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大人,是無畏指揮使大人來了!”凌五勝驚喜地看著那個身影,那正是南宮無畏,隨即凌五勝的驚喜又轉為驚怒。“為何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呢?”
南宮無極此時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他握住了腰間的長劍,出劍。
在此之前,南宮無極都只是用掌,用袖袍就掀起如山如海般的罡氣,這是他第一次在運用浩然罡中出劍。
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道剛正無匹,雖不鋒銳卻宏大莫御的劍罡在機關獸群中一閃而過,就像指頭狠狠劃過一片沙畫一樣,周圍圍著他們的十多只機關獸在這劍罡下粉碎消失,他們的前面驟然空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一口鮮血再也抑制不住地從南宮無極口中噴出,他盡力以劍杵地想要站著,但身體已經像被徹底抽空了力氣一樣軟軟倒下。
這一劍揮出的空白區域給了他們很好很大的機會。這里地勢已經被轟成了平地,有前面機關獸的遮擋,并不是所有的機關獸都能攻擊到里面的,外圍后方的機關獸也暫時只能圍在那里而已,而這一劍掃出,后面的機關獸或者說操縱機關獸的桂宏亮還在被這一劍所驚,沒來得及下命令之前,他們終于贏得了短暫的空間和時間。
雖然南宮無極的嘔血不支讓每一個人都驚心,但天河鬼和凌五勝這兩個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拼死搏殺的老江湖卻不會浪費掉這樣一個好機會,凌五勝高喊一聲走,丟下當做盾牌的鐵甲抱起南宮無極就朝前飛掠。天河鬼緊隨其后,手中居然還扛著那塊鐵甲。他輕身功夫本就遠遜于外門硬功,丟下這數百斤的東西也快不到哪里去。
明月身形一閃也跟隨在其中,但是她忽然發現小夏還愣愣地呆在原地,返身又轉回來抓起他跟了上去。
前方的南宮無畏這時候也一頭扎進了機關獸的包圍圈中,他的輕身功夫居然非常不錯。也是周圍的機關獸沒有對他有多大的反應,讓他在其中幾個縱躍之后,居然就已經和抱著南宮無極的凌五勝匯合了。
“大哥!”南宮無畏伸手接過了南宮無極抱在懷中,雙目含淚,神情扭曲,轉而看著遠處機關獸上的的熊國光。帶著好似無盡的憤怒怒吼:“你們...你們為何要如此...”
咚咚咚咚的腳步聲中,剛才愣住了片刻的機關獸一下重新合圍。好像桂宏亮這時候才終于反應了過來一樣,指揮機關獸將他們重新圍攏在其中。不過和剛才不一樣的是,這個時候所有的火器和機關弓弩之類的攻擊都停了下來,那些靈敏近戰型的機關獸也不再撲擊。只是嚴嚴實實地將他們堵住,所有的火器鐵筒都對準了他們。
“南宮指揮使大人,您這個時候一個人趕來做什么?”桂宏亮的聲音悠悠地從機關獸中傳出來。“您是想來救無極先生么?就憑你自己一個人?你覺得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對付這里的百架機關獸么?如果對付不了,那你是來做什么的呢?來陪無極先生一起去死的么?或者...你要做些其他什么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你們這些瘋子!”南宮無畏狠狠地盯著遠處的熊國光和桂宏亮藏身的機關獸,滿眼血絲,昂長高大的身軀也在極度的憤怒下微微發抖。
在他懷中的南宮無極已經是衰弱已極,從他口鼻中涌出的鮮血早已將一身衣服全部都浸透了,一雙眼睛已經漸漸地沒了神采。他的手痙攣般地抓住南宮無畏的衣領,看著南宮無畏猶在低聲喃喃地說:“讓他們先走,莫要連累了他們......”
