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一開始所有人都明白,這滿地的機關獸再強大再難對付,真正的要害關鍵卻只是高高地站在高處的熊桂二人罷了。只要將這兩人拿下,這機關獸再多百倍也就只是些毫無威脅的死物,所以其他人一抵住那幾只機關蜘蛛,明月就直接撲向了那兩人。
不過這一點熊國光和桂宏亮自然也是早就知道,早有防備,他們所站的位置也離小夏和南宮無極足夠遠,就算是小夏想用符箓法術偷襲都有些鞭長莫及,凌五勝和天河鬼這兩個武道高手就更不必說了。能在這個距離上攻擊到他們兩人的,也只有明月的神通的了。
所以對于明月忽如其來的殺招,熊國光是一點都沒有驚訝,他只是屈指輕彈,幾道罡風氣勁就將明月幻化出的身形擊潰。
另一邊的數道大威天龍爪罡,聲勢和威力都遠超過對付熊國光的這幾道區區幻象。明月也知道至少目前來說,龜縮在機關獸中的桂宏亮才是下方兇險局勢的真正兇手,這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數道凌厲的爪罡交錯而下,就算這機關獸是包裹了一層金鐵外甲的木石,遠比血肉之軀結實,也只能被扯個稀巴爛。
不過裝載了桂宏亮的那只虎狀機關獸這時候卻顯現出了驚人的反應和靈巧,完全不似木石死物打造的機關,而是像一只真正有生命的活的獸類一般跳躍而起,凌空收縮四肢一個翻滾,居然堪堪躲閃過了交錯而來的幾道爪罡。轟然巨響中這兩只機關獸立足的機關建筑高地反而被扯碎,大大小小的碎片下落飛舞。
騰騰騰騰,數十聲較小的火器炸裂聲在極短時間內密密麻麻地響起。機關虎安裝在四肢上的火器連續閃出火光,周圍那些明月的身影全部都被擊散消失。唯獨只有一個的沒有消散,而是遮擋面門發出痛呼朝下掉落而去,顯然就是明月的真身。
兩只機關虎跳下地面來。不遠處的明月也落地站穩,只是小臉煞白。一手捂著小腹面有痛苦之色。這些小型火器發射出的彈丸都是實心,沒有爆炸,除卻速度極快之外威力也不過和強弓勁弩差不多,對付一般的江湖人是足夠了,還無法擊穿明月身上的那一件以雪蛛絲編織而成的衣裙,就算打在明月護住面部的手臂上。微微出血之外并無大礙,只是胸腹間挨了數發之后還是受了些暗傷。
桂宏亮陰陰的聲音從機關虎中傳出:“二小姐,你可別心急啊,也千萬別小瞧我們這機關之術。我可不想傷了你,若是你再這樣。我就只有先指揮所有火器集中發射,將那邊的所有人都炸成肉醬再來想辦法慢慢對付你了。”
明月的臉色數變,看了看那機關虎毫發無損的身軀,也并不敢真的再度出手嘗試。而這時候遠處傳來咔嚓咔嚓的刺耳巨響,卻是兩只機關蜘蛛在南宮無極揮手而發的罡氣浪潮中被擠壓得徹底變形扭曲,化作兩堆木石垃圾。但是旋即就有另外更多的機關獸在朝那里涌去。明月看得頓了頓足,身影一閃消失在原地,卻是返身回去幫忙了。
“可惜了。可惜了。”站立在機關虎頭上一直注視著那邊的熊國光微微搖頭,嘆息中似乎還真有幾分遺憾之意。“如若南宮無極能花一小半的精力在自家修煉上,在儒門正法之上一旦邁過先天這道坎。只憑這浩然罡便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可惜他在庶務奔波上浪費了一生的精力,心性上也受了玄玄子的影響,最后偏向道門淡泊的性子。不過他若不是一身奔波操勞,也得不來那眾望所歸的碩大名聲。這便是世間大勢所致,儒家合該衰微終結。”
“管他什么儒什么道,反正注定了今天他都要死。”桂宏亮陰沉沉地回了句。隨后他的話語聲音變得穩重緩慢許多,那股瘋癲一樣的氣息也少了許多。“我覺得。現在就這樣將他用機關火器轟殺掉就算了。先完成最重要的再說,反正和那邊也已經商量好了。無論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用著急,我說了,要慢慢來才有趣。有變數才有趣。若是什么都朝著最終的結果而去,豈不是太無聊了。而且你看,這變數到現在都還沒有變出來,豈不是在告訴我們,他會朝著我們想的那樣去變么?”熊國光緩緩言道。這時候遠處的機關蜘蛛再爆炸一只,耀眼火光中余波氣浪席卷而過,將熊國光的一身寬袍大袖和長發都吹得朝后飛起,他整個人紋絲不動,面部神情古井不波,當真好似一個養氣有成的儒家名士,只是映著爆炸火光的眼眸深處,一種妖異的癲狂在不斷閃爍跳動。
