崆峒山上。”

  凌風劍客怒道:“一月之內,家師必定親至崆峒,請閣下放心好了。”

  地絕劍于一飛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會,還希望閣下也來一顯身手。”

  凌風劍客叱道:“當然。”

  身形一晃,抱著神鶴詹平齊飛而去。

  辛捷聽了兩人所說的話,知道“武當”、“崆峒”兩派,從此便成水火,他轉臉望那怪人,見他聲音愈唱愈小,此時竟似睡著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走向于一飛笑道:“于兄果然劍法絕倫,今日小弟真開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彈范治成等人說道:“今日小弟作東,在那鳳林班里請各位喝酒為于兄慶功,各位可贊成?”

  于一飛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小弟必須連夜回崆峒,向家師稟明此事。”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那‘七妙神君’重現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稟明家師作個準備。”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強,但今日一別,后會無期,小弟卻難過得很。”

  于一飛笑道:“小弟孑然一身,來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來此間,與各位盡十日之歡,今日就此別過了。”

  說罷一拱手,也自身形動處,如飛走了,剎時便無蹤跡,消失在雨絲里。

  金弓神彈范治成突走了過來,悄聲道:“辛兄可認識那人嗎?”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搖頭道:“不認得。”

  金弓神彈正要說話,突見那人仰天打了個呵欠,忙將要說的話咽回腹里。

  銀槍孟伯起也走了過來,說道:“雨中不是談話之處,辛兄不如與小弟們一起坐船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還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請回吧!”

  金弓神彈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也好,說不定辛兄還有奇遇,只是小弟們卻要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著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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