“大哥......”南宮無畏的聲音和身體都在一起發抖。握著南宮無極的手青筋暴露,面容扭曲。
“無極大人!”凌五勝已經是涕不成聲。
天河鬼在一旁也是神情扭曲,將手中那塊鐵甲的凸起捏的嘎嘎作響,既是悲憤,也是絕望。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了南宮無極的浩然罡開路,靠他們自己沖開四周這已經圍得密密麻麻的機關獸幾乎不可能。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不要擔心,大家護住無極先生。穩住他的傷勢。其他交給我就好了。我已經明白了。”
所有人都呆了呆,才從轉頭看去。看向忽然說出這話的小夏。
小夏之前莫名地就有些神不守舍,情勢緊急之下誰也沒來得及去理會,就連拉著他的明月也只是當他被這絕境逼得有些失常了。這個時候他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任誰也摸不著頭腦。但此刻他的神情卻又沒有一絲一毫的絕望和迷茫,眼光中的神采亮得宛如一片漆黑中的晨星,堅定得宛如可以打破一切的金剛石。
小夏不再多說什么,他抬手指天,長聲大喝:“不過是些許木石死物,也敢如此猖狂,全部都給我停下來吧。”
這一聲高高拋起,遠遠劃過,悄然落下,然后周圍便真正地應聲而安靜下來了。
其實也并沒有誰在刻意喧鬧什么的,也沒有火器的爆炸聲也沒有響起,只是之前便一直有一種很沉悶的轟轟聲彌漫在四周,那是機關獸體內的融火核心爐,在將火行秘藥燃燒爆炸轉化為動力之余發出的聲音。雖然沒有意義也并不刺耳,但數十上百架的聲音交織混雜在一起,也是個頗為嘈雜的聲音背景,但是隨著小夏的這一聲長吟,這些轟鳴聲居然就這樣全部停止了下來。一時之間,這突如其來的寂靜讓習慣了這背景的所有人都有些不習慣。當然,最多的還是難以置信。
足足一兩個呼吸之后,桂宏亮驚慌失措的聲音才從遠處的機關獸體內傳出來:“這...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子,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說了,我已經明白了。”小夏神色自若。好像是平心靜氣,又好像是在恍惚出神。在他的眸子深處,一道似幻似真,似乎極為簡單又極為復雜玄奧的云紋若隱若現。
小夏確實終于想明白了。之前凌五勝怒吼中的那一句張天師為何不來,讓正在拼命思考用什么道法的他下意識地去想:如果是張天師趕到這里。他會如何對付這滿地的機關獸呢?御使滿天的雷光將這些機關獸全部轟成碎片?那似乎也太淺薄了些,道法到了先天的高層次之后,運用的就不會是蠻力,而是更深層次的天地法則,譬如張御宏召喚四方元靈鎮壓蛇妖法術之類,譬如...
譬如在神機堂的荊州分舵。張御宏之兄,張老頭用正一拘神氣禁法桎梏那些機關獸一樣。
一道靈光在小夏的腦海中閃過,他終于知道這般情況之下他該用什么法術了。
嚴格來說正一拘神氣禁法并不是一門具體的法術,而是龍虎山的根本心法,通天地。拘神靈,禁元氣,簡略來說,就是將自身的神念意志投射而出,影響到現實中的元氣和天地法則的運轉。這固然只是龍虎山許多更進一步高深法術的基本,有許多更玄妙更深奧的變化潛力,但本身也不是不能直接用來應敵和運用,因為說到底。世間萬物無不依據著天地法則來運轉,無不依據著天地元氣來彰顯特性。
所以張老頭可以讓機關獸體內的機簧和靈動木失去彈性,以致機關完全無法作用。可以讓一部分空氣變得濃稠不一,以致那唐門子弟射出的暗器偏出十萬八千里去,甚至可以讓那唐門子弟體內的血脈凝滯,筋肉疲軟,氣脈走岔。當然直接以神念意志去引動天地法則,這其實也是種相當吃力相當‘笨’的手段。如果轉化作合適的具體法術,達到這些同樣的效果可能只需要數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精神和氣力。張老頭當時能做到那些。純是靠著著他那幾十年的苦修功力,就如隨手兩拳就能擊倒的敵人。卻非得要用一口先天罡氣封鎖敵人周身氣脈,再振動大氣將之推倒,固然彰顯了境界高明,從應用手法上來說卻也笨到了極點。