爆炸的火光就在左近,但是灼熱的氣浪卻沒有沖過來,被一股看不見的無形大力阻擋在了眾人丈許開外。
“我盡力而為,你們若是能尋得機會就先走。”南宮無極伸手一推,前方的火光和機關獸殘骸都被一股大力朝旁推去。他邁步前行,面上泛起一股不正常的嫣紅。“記住,你們要先走。”
“無極大人!您千萬莫要勉強,如此驅使罡氣您的身體是受不了的...”凌五勝見狀急得大喊。
“記住剛才我說的,有機會你們一定要先走。”南宮無極頭也不回,快步向前走去。
“護住無極先生便好,先沖出去再說!”這時候天河鬼也將另外一只機關蜘蛛的中間身軀砸爛,從殘骸上硬生生扯下兩大塊最為厚實的鐵甲來,扔給凌五勝一塊,自己也拿住一塊當做盾牌沖上來護在南宮無極身邊。南宮無極這出手間展現出的沛然罡氣讓他一怔吃驚之余,面上也浮現一絲喜色,照這樣看來似乎沖出去也并非不可能。他又轉而對著小夏喊道:“小子,有什么符箓和手段也別掖著藏著全都用出來。還有你腦袋最好使,快想想可還有什么法子對付這些木石疙瘩。”
看見他們有想要朝外突圍的意圖。附近的機關獸也動了起來,有些弓弩暗器火器全發,有些靈巧些的則是合身猛撲而來,在半空中就已經是捕網迷煙毒液等等層出不窮鋪天蓋地地襲來。但是南宮無極只是袖袍一拂,一股沛然莫御的罡氣氣浪迎頭壓下。不止將所有的弓弩迷煙暗器吹得蹤影全無,連半空中的幾具機關獸也倒飛回去砸在另外的機關獸上,肢體折斷零件橫飛。
同時,兩行殷虹的鮮血也從南宮無極的鼻腔中從涌出。
“無極大人!”凌五勝睚眥欲裂,熱淚滾滾而下。但是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扛著天河鬼扔給他的那面比最大的八仙桌還大的機關獸裝甲殘骸護在一側。暴雨一般的火器彈丸打在上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叫喊聲。
天河鬼扛著一面更大的幾乎能當一張墻的機關殘骸護在另一側,他這想出的辦法確實有用,這機關裝甲之憑弓弩和小的火器彈丸根本打不透,連小一號的爆炸彈丸也能抵抗得住。至于那一種爆炸力最猛足可開山劈石的,操控機關獸的桂宏亮好像都不敢用,因為明月已經轉回來了就跟在南宮無極背后。
幾只機關獸繞到了背后想要從后面撲擊,但是一直沒動手的小夏終于扔出了符箓,不過這一次不再是火行法術,符箓出手之后在那幾只機關獸的身前幻化成一座古鐘,發出當的一陣清響后化作清光四散。這記鐘聲響徹全場浸人心脾,連震耳欲聾的火器聲也掩蓋不了。
四散的清光和悅耳的鐘聲中幾只機關獸看起來毫發無損。只是忽如其來地都停止了動作,如同雕塑一般呆在原地沒了動靜。一兩個呼吸之后,最邊緣的兩只機關獸動了動。似乎重新有了點恢復的跡象,只是那動作相較于之前的矯健靈敏,突然變得異常的遲緩凝滯,一動一停一頓一緩,就像被風濕折磨得半死的百歲老人一樣。
果然如此。小夏暗暗點頭。鬼心咒操作的只能是生靈血肉,不可能直接作用在木石等死物上。之前凌五勝也說的所謂的用鬼心咒操縱機關,實際上應該是操縱機關獸核心處的鬼心咒傀儡。而這些鬼心傀儡中應該封印得有動物魂魄,依靠這些動物魂魄的本能才能將機關獸指使得如此靈活。否則隨便奔跑跳躍的動作便要去估計每個機關的使力大小操縱時間還要相互之間配合得完美圓融,要靠操縱者來完成這些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那邊的桂宏亮動念之間還要操作如此多的機關獸。
而這時候,專門針對魂魄神念的上清道法就有用了。只要將其中的魂魄震散或者解封,這些機關獸同樣也只能是廢物。所以小夏嘗試用出一道上清法術鎮魂鐘,果然一擊奏效。
“姓夏的,好手段,用這個法術便對了!再加把勁我們就能沖出去了!”天河鬼將后面的情形看在眼中,頓時士氣大振。
小夏卻暗暗苦笑搖頭。上清道法有用是沒錯,但卻沒想象中那么有用,至少對于目前的情況來說并沒有決定性的作用。這些機關獸既然做出如此利用動物魂魄的設計,早有相應的符箓防護也是應有之義。那一記上清真傳的鎮魂鐘的法術品級不低,乃是專門震懾魂魄傀儡之類的事物,連地靈師那等存在都曾微微撼動過,普通的怨靈魂魄被這鐘聲波及之后立刻便只有煙消云散,但現在只有直接被鎮魂鐘震懾的幾只機關獸受影響,其他稍遠些的則完全沒事。照這樣看來,如果真想要達到將大范圍的機關獸中的魂魄全部震懾或者封禁,那必須要得至少是先天之上的上清道法,但小夏卻不會。
