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央與紅玉,趕了大半夜的路。天剛微明,總算已經接近了一個村子。
村子附近,有一小河,便牽羚駒兒過去,準備洗洗自己也涮涮愛馬。這是每到一地的必修課。愛馬羚駒兒是西域良馬,是父親鐘愛的,僅有兩匹西域馬之一,必得悉心呵護。另外一匹是黑馬。可能她及笄那天,紅玉不敢要了那匹黑馬吧。要不,爹爹可能舍不得。
一路上,她都這樣伺候她的馬兒。紅玉深受影響,也每每跟著這么做。
剛到河邊,她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遠山墨墨,莊稼田田,夾岸林翠草茵、鳥語花紅,尤其是岸邊,每隔一段,或七八、或三五,或獨自,皆一字排開,手提釣竿。旁邊三三兩兩圍著的男女“童子面”,也都靜靜注視著水面。
哇噻!真是姜太公釣魚之鄉啊!
今天,趕上這里的垂釣節么?不然怎么有如此景象?
又該選擇哪里,洗涮而不至于干擾?
哦哦……總得清洗,要不就選擇一人垂釣處,擾一輕于擾眾,不是么?
走到離那人約四五米處。默默蹲于水邊,將一大塊粗棉布從水里撈起,快步淋在羚駒兒身上,邊淋邊擦拭。如是往返十幾次。羚駒兒干凈了,牽拴有草之處。
回到水邊,取出絲巾,欲除卻滿臉滿身粉塵。忽然,一失手,絲巾掉水里,趕緊前傾探手,腳下石頭卻突然滑落,把她前傾的身子帶進水里。她探出頭來,向漸遠的絲巾游去。
“央央……回來,危險!我不會游水的。”
繼續游去,將要夠著絲巾,褲腿卻被什么鉤住。“釣鉤?”一個扎猛,下泅欲摘鉤,卻隨哪的“噗通”一聲,身子反被鉤緊。
“央央……”似乎最后聽到,紅玉的一聲呼喚。
然后手腳完全失靈,最后感覺嗆了幾口水,漸漸下沉……
睜開雙眼,已是掌燈時分。發現自己趟在床上,舉目陌生。一骨碌翻身下床,看看身上,衣服也換了女裝。索性坐下,回憶曾經發生了什么。
哦,河邊……
正想得入神“姑娘,你醒了?來,喝點粥吧。之前,你只喝了些姜湯,現在也該餓了。”
望著她憨厚慈善的語氣與目光,頓生好感:“大娘,這是哪?我怎么會在這里?你是……”
“哦,姑娘放心,這是我岳家。犬子說在河邊釣魚,遇你落水,就把你帶回來了。噢,你們的馬拴在馬廄,衣服我也洗了,明兒就會干了,你不必擔心。來,我喂你。”
“謝謝大娘,我自己來。”
她走到門口,沖外說道:“舉兒,你與梁護衛,都別再轉悠了,姑娘醒了。都轉了兩個時辰了,轉得我眼暈。過一會兒,你們就可以進來看看她了。”
“岳家,舉兒,岳鵬舉?不會那么巧吧?”她呆了。
“姑娘,快趁熱吃。”她邊說邊坐下,慈祥地看著她。
“大娘,你先去忙,我慢慢吃。”
“好,正要看看我那,未滿月小孫兒去。”說罷走出,還不忘帶上門。
“孫兒?”懷著好奇,她三兩下扒完粥,拿著碗筷,走出門,準備洗了自己用的碗,再看看小不點與孩子的娘。正轉悠著不知廚房在哪,一個約七八歲的小男生,一把拿去她手中的碗筷,并對她促狹一笑。她反應過來,跟著他走,果然有盥洗處。她也學他一把掏走碗筷,舀水清洗,然后漱漱口。
“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訴我么?”
他點點頭“大名岳云,小名祥祥。”
“哦,云哥兒,小祥祥,帶我去看看你娘好么?”又點點頭。
走到產母門口,正遇大娘開門出來“姑娘勿進產房!看姑娘是高貴女子,進不得。舉兒也說,你的馬,你的刀劍,你的日常用品,都是金貴的。”
“高貴不敢說,但尊大娘之意。”又對岳云“帶我出去走走可好?”