但也只有這種最為基礎最為根本的心法,才能做到某種意義上的‘萬法由心’‘心想事成’。
小夏當然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去學這門天師教根本的,但是他也不用去學,因為這正一拘神氣禁法根本就是參照借鑒了萬有真符而創,或者可以說,這門心法的根本目的就是去模擬萬有真符之力。
小夏再一次將全部的心神都投進了識海,去仔細感知那一道無法描述無法言說的萬有真符,再度借由著這一道最為接近天地根源的神奇符箓去感知世界。比之前更進一步,他感覺自己幾乎要整個融化進這道天地真符中去。
在此之前,小夏都會下意識地和萬有真符保持一定的‘距離’。即便那根本就在他識海之中,他也曾‘觸碰’過這道真符,也可以驅使它的一部分力量,通過它去感知世界,但小夏依然不敢毫無顧忌地將自己投入進去。越離得近,才越是能感覺到那道真符的深不可測,宛如一個巨大無垠無邊無際的深淵,宛如一個吞噬一切又包含一切的混沌漩渦,連凝望過去都會不自禁地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懼,仿佛自己不過是大海邊上的一點小鹽粒,稍微不慎便會被融入其中不留半點痕跡。
這一次他算是踏入了這片大海半步,他必須要靠著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保持自己不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蒼茫感中迷失,保持自我意識的存在,但與此同時,他也確實感覺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感覺,不只是透過萬有真符的振動,他能看見的世界景象更加清晰了,最關鍵的是他感覺到了自己確實能去觸碰去改變到那些法則和元氣。當然,那改變是需要消耗精神和意志力的,對于需要時刻保持自我意志不被迷失的情況下,他所能做的并不多。
不過對于一些不過是無生命的木石傀儡來說,那已經足夠了。
在萬有真符的視界中,小夏能看到的東西遠比肉眼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深邃。無數元氣和天地法則的交織下,一切本質都無從遮掩,從這個方面來說,毫無生命的木石金鐵死物是最為簡單,也是最容易改變的。遠不如生靈血肉有自我靈性。而最為復雜的自然是人,桎梏一個人體內的氣血,遠比桎梏相同體積的死物要難上百倍。而到了先天之境之后,本身氣血元氣精神融匯貫通,與天地共呼吸又自成循環獨立于天地,幾乎便不可能依靠這種方式去干涉了。
小夏一眼就看清楚了南宮無極的傷勢。雖然看似嚴重,卻只是損耗太過,內中本源依然還在循環不息,也就是并不致命。他這便放下心來,對著其他諸人說了那一句讓他們放心。
隨后他便將心思放到了四周的機關獸上。雖然是木石死物。畢竟也有百架之多,數十萬斤之重,要全部去改變干涉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小夏有更簡單更省力的辦法。因為這些機關其實遠比血肉之軀要脆弱得多。
“不過是些許木石死物,也敢如此猖狂,全部都給我停下來吧。”大喝出這一聲的同時,小夏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落在所有機關獸腹中的融火核心爐之上。層層遮擋的鐵甲,石棉等各層防護能擋得住視線。擋得住內力的滲透,卻擋不住小夏的注視,他看的根本不是物體。而是遠比實物深邃的元氣運轉和天地法則。