而且就算會,萬有真符已經喚起過兩只戊土甲兵,現在也力有未逮了。就算全部用作鎮魂鐘,最多也只能再有四五次,而眼之所見的機關獸可還有上百。
所以在還沒有想到更有效的辦法之前,也只能這樣隨著南宮無極朝外走了。
機關獸的圈子越來越朝中間收縮,火器爆炸的聲音從來都沒有停過,但是他們的腳步卻沒停頓過,甚至越來越快,因為走在最前方的南宮無極將一切擋路的機關獸都推開,砸毀。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出手還要蓄力,還顯得有幾分吃力,但很快地他就越來越顯得自如輕松,揮手舉掌之間就是狂濤一般的罡氣席卷而過,將機關獸全部推倒,摧毀,稍微輕一些的甚至如紙扎的玩具一樣被扔出老遠。
但是同時,鮮紅的鼻血就像歡快的小溪一樣從他的鼻腔中流出,不時他還將涌上喉頭的鮮血大口大口地吞咽下。他的神情說不上輕松自若,也絕不是沉重絕望,就只是像在做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最多是這件事有些吃力。
凌五勝已經是泣不成聲,天河鬼也神情扭曲默然無語,誰都看得出這個老人其實是在透支已經為數不多的生命。
跟在后面的小夏是最為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雖然他之前也看過劉俊峰出手,但遠比不上這一次在這樣近的距離下仔細感知這儒門正氣浩然罡。若是以阿古里斯老人的歐羅說法,這似乎能算是一種‘神術’,借用的是天地法則和人心信念交織的大力,但在神州卻從沒人會覺得這是‘神道’,因為真正的儒門從不跪拜什么超然天地萬物的存在。最為低賤的愚民村夫也許會跪拜儒家圣人,供奉香火視之為神靈,但那不過是自賤愚者的本性,總要跪在什么死物下面才能安心,真讀過圣人教誨經義的,尊崇追尋的便是天下正道,能收攏人心,讓萬民安居樂業的秩序,再到后來,才會明白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
當這三者交織融匯,明自己之本心,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仰不愧天俯不慚人,吞吐一口和天地相通的正氣,再受萬民之愛戴和認同,萬民信念之所匯,便是浩然罡氣的由來。這罡氣似道法也似武藝,又確實和神道一樣匯聚人心信念,威力極大,發揮到極致有不可思議之能。當年前朝能封印西狄狼神,也就是當世十三名大儒連同盛世帝皇一起于天臺禱告,匯聚萬民信念將浩然罡充塞天地,方才完成這逆天之舉。
不過這浩然罡再強大神妙,既然是借用了萬民信念,那就算是外物,至少在自身未達先天境界,未打通天地之橋未能將自身之氣與天地宇宙共鳴之前,這確實是外物之力。要運用超過本身的外物之力,就像揮舞一柄遠超自己所能的重武器一樣,自身的消耗損傷就不可避免。
所以南宮無極能有這天下間最強的浩然罡,并不意味著他就可以用。而他現在這樣的使用,對他已經衰老的身體和神念的負荷之大,甚至遠超許多竭澤而漁直傷本源的霸道功法。看起來他舉手投足之間能有莫可匹敵之力來摧枯拉朽,但其實下一眨眼就有可能倒下。
“混賬!都這么大的動靜了,怎么還不來人?”凌五勝怒發欲狂,落入這陷阱有他失責之處,更重要的是眼睜睜看著本該是自己拼命保護的南宮無極反過來拼命來保護他,這幾乎要讓他瘋掉。“就算劉俊峰去了遠處,指揮使大人呢?張天師呢?他們怎么還不來?來一個,就算來一個也好啊!”
凌五勝這聲發泄的吶喊中一個詞讓小夏忽然一怔,一個一直以來感覺觸手可及就只隔層薄紙的想法被打通了,他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從遠處出現朝這里沖來,遠遠地就傳來一聲悲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