“天黑了!”他回答。
“哦,天黑了,你害怕了。”
“你才害怕呢!呃——”他做鬼臉。
“呵呵,好可愛!”她抓著他的小手,向外走去。
走沒多遠,一虎背熊腰男子,與紅玉一起,迎面走來。
“爹爹來了!”岳云脫手,掉頭就向屋里跑。
“岳鵬舉!”他一聽猛抬頭“你怎知我名?哦,母親告訴的。”
“呵呵,我聽令堂喚你:舉兒。”
“應梁護衛之請,我們剛剛在村子里轉了一圈。你的這位梁護衛,什么也不說。光說他只是你父親,安排他護送你的。我想知道,你們是哪里的,怎么會到這里來,還要去哪里,怎么你一個弱小女子,卻為什么要出遠門?”
她微笑“我該先答你,哪一問?”
見他撓頭“這樣吧,如果方便,我們就在你家門外院子,喝茶閑侃,可以么?”
“當然可以。”他進屋準備去了。
紅玉趕緊道“你真是嚇死我了。我不會水,光急得喊救命。我一喊,人們都跑過來了。這時,他已經從水里冒出頭來,一手還從后面,托著你的頭,游到岸邊。我聽人喊他鵬舉,什么也不反對,就跟來了。你知道嗎,其實,他在汴梁隨周侗師傅學武時,我就聽說過他,所以知道他的家鄉在哪里。你曾經說過想認識他,交個朋友,所以我昨晚就帶著你往這里走了。再說,救你要緊。我不知道你想拜訪他的真實意圖,所以……”
見鵬舉,已經搬來椅子,并小茶案。后面跟著端水、端茶具的。紅玉趕緊閉嘴。
開始泡茶。她慢慢品茶,聽紅玉與他閑侃。
原來,岳飛,父岳和,母姚氏。曾分別師學周侗射擊,師學陳廣槍擊。宣和四年(1122年),20歲的岳鵬舉,曾投軍劉韐帳下。然而當年就因父親病故,離開劉韐軍營,回鄉湯陰守孝,目前守孝期已滿。
如果不是巧合,她原來也打算順道登門拜訪,先攀個交情。
見他們似乎都不言語了,她感到該回答其之前問題了。
“她是我表兄,姓梁。我叫吳央。我們從汴京來,要到安陽、邯鄲去。既然鬼使神差般認識了你,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想,我們應當感謝上蒼的美意,借此機緣真誠地談談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感情好,只是我就一粗人,不知從何說起。這樣吧,你問,我如實答。好嗎?”
“嗯,我是有幾個問題,想與你探討探討。先說說你準備何時披堅執銳,重返軍中?”
“已經著手安排,近日就會啟程。”
“你是再回劉韐那,還是相州武功大夫劉浩那?”
“先去劉浩那。”然后驚愕“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遇上司的決策勢必貽誤戰機,你會盲從嗎?”她回避他的疑問。
“我會先據理力爭,不行的話,執行軍令中,力挽不利。”
“如果機緣讓你,無法再跟著劉浩了。而此時,大多數將士,都愿隨你另找去路。那么,你會率部投奔誰?”
“這個嘛,沒有想過,到時候再說唄。”
“你聽說過宗澤嗎?”
“聽說過。他是位良將,很向往能夠跟著他受教的。”
“這不有了嘛,良禽擇木而棲。”
然后,他們一起談論宗澤,當前局勢,及其目前朝廷、軍隊、金人等等方面的問題,并交換看法。紅玉也熱烈參與,感覺很有共同語言,談的十分融洽而愉快。
“舉兒,我看你與吳姑娘,挺談得來。為娘今個做主,你與吳姑娘結拜為兄妹,將來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不知吳姑娘,意下如何?”