再沒有人比小夏更為了解那里面的符陣構造,那根本就是他參考天火派的火行陣法而一手設計出的,通過排列巧妙的符箓法陣,一絲不茍地拘束著火行秘藥燃燒時爆發出的火行之力。但是越精巧細致的東西,也就越經不起外力的干擾。不過是朝最為核心的那一道符箓中添加一絲干擾,就像對著一個全力旋轉的人的腳下輕輕一絆。所用的力不過是整個人正在出力的萬分之一,但就是這萬分之一力道的輕輕一絆讓符箓產生了半眨眼時間的動蕩。就是這半眨眼的動蕩馬上連鎖引起了整個符陣的崩潰,狂暴的火行之力稍稍失控外泄便將整個融火核心爐的結構毀壞。而失去了火行秘藥燃燒提供的動力之后。這些設計得再精巧的機關也就恢復成為一坨坨死物,再沒有了絲毫動靜。
空氣之中的硫磺味一下大增,那是機關獸的融火核心毀壞之后散發出的氣味,沉悶了幾息之后轟然幾聲巨響,卻是有幾具藥倉離得融火核心爐太近,被外泄出的火力給點燃了,機關獸直接化作了滿天的火光和碎片。
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視著小夏,明月,天河鬼,凌五勝,南宮無畏全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遠處站在機關獸上的熊國光也頭一次露出了震驚之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融火爐壞掉了?就憑你這小子,如何能做到的?”桂宏亮歇斯底里的叫喊聲傳來。隨后喀嚓喀嚓兩聲,他所在的那架機關獸居然又恢復了行動。
那是靈動木。小夏立刻就從那機關獸的體內辨別出了正在代替融火爐的動力推動機關的事物,這兩架機關獸看來是特別以手工精制的,都安裝得有靈動木作為備用動力。幸好也就只是這兩只而已,小夏神念一動,將那靈動木中正在活躍運轉的乙木精氣全數桎梏,靈動木的彈性便全數喪失,和普通木頭一般再不能動彈。
這便是正一拘神氣禁法最直接的運用方式,直接完全禁錮住元氣的運轉。如果這機關獸不是如此之多,小夏甚至可以不毀壞融火核心爐,直接將自身感知范圍之內的火行元氣完全禁錮,那些火行秘藥能否燃燒,怎么樣燃燒都在他一念之間。不過這靈動木中蘊含的元氣與法則,又要比單純的火行秘藥要深邃龐大得多了。也就只是那兩只并非天工機關組制作,而是手工打造的機關獸才裝上了靈動木,他才能動念之間將之封禁。
而在桂宏亮置身的機關獸中,小夏能感覺到一團異常深邃黑暗繁復的氣息,小夏明白那應該便是以鬼心咒咒靈制作,依靠鬼心咒來指揮這些機關獸的神光兵符。雖然那以肉眼來看不過是一塊小小的玉牌,但此刻以法則元氣上來看,那深邃繁復程度遠甚于場中的任何事物,而且隱隱于天地之間一股龐雜混亂的大力相連,從這一點上來看,想要將之禁錮的難度甚至遠勝于禁錮天河鬼和凌五勝這樣的先天武道高手。
頭腦漸漸迷糊,一些光怪陸離莫可名狀的念頭和景象浮現在意識中,但感覺又好像理所當然一樣毫無抗拒的念頭,只感覺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沉,沉入一片巨大的海洋深處去......
小夏猛地驚醒過來,全力一掙掙脫開了與萬有真符的融合。眼中的視界,感覺的天地又恢復成了平常的樣子。
小夏的背心不禁浸出一陣冷汗,知道剛才險之又險,若不是最后關頭驚醒過來,那可能便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不過看看周圍諸人難以置信的眼神,放眼周圍一片死寂,再沒有任何行動力的機關獸群,濃郁的硫磺味好像這些機關獸的尸臭一樣,小夏又難得地有些志得意滿,躊躇滿志,面前這絕境一般的局面就這樣確實地破了。
隆隆兩聲雷聲,半空中雷光閃過,張天師的身影隨之出現。他凌空而立,神態威嚴凝重,以復雜難明的眼神看著下方的殘局,在小夏身上逗留了一下之后看向遠處的熊國光,厲聲大喝:“大膽狂徒,居然膽敢對無極先生無禮,當真是以為天下間便沒有正義公理,便沒有人能治得了你們雍州紅葉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