她激動地站起來,走過去抱住大娘“你真好,正合我意。不過,我有個請求。我們三個一起結拜。”她松開手,繼續道:“既然要結拜了,那就不能再隱瞞了。她,不是什么護衛,是我世姐,也是義姐,今年25歲。她是池州將門世家之后,梁紅玉。”
“將門梁氏,你怎么不早說。”鵬舉也激動了“令祖、令尊,皆與宗澤將軍一樣,乃我敬仰之前輩也。”
“將門梁氏,你竟然是池州將門梁氏之后,哎呀,怠慢了,怠慢了呀。”大娘也激動了。
紅玉學她,也過去抱抱大娘,然后施禮道“紅玉拜見大娘。”
“好,太好了!選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舉行個簡單儀式。然后,你們就都要喊我義母了。”
說罷,進屋準備去了。
一會,大娘取來香燭,點上。給他們一人一束燃香道:“開始吧。”
他們全部跪下,雙手舉香過頂,一起朝天三拜。
紅玉年長鵬舉一歲,自然她領先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梁紅玉,與岳飛,吳央,自愿結為八拜之交,此后情同手足,生死不渝。望關帝,與我兄妹共鑒。”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岳飛,與梁紅玉、吳央,自愿結為八拜之交,此后情同手足,生死不渝。望關帝,與我兄妹共鑒。”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吳央,與梁紅玉、岳飛,自愿結為八拜之交,此后情同手足,生死不渝。望關帝,與我兄妹共鑒。”
然后,三個一起立定,朝著鵬舉母親,深揖一拜,喊娘,喊義母。
“哎,哎,哎。好好好,好啊!”老人激動地撩起衣襟,拭淚。
她看著大娘,心下道:義母,你老慧眼也。吳央今生,定當誓死以報。竭盡所能,守護你的鵬舉,守護你的孫兒們。
丫鬟端宵夜來了。
“姑娘們,舉兒,我之前做了甜點,你們都嘗嘗。母親我,愿你們今后的日子,都能夠圓圓滿滿、甜甜美美。”
她與紅玉趕緊接過,然后坐下細細品嘗“嗯,糯米甜心湯圓,好吃。謝謝義母。你吃過了么?”見她點點頭,又對著鵬舉“你怎么不吃?”
“吃,怎么不吃。”言罷,快快吃起來。
“姑娘們慢用,快子時了,我去休息了。哦,舉兒,紅玉姑娘的客房,娘已經準備好了。你一會,帶你義姐去休息。”
“好。我們吃完就進去,也該休息了。”吳央趕緊表示。
匆匆吃完,見紅玉也吃完了。便道“鵬舉兄慢用,我們進去了。”
她闔門,正準備躺下。卻聽門外,鵬舉母子在壓低聲音對話。
“娘,你今日咋啦。我一個大老爺們,你怎么讓我,與兩個姑娘結拜了?”
“姑娘怎么啦?你娘不是女人?舉兒,你有所不知。你那吳央妹子,雙目異常明亮,尤其額隱紫光。將來必然紫氣東來,貴不可言。就梁氏,也非等閑之輩。再說,加入梁氏又是你吳央妹子意思,定然錯不了。你再想想,她憑什么會到這來?咱們這里又沒有奇山名水。而且,她醒來,一知道是在咱們家,就安之若素。可見,她是專程沖著你來的。我也聽了你們的對話,她似乎未卜先知似的。舉兒,你要相信為娘的眼力,錯不了。”
“娘,我不是指她們好不好的,我是覺得,與女子結拜,有點別扭。”
“虧你還是習武之人,自古男女結拜的,還少啊。好了,歇息去吧。哦,對了,你考慮一下,最好,不管她們要去哪里,你奉陪她們同行。至于重返軍營,不在乎差個十天半月的。至少,你也要送她們一程。她們,畢竟是姑娘家。”
“娘,我都知道了。孩兒,會考慮的。”
“唔,這就好。好了,休息吧。”然后是各自散去的腳步聲。
她貼門聽完墻角,不禁心嘆:行啊,厲害!真是不愧,文王推演周易之鄉啊!會看相,會推演哪!
鵬舉有如是母親,難怪孕育了,岳飛之偉大,連菩薩那都掛名。
次日清晨,吳央收拾行李準備出門,紅玉也來了,輕輕敲門。
她們剛走到大門前,就被叫住。
“姑娘,看來你們是要走了。那不行,至少明日才能走。象你這樣的身子,又溺水了,哪里還能承受騎馬遠行。你們留下,我今日再為你,好好調理調理。”原來老夫人也有早起習慣。
“感謝搭救,又多叨嘮,那多不好意思啊。”她為難。
“如果你就這樣走了,我才不好意思呢。再說,舉兒也不會答應的。”說罷拿下她的行李,放回。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謝謝義母。”
她拉開大門,想出去走走,紅玉跟上來。
哇塞,門外還有更早的。只見鵬舉正在練武,她拉住準備上前的紅玉,搖搖頭。因為不能打擾他,便在附近側面觀看。
巡目看去,原來門前院中,東側,除了有一大塊巖石,還懸有鐵板一塊。及其,木樁叢林,巨大沙袋,高低棚架,遠近箭靶等。西側還有一間小屋,門前掛滿各式冷兵器。大概,屋里就是各種熱兵器了吧。簡直應有盡有,儼然武館也。
他正在練劍法。只見,利劍在他手里,飛舞龍蛇,蒼鷹翻飛,寒光閃閃,上下生風。內力厚蓄,騰轉有致,隨心所欲、收發自如。突然縱身一躍,長劍斗然彎彎彈出,劍尖直刺前方鐵板,鐺的一聲,劍尖刺在鐵板之上。劍身柔韌,彎成了個弧形。意到手到,身意合一。
又,回身再舞。長劍顫處,前后左右,瞬息之間攻出了十幾招。但聽得,劍聲嗡嗡,擊鐵鐺鐺——武當迅雷劍?!
神妙無方的,一套武當迅雷劍招,在氣運丹田后,收手,立定。
少頃,見其立樁八字,半身坐蹲后。雙手齊推,抱圓攬月。前推后定,左右排推……氣運丹田后,收手,立定。
一套太極拳后,他走向巖石,取下汗巾。向,光裸上身,只著褲裙的身子,臉上、頸上、前后身上,都擦了一把。
“你們起啦,怎不多睡會?”他發現立定附近的她們了,便走過來。說話間,向她投來關切而含笑的目光。
“習慣了,到點就醒,想多睡也不成啊。”她也含笑而語“你每天都這么練么?”
“嗯,今晨練劍,昨個練刀,明晨就該練樁練架了。至于起始沙袋,終結太極,是每天必修課。晚上,一般練習或研究熱兵器等等。”
吳央與紅玉跟他走進書房,見案上有一副象棋,便央求鵬舉教她,卻聽岳云來了。
“爹爹、爹爹,二位姑姑,奶奶說,讓你們吃完早餐再聊。”岳云從門外開始叫起。
他看向她“飯后再下?”她點頭。
早餐后,他們對弈了一局。完了,問是否再下一局,她搖頭說,想與岳云一起玩玩。
他外出辦事去了。她便與紅玉一起,制作了一些,有簡單畫像的紙片,與岳云玩起“算算看,看誰先有正確答案”比賽游戲。并從奶奶那里要來,孩子平常愛之不夠的東西,當獎品鼓勵。
當然,開始要以先啟發、等待,讓他贏為主。逐步過渡讓他輸多贏少,激發興趣。孩子從未這樣玩過,興味盎然。
不知不覺,午膳了。午休后,紅玉與鵬舉,繼續他們的武功切磋去了。
她便端張小凳,坐在奶奶身邊,邊嘮嗑,邊看她刺繡。主要聽她說鵬舉如何如何,岳云如何如何。一直到太陽西下,奶奶起身下廚,她依然跟著。
看奶奶指點著丫鬟,就晚餐事宜忙碌起來。主要依然是為的她,添加幾個,調理身子的藥膳湯菜。她也搭把手,一起準備晚餐。
晚膳后,鵬舉依然門前擺茶,請她過去。她要求讓奶奶,與他兩個大點的孩子都來,云之人多熱鬧。
大家剛剛坐定,鵬舉好友徐慶來訪,催問何時啟程,原來要隨鵬舉投軍去。鵬舉便向初見雙方作了引見介紹,還按吳央吩咐,注意隱瞞了吳央女子身份。
于是乎,就著品茶嘮嗑。鵬舉、徐慶互相趣說了,他們之間的一些成長軼事,以及徐慶武藝如何了得。待他們不再說了,吳央便延續愉悅氛圍,就著北宋前期的才子、才女佚事,形象生動地,故事一番。
期間,奶奶笑得,時而抹淚花。兩個小的又是拍手,又是跳腳。紅玉不時伸手捂嘴,擔心笑的夸張。著鵬舉也每每,笑到前俯后仰。
晚風習習,繁星點點,岳府門前的院子,氤氳著全家老幼愉悅的氛圍,其樂融融。
不覺夜已很深,丫鬟端來宵夜。各自卷完一碗,散去休息。
她剛闔上門,就傳來“你救來的這個妹子呀,別的不說,真是活寶一個。”然后是鵬舉,呵呵,呵呵的笑聲。
她事先,已經與紅玉約好。翌日雞叫三遍,就走。
一定不能讓岳鵬舉陪行,他有他的